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火星上》第三百三十八日（2）全宇宙巡回法庭

    唐跃拖着电缆爬上山坡，伫立在夕阳下向前方极目远眺，淡棕色的天空下地平线毫无起伏，老猫说伊希地平原是一个巨大的陨石坑，在三十九亿年前诞生于一颗巨大陨石的撞击之下，直径超过一千五百公里，这样的陨石坑在火星上大大小小有数十万个。
    “你在找什么？”
    “找找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唐跃伸出手来指向前方，“我们的目标是不是在那个方向？”
    “是的。”老猫抄着前肢，“可是它距离我们还有一百公里呢，你指望能发现什么？这么远的距离早就超出了人类肉眼的视力极限。”
    “不是还有你么。”
    “可火星是个球体，即使那个坐标上矗立着一栋哈利法塔，它现在也是沉在地平线以下的，我们站在这里，就算肩上扛着海尔望远镜都不可能看那么远。”老猫耸耸肩。
    唐跃有些失望，他们在荒漠上长途跋涉了这么长时间，前方永远只有一成不变的山丘和沙漠，从来就没出现过什么能让人稍微提起兴趣的东西。
    火星上自然不可能存在迪拜塔那样的建筑，如果真有，那早就应该被人给发现了，过去几十年人类丢过来的探测器究竟有多少个，大概连人类自己都不清楚——火星登陆计划带来的小卫星是论麻袋算的，一麻袋一麻袋的太空垃圾在火星近地轨道上被猎户座飞船抖了出去，每一台探测器都关乎成千上万个本科生和硕士生的毕业大计。
    “我们不是要跟他们打官司么？”唐跃问，“难不成目的地是法院？”
    像地球上那样拥有高大立柱的法院是不可能存在的，唐跃觉得更有可能是巡回法院。
    在如今这个年代，巡回法院已经相当罕见，但在落后偏远的西部山区里，为了照顾出行不便的当事人，法官们仍然会背着国徽跋山涉水，顶着青天红日，就地取材，摆两张桌椅，就是一座简单的露天法院，靠着这种简陋的法庭，多少牛羊鸡鸭和宅基地的归属问题得到了解决。
    在唐跃的想象中，等他们抵达了坐标地点，等待他和老猫的可能就是这样的巡回法院——一艘造型古怪的飞行器从天上降落下来，接着舱门缓缓打开，短胳膊短腿的小绿人抬着桌子哼哧哼哧地顺着阶梯走下来，小绿人们在沙地上摆好桌椅，然后依次就坐，其中坐在最中间的那个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也有可能是飞船什么的。”老猫说，“谁知道呢？这大概是我们这辈子所面对的唯一找不到前人经验可供参考的问题。”
    唐跃站在高处，身前是一个缓缓向下的斜坡，在坡底有一条浅浅的沟，这大概是水流的痕迹，在一年当中的某个季节某个时候，这里会有水流过，砾石在漫长的时光中都被水流打磨得更加圆润。
    太阳即将落山，老猫回去清理太阳能电池板了，反正最后也没几天的日子可过，电池板到了夜间也无须再收起来了，等到明天早上太阳升起，还能继续充电，省了搬来搬去的麻烦功夫。
    唐跃盘膝坐下来，想撑着头但发现明光铠没法摆出这个姿势，只好作罢，把两手搭在膝盖上，正在胡思乱想小绿人的巡回法庭……作为一个纯粹的理工男，他只在电视上见过法院开庭的模样，实际上连具体的诉讼步骤唐跃都不清楚，在唐跃印象中法官大概和拍卖师的形象可以重合，因为他们都拿着一把小锤子敲来敲去。
    耳机中忽然传来老猫的声音。
    “唐跃，过来帮我一个忙。”
    “怎么了？”
    唐跃扭头，看到老猫正蹲在一块电池板边上，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
    “过来。”
    老猫的声音很沉很严肃。
    唐跃起身走过来，老猫蹲在地上，眼睛盯着电池板，右爪捏着一支刷子，僵硬得像一尊雕像。
    “老猫？”唐跃一愣。
    “别碰我。”
    唐跃正要伸出的手一缩，停在了半空中。
    “左臂。”老猫说，“捏住我的左臂，肩膀下的位置，用两只手。”
    “你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没法动弹了么？”唐跃在它身边蹲下来，双手把住老猫的胳膊。
    “用力。”老猫低声说，“现在听我指示，逆时针扭转，慢慢转，速度不要太快，我叫你停你就停。”
    “这样么？”唐跃点点头，开始缓慢地扭转老猫的左臂，他立即就意识到了不寻常，老猫的胳膊跟锈死了似的，转动起来像是粗糙的金属互相摩擦，接下来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猛然崩断了，触感就像是一根钢丝被拉伸到了极限，老猫身体猛地一颤，咬牙说:“停！”
    唐跃停住了，不敢再动。
    “放开我。”
    唐跃怔怔地看着它。
    “你可以放开我了。”老猫松了口气，“已经没事了，老毛病而已。”
    “老毛病？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老毛病？”唐跃松开老猫的胳膊，非常诧异。
    “上次出门去找切洛梅号时我不是把这只胳膊摔断了么？昆仑站里条件太差，很难完全修好。”老猫抓住自己的左肩，跟骨科大夫似地一阵猛推拉，咔咔作响，“这只胳膊就时不时的不听使唤，跟抽筋了似的，更见鬼的是连带着其余的手脚也开始犯毛病了，一个宕机剩下的就跟着一起宕机，果然是老了。”
    “有没有办法修好？”唐跃问，“你教我，我来帮你修，修电器我是内行。”
    “你也就修修拖拉机电冰箱是内行，这个不在你的专业范围内，火星上没有关键材料，不返厂没法修好的。”老猫试着抡圆前肢，“已经没事了，不必担心……你看，这只胳膊现在好着呢。”
    唐跃仍旧担忧。
    “真没事。”
    “我读书少，你可别糊弄我啊。”唐跃说，“真的没问题么？”
    “没有问题。”老猫把刷子抛上半空，然后用左爪准确地抓住了它，“你看，是不是和之前一样灵活？”
    “接下来所有的活都由我来干，你回去休息。”唐跃从老猫爪子里夺过刷子。
    老猫看着他，耳朵一竖一竖。
    “回去！回车上去！你都残疾了，还杵在这里干什么？你这只老残猫！”
    老猫左右张望一眼，露出猫特有的嫌弃表情来，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起身走向火星流浪狗。
    唐跃蹲在太阳能电池板边上，正要清理电池板上的沙子，忽然身后一股大力传来，把他扯了个趔趄，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唐跃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发现连接在明光铠上的充电线缆插头已经被扯掉了，老猫被电缆绊倒在地上，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脱落下来的左臂甩在身前好几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