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九章
作为一个在宫里待了半辈子,只受了点小伤就离开的大太监,魏公公绝对是个能屈能伸的好性子,一见苏培盛领着小太监过来送药,还身先士卒地拎着药包、炭炉这些个东西,忙不迭从床上爬了起来,略微整理了下身上的细棉布袍子就迎出了门口。
当年在宫里,苏培盛看见他还要叫上一声“爷爷”呢!
不得不说,魏公公和苏培盛都是面上人,花花轿子人抬人,即使苏培盛现在的身份看似比魏公公风光了许多,还是笑着一口一个老哥的叫着,更是亲自将小炭炉拎到了屋子里的角落里放好,这才打发了房间里伺候的来喜和随他一块来的小太监,拉着魏公公同坐在窗边摆着的两张官帽椅上,说起了私房话。
“老哥托大叫你一声兄弟,往后在这府里,还需要你多多帮衬着了。”魏公公笑着送上了一个金丝绣如意纹的荷包,低声说道。
苏培盛没想到这位看起来落魄得比乞丐强不多少的魏公公,手里还有这样精致的玩意,不禁一怔,但是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这些在宫里打滚多年的老太监,哪个能不留下棺材本呢,而且这些棺材本怕是早就藏在没有外人知晓的地方了,所以就算魏公公背着个破包袱离宫,那手里头的好东西,也绝对不在少数。
“老哥太客气了。
您现在就安安心心在府里住着,要说咱们这府里哪位女主子的脾气最好,西小院那位绝对是头一份的,以后兄弟还指望着您拉拔呢!”苏培盛忙摆了摆手,很是谦虚的说道。
他这话说的没有半点水分。
以他在府里这么多年看着、听着的事情,西小院那位侧福晋——瓜尔佳主子,对待身边的下人,不但是打赏丰厚,且待人宽厚,能跟着那位当差,那简直就比买了保险还靠谱,那绝对是包生养死葬的那种顺达通途。
说起西小院那位侧福晋主子,魏公公的脸上浮现了一层尴尬的笑容,低声赔着不是:“那也多亏了兄弟今个儿将老哥带进了府里,反倒是老哥就有些鬼迷心窍了,居然还对你恶语相向,现在想起来,真真是对不住兄弟了。”
苏培盛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尤其是明知道对方攀上了高枝的情况下,他又不是傻子,忙侧身避开了魏公公的礼,轻声说道:“老哥这说的就严重了,咱们兄弟不说这个!”说完,便借口要去给四爷回话,叮嘱了几句来喜仔细伺候着,领着随他一块来的小太监离开了魏公公的房间。
魏公公一直送着苏培盛到了同往书房的耳门跟前,这才一步一回头地回了屋子。
“公公,您先就着水洗洗,药马上就煎好了。”来喜说着话,指了指一旁已经冒出水汽的小砂锅,笑着放下了手里的蒲扇,但是也没有忙着上前伺候,反而走到了一旁的衣柜旁边,从柜子里取出了一整套从帽子到鞋袜的素色细棉布常服,送到了屏风后头。
“恩。”魏公公见状,淡淡地应了个声,也跟着往屏风后走去洗漱更衣了。
因为他手腕上的伤,还不能沾水,来喜又要顾着炭炉上熬煮着的汤药,不能一直在他跟前伺候着,所以他只是简单地就着盆里的温水,擦了擦身子,去了去身上的汗味就换上了一身寝衣,让来喜将其他的衣帽鞋袜都挪了出去。
说来无奈,他这些日子为了让嫉恨他的那位皇子放心,即使已经将他之前存在外头的那些好玩意都拿到了手里,但是还是做出了一幅落魄的样子,连顿饱饭都没吃上,更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整天提心吊胆的,生怕那位下了狠心要斩草除根,直接要了他这个倒霉蛋的命。
这会儿安顿好了,他还真有些乏了。
“公公,小的之前去小厨房那边要了热水,您还是泡泡脚,解解乏吧!”来喜蹲在炭炉旁,虽然热得满脑门的汗珠子,但是也没有忘记了本分,见魏公公很是疲乏地躺在了床上,眼瞧着就要睡过去了,忙轻声提醒道。
魏公公眼睛也不睁地点了点头,发出了个鼻音,又沉默了有几分钟,这才揉着有些发涩的眼睛,懒洋洋地坐起了身子,“药快熬好了吧?”
来喜生怕这位魏公公等急了,忙轻声解释着:“还要等一会儿,苏公公身边跟着的小太监说了,胡太医特地交代,这药要用小火熬,所以比较费工夫。”
说完,来喜就将手里的蒲扇往地上一丢,去屏风后面准备泡脚的东西了,只片刻工夫就端着浸泡了泡脚药粉,装满了热水的木盆,来到了魏公公的身前。
这些东西都是苏培盛特地让人送来的。
魏公公见来喜还要伺候着他洗脚,忙摆了摆手,指着已经冒出药味的小砂锅,淡声说道:“你去煎药吧,我这里自己来就行了。”
苏培盛着人送来的这种泡脚用的药粉是府医特别调配的,最是纾解疲惫,驱寒安眠,同时对他们这些太监的某种隐疾——遗尿症,也有缓解的作用。
那边来喜的药煎好了,这边魏公公也泡好了脚,一边拿着帕子擦脚,一边笑着对来喜说道:“出身汗,这身子果然爽快多了。”说完就要端着盆出去倒水。
“公公,这水先放着,一会儿小的收拾就好了,您先喝药吧!”来喜忙放下手里的小砂锅,阻止了魏公公的动作,低声说道。
魏公公闻言,没有多坚持。
毕竟他这手腕上的伤才结痂,还需要仔细养着,要是没有其他人帮忙,这些事自己做了,也就做了,没什么妨碍的,可既然四爷善心仁德,已经安排了人来照料他,他又何必逞强呢!
