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你很多年》第105章 垃圾桶里的半个苹果

    夏沐在厉清的办公室外面徘徊了许久，进不进去？心里格外挣扎。正当她打算转身走掉的时候，办公室的门从里面“吱嘎”一声被人拉开了，隔壁3班的语文老师走了出来。夏沐反射性地让到一边，恨不得立马隐身不让她看见自己，但秦老师看见她却还和蔼可亲地笑了笑。出于礼貌，夏沐只好跟她打招呼，“秦老师好。”
    秦老师是认识夏沐的，她曾经教过初中部，一直很欣赏夏沐的作文。夏沐在“全省中学生作文大赛”中获奖的照片至今都还挂在学校荣誉墙的公告栏上。
    秦老师见夏沐的脸色不太好，关切地问到，“夏沐，你脸色好差。晚上要早点睡觉呢。”
    夏沐低声说，“我知道了。谢谢秦老师关心。”
    厉庆从成堆的作业本中抬起头看见夏沐，叫了她一声，“夏沐，”
    秦老师笑笑，对夏沐说，“你班主任叫你，赶快进去吧。”
    夏沐不得不走进去。事实上，如果秦老师没有拉开办公室的门，如果厉庆没有看见她，如果厉庆看见她却没有叫住她，也许她会直接转身走掉。
    “找我有事？”厉庆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三角眼瞟了夏沐一眼，然后继续低头批改试卷。
    夏沐深呼一口气，说话的声音一点儿底气都没有，.“厉老师，我想请假。”
    厉清从成堆的英语作业中抬起头，一对狭长的眼睛里毫无波澜。
    “怎么啦？”
    “肚子疼。”
    厉清带着笑意的声音里还夹杂着一丝“洞察秋毫肚的冷笑，“肚子疼？”
    “嗯。”夏沐把头低下去，声音很轻，“我大姨妈来了。”
    “大姨妈来了也要请假，”厉清先是觉得好笑，然后一张又胖又黑还长满了雀斑的脸上一片木然，隐隐还有寒气从眼睛里渗出来。
    “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晚自习就是为了让你们把白天学的知识好好巩固一下。疼的不厉害，就先忍忍，多喝点热水。不要动不动遇到一点点事情就请假。马上就高二了，期末还要进行文理分科考试。你偏科太严重了，不好好巩固一下，到时候是分不到重点班的。”
    夏沐双手捂着肚子，她不是那种吃不得苦的人，也并不害怕任何身体上的疼痛，可以很负责任的说，这还是她上高中以来的第一次请假。她当然不会跟厉清说，她真正想请假的原因是，她很饿，很饿很饿，她想回宿舍，用酒精炉煮点面吃。
    饥饿，可以让她感觉到生命濒临死亡的那种恐惧感。没有经历过的人，不能感同身受，就容易把别人的任何诉说都当作无病呻吟。
    夏沐抬起头，在厉清那张冷漠的脸上看了许久，她不再说话。胃里有焦灼的疼痛感，好像有某个人某只手在那里面哪吒闹海，让她根本没办法好好站立，需要不停地动来动去以减少这种极近麻木的不舒服的感觉。
    临走之前，厉清从办公桌的抽屉里面拿出一瓶止痛药，从里面倒出两粒递给她。
    “先吃两片止痛药，吃完就回教室上课。坚持一下，三节课很快就过去了。痛经都忍不了，你还能做成什么大事。”
    夏沐伸手把药接过来，她看着手心里两片白色的药丸，出了一会儿神。陈淑芬抽屉里就有这多这样的药。氟西汀、舍曲林、帕罗西汀、西肽普兰等等。很小的时候，这些药名她就会背了。有时候，只要陈淑芬情绪异常，夏沐留反射性跑到卧室，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瓶药，然后一边慌乱地往外跑，一边把药瓶拧开。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常常觉得总有一天那些药也会进到自己的胃里，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她也会变得跟陈淑芬一样，需要用药物来控制她的情绪和心情。没有任何时候道理，她就是有那种感觉，就是觉得自己一定会步陈淑芬的后尘。
    “吃掉。”厉清命令她。
    吃掉，这句话多熟悉。陈淑芬不肯吃药的时候，大姨就会逼迫她吃下去，也是这种严厉的还透着嫌弃的语气。“吃掉。赶快。不准吐掉，不吃药，病怎么可能会好”。陈淑芬一反抗，大姨就照着她的脸狠狠地扇一巴掌。她只是恨铁不成钢，太过心急，太过关切，总害怕某一天陈淑芬会因为这个该死的病从阳台一跃而下。
    夏沐抬起手把药丸丢进嘴里，吃了下去。
    这两片药根本没办法减轻她胃里的疼痛感。她有半节课都坐立难安，需要不停地摆动身体，让肢体变动分散大脑对胃里空旷而有的单一的专注力。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她去上厕所，厕所人很多，需要排队。她进去的早，排在一间厕所的第一个。厕所里响起了冲水声，她抬起头，望过去，厕所里的人先看见了她。那不再年轻的四十岁女人的脸上竟然笑起来，问她，“肚子还疼吗？”
    夏沐脸色平静地看着眼前被厕所木门挡住了半截身体的厉清，她正在提裤子，想必是裤子比较紧，费了她一些力气，所以她脸上便露出一个吃力的表情。
    夏沐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还好。”
    厉清走后，夏沐在厕所呆了很久，外面有人敲门，她一概不理。大概过了好几分钟，厕所里一片死寂，大概所有人都回教室了，她才拉来门走了出去。
    洗完手，出来，厕所门口放着一只黑色的垃圾桶，她目光不经意的瞟过，一眼看见里面有半个没有吃完的苹果。
    她盯着它看了两秒，然后快速伸出手捡了起来。返身走进厕所，扭开水龙头，把那半个苹果在水龙头下冲洗了四五遍。
    厕所对面有楼梯通往天台，她走了上去。天台上漆黑一片，有风一阵一阵从后山的橘子林吹过来。
    她径直走到自己的避风港，坐在一根冰冷的钢管上，把那半个苹果一口一口慢慢地吃掉。
    天上没有月亮，星星也只有几颗。她感觉到胃里得到了某种填充，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
    生命苍凉到如此田地，她慢慢环抱住自己，头一低埋进双臂里面，无声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