《谋明天下》第七百八十二章 肺腑之言

    十二月下旬，太子少保、督查院左都御史张凤翼来到登州。
    马上就是春节了，包括吴宗睿都没有想到，张凤翼居然来到登州巡视了。
    张凤翼此次来到登州，异常低调，没有惊动各级官府。
    张凤翼不愿意在登莱巡抚衙门寅宾馆歇息，选择进入登州军营歇息，当然，这也是因为张凤翼与吴宗睿之间的关系不错，两人都是太子少保，从品阶上面来说，也是一样。
    气候早就变得阴冷，登州已经下过两场大雪，因为温度态度，积雪尚未完全融化。
    张凤翼的兴致很高，巡查了登州府城，蓬莱水城，丝毫没有感觉到寒冷。
    吴宗睿一直都陪着张凤翼。
    回到登州军营，张凤翼的脸上，终于露出怅然若失的神情。
    进入中军帐的时候，张凤翼的脸上，没有多少的表情，吴宗睿的脸上，则是带着微笑。
    明史对于张凤翼的评价是“凤翼才鄙而怯，识暗而狡，工于趋利，巧于避患”，这个评价相当低了，可谓不堪入目，不过张凤翼担任兵部尚书的时间是很长的，崇祯五年初就出任了兵部尚书，一直到崇祯九年十一月，历时五年的时间。
    穿越的吴宗睿，早就不相信明史了，明史是清朝乾隆年间张廷玉主编的，而搜集的大部分资料，都是东林党人留下来的，张廷玉与主编的人员，对于这些本就带有偏见的资料，进行了再一次大幅度的修改，经过编撰人员的春秋笔法，对于明朝皇帝大臣的评价，早就变得面目全非了。
    其实几百年后关于历史的研究，不少的学者，同样不相信明史。
    吴宗睿用自身的感受，去熟悉明末的诸多历史人物，包括张凤翼，包括温体仁。
    坐下之后，张凤翼端起了茶杯，看着里面的红茶，有些诧异。
    “张大人，红茶能够养胃温体，偶尔喝下一杯也是不错的。”
    张凤翼苦笑了一下，轻轻喝下一口红茶。
    “吴大人说的是，我也是要注重养生之道了，今后该有很多的时间养生了。”
    “怎么，张大人打算隐退了。”
    “这还用说，皇上和朝廷都是这个意思了，这次皇上让我到北直隶和登莱之地巡查，也是安慰安慰，回到京城之后，我就要主动致仕了，免得遭遇到他人的弹劾。”
    吴宗睿微微一笑，点点头。
    “张大人回到家中歇息一番，未尝是坏事，我如果记得不错，张大人万历年间就离开了家乡，在外为官了，这么多年过去，少有回到家乡的时间，少小离家老大回，很不错了。”
    张凤翼自嘲的笑了笑。
    “吴大人，也就是在你的面前，我才敢发发牢骚，要是在朝中，什么都不敢说。”
    “高处不胜寒，谁都知道，张大人在朝中自然是要谨慎的。”
    亲卫端来热腾腾的火锅，同时端来了肉卷、菜肴和老陈醋，还有一整坛的女儿红。
    看见老陈醋，张凤翼两眼放光，他是山西代县人，自然是喜欢老陈醋的。
    一壶老酒一壶醋，这是很多山西汉子的装备。
    肉卷进入火锅，煮熟之后捞出来，放进装满老陈醋的碗里，裹忙味道之后放入嘴中，张凤翼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情。
    “吴大人，这老陈醋的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吴宗睿摇了摇头，端起了酒杯。
    “张大人，我敬你一杯，来到登州了，就放开所有事情，什么都不要想了，吃饱喝足，春节之后离开，有些事情，说不清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吴大人，谢谢你的安慰，这杯酒我喝了。”
    。。。
    几杯酒喝下去，张凤翼的脸微微有些红了。
    “吴大人，这杯酒我敬你，几个月时间过去，一直没有来得及说声感谢，谢谢你，率领登莱新军，狠狠的教训了后金鞑子，也让我能够活下来。。。”
    没有等到张凤翼说完，吴宗睿连忙开口了。
    “张大人不必说的如此严重，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吴大人，不要打断我，我有好多话，不吐不快，如果等到明日，我怕是不敢说了。”
    吴宗睿看了看张凤翼，脸上依旧带着微笑的神情，但不再开口说话。
    “后金鞑子在京畿之地肆虐，我身为兵部尚书，皇上钦点的统帅，应该是率领大军出击，迎战后金鞑子，可我不敢，真的不敢啊，朝中诸位大人弹劾我，说我怕死，当年我在宁远抗击后金鞑子的时候，将妻儿送回老家，在宁远固守，那个时候，我都不怕死，何况是在京城。”
    “我是害怕麾下的大军，被后金鞑子彻底剿灭，到了那个时候，我就是罪无可赦了。”
    “朝中的很多大人，就知道张口说话，什么慷慨激昂的话语，他们都能够说出来，他们不知道各镇驰援大军的孱弱，他们不知道后金鞑子的骁勇，他们更不会知道援军与后金鞑子交战，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大凌河城之战，辽东边军几乎损失殆尽，辽东边军是朝中最为骁勇的大军，大败给后金鞑子，那个时候，我就感觉到辽东危险了，北方也没有可以抗击后金鞑子的军队了。”
    “登莱新军的崛起，出乎了我的预料，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在密云县城，亲眼目睹了登莱新军将后金鞑子打的大败，后来好长时间，我都以为那一切不真实。”
    “皇上认命吴大人为蓟辽督师，率领登莱新军固守辽东，我为吴大人感觉到庆幸，当时我最为担心的，还是皇上让吴大人到京城去，进入六部或者是内阁。”
    “吴大人还年轻，朝廷这个是非之地，还是不要去的好。”
    。。。
    张凤翼将杯子里的酒一口气喝下去，端起了酒坛。
    “吴大人，我曾经出任辽东巡抚，那还是天启年间，那个时候辽东的局势，比现在好强很多，天启年间，朝中曾经为了坚壁清野，还是固守两个建议，争执了很长的时间，天启二年，关外那惨烈的一战，朝廷大军惨败，关外八城尽失，辽东的局势岌岌可危，那个时候，我率领的大军，固守山海关，后来蓟辽督师孙承宗大人，令我出关，修复八座城池，且加固了城池，后来这八座城池，包括大凌河城、山海关等等，构成我大明的关宁锦防线。”
    “现如今，关外八城，锦州、宁远、前屯依旧是辽东边军固守，塔山、杏山、松山都守不住了，右屯已经被彻底毁掉，广宁被后金鞑子悉数占据。”
    “后金鞑子尚未在辽东发起全面的进攻，如果他们真的发起进攻，关外八城根本保不住。”
    “吴大人出任蓟辽督师，我的建议，蓟辽督师府设立在山海关，这样能够全面统筹协调，辽东有了吴大人和登莱新军，后金鞑子一定要吃苦了。”
    张凤翼抬头看着吴宗睿的时候，眼睛已经有些红了。
    “辽东边军在大凌河城之战的时候，几乎遭遇到毁灭性的打击，吴大人想必是知道的。”
    吴宗睿点点头，他记得很清楚，大凌河城之战，辽东边军损失的军士接近四万人，占据辽东边军总兵力的七成到八成左右。
    “吴大人可否知道，朝廷知晓辽东边军的损失之后，没有多大的反应。”
    吴宗睿瞪大了眼睛，看着张凤翼。
    “张大人，此事我真的没有听说过，要说辽东边军是我大明最为骁勇的大军，遭遇如此惨重的损失，朝廷不可能置之不理啊。”
    张凤翼脸上闪现一丝犹豫的神情，最终还是咬了咬牙。
    “辽东边军，可谓是我大明藩镇的军队，祖家、吴家是辽东两大藩镇家族，整个的辽东边军，几乎都是祖家和吴家所掌控，皇上和朝廷一直都很谨慎，每每派遣的辽东经略，以及辽东巡抚，都是颇为强悍的，能够掌控祖家和吴家等藩镇。”
    “辽东边军虽然强悍，不过他们若是不效忠朝廷，就算是损失惨重，在朝中也没有多大的反响，说不定有些人，巴不得辽东边军全军覆没。”
    “从天启年间到如今，担任过蓟辽督师、辽东经略和辽东巡抚官职的官员，很少有善终的，我是运气好的，当年若不是丁忧归家，现如今也不一定在这里吃肉喝酒了。”
    。。。
    张凤翼的话语，让吴宗睿吃惊，他以为只有自己能够看出来辽东的端倪，想不到张凤翼早就注意到了。
    辽东的局势，危如累卵，皇太极之所以没有下定决心进攻辽东，夺取关外八城，无非是不想增加自身的负担，因为后金短时间之内，无法拿下山海关，就算是拿下了关外八城，也要分散兵力前去驻扎，消耗钱粮不说，还要时刻警惕明军发起进攻。
    后金在经济方面的实力很弱，可以说无力守卫关外八城。
    大明朝廷在关外投入巨大，消耗了朝廷无数的钱粮，可惜这么多年过去，关外八城依旧是命悬一线，当年的辽东巡抚王再晋，建议坚壁清野，放弃关外八城，固守山海关，也是因为关外八城的消耗太大了，而且时常的失陷，说起来得不偿失。
    吴宗睿出任蓟辽督师，首要考虑的就是关外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