不过他经过了低谷期,对人情冷暖多了层感悟,这性子也变好了许多,并没有因为是四爷的安排,就对来喜的照顾觉得理所当然,反而觉得才十二三岁的来喜很像他年轻的时候,待他很是亲近,随手将袖管里的一旁细棉布帕子,递到了来喜手里,笑着让他擦了擦汗,这才缓声说道:“你先去把药澄出来吧!
这里一会儿再收拾,不用着急。”说完就重新坐回到了床上,免得来喜着急。
来喜感受到魏公公待他和煦,也不像之前那么紧张了,做事也就有条理多了,先是将药用汤碗盛好,又试了试温度,这才送到了魏公公手里,端着洗脚的木盆,转身离开了房间,顺路又去小厨房里,取了两盘点心和一壶热水回来。
“公公,您吃点东西再睡吧!”来喜麻利地收拾着地上的水渍,笑着说道。
虽然来喜从小厨房拿回来的点心很普通,远不如宫里做的点心精致,但是看着来喜脸上憨厚的笑容和眼底的关心,魏公公还是觉得吃在嘴里的点心如人参果一般的美味,“行,你收拾完,也在矮榻上歇歇吧!”
来喜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
与此同时,西小院的尔芙送走了魏公公,瞧着外面阳光正好,也没有继续窝在院子里,交代了小文把被褥拿到外头晾晒,便让瑶琴从库里选了一支五十年的野山参,径自往正院去看望身子不舒坦的乌拉那拉氏去了。
要说乌拉那拉氏这病,真是来得很突然。
昨个儿,尔芙去给她请安的时候,还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呢,不过一夜就整个人病倒了,这不禁让尔芙觉得有些奇怪了,不过尔芙也没有往旁的地方想,毕竟乌拉那拉氏的身子不好,已经是整个圈子里人所共知的事情了,连新入府的小宫女都知道这点,来往正院的时候,总是显得小心翼翼的,生怕惹到了这位福晋心情不快,引得身子不舒坦,丢了小命。
尔芙想着心事,刚走到门口,便远远地瞧见福嬷嬷送着一位有些眼生的妇人往花厅那边去,还来不及瞧个真切,乌拉那拉氏身边的大宫女琦香就忙从院子里迎了出来,躬身见礼道:“侧福晋,您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尔芙闻声,忙将注意力收了回来,转身看着琦香,笑着抬了抬手,示意瑶琴上前扶起了琦香,柔声说道:“快快免礼,我这不是听福嬷嬷说福晋身子有些不大舒坦,便想着来瞧瞧福晋姐姐,福晋这会儿可醒着呢!”
琦香不敢怠慢,忙打发了一个小宫女去通禀,轻声说道:“福晋这会儿正在小佛堂里礼佛,不如侧福晋先随奴婢去厢房喝杯茶,歇歇脚吧!”
说完,便一抬手,打算引着尔芙往西厢房走去。
尔芙闻言,笑着看了眼琦香,倒是也没有多想,便随着琦香往西厢房走去,却不想琦香才刚一离开,瑶琴就趁着宫女上茶的工夫,如做贼似的环视了一眼四周,凑到了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奴婢刚才瞧得真切,福晋主子分明就在堂屋里坐着呢,琦香她怎么会说福晋主子在礼佛呢,主子您觉不觉得有些奇怪呀?”
说完,瑶琴就似是有所指地看了看院子里守着的宫女。
尔芙顺着她的眼神看去,果然发现了些奇怪的地方,比如往日常见的几个宫女,统统都换成了生面孔,而且全都板着一张脸,好像别人欠了她们多少钱似的。
不但如此,这些眼生的宫女之间,连交头接耳的动作都没有,这显然是有些不正常的,毕竟这在廊下当差是件很无趣的事情,要是没有主子在跟前,她们一般都会做些小动作分散注意力。
没有注意到还不觉得,这会儿听瑶琴说完,尔芙也察觉出了不妥,暗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只是她真心想不出正院这边会出什么乱子来,毕竟乌拉那拉氏的驭下手段,可比她高明多了。
尔芙最大的优点就是想不通的事情,绝对不会多纠结,所以很快就有了决断,笑着看了眼如临大敌的瑶琴和古筝,低声说道:“算了,一会儿将东西留下,咱们就回去,就算是有什么事情,也总不会牵连到咱们身上。”
说完,便示意瑶琴和古筝站回到身后去,免得别人察觉出什么来,引起不好的误会。
瑶琴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加之琦香的身影已经隐隐出现在抄手回廊的拐角位置,忙扯了一把还要说话的古筝,退回到了尔芙的身后,垂首敛目地站定了身子。
与此同时,尔芙也收敛了脸上多余的表情,故作无事地摆弄着手指头,等着琦香过来。
琦香一进门就左右打量了一圈,见似乎一切如常,这才笑着来到了尔芙的身前,屈膝说道:“侧福晋,劳烦您多等着了,咱们主子那边已经做完功课了,正等着您过去说话呢!”
“恩,那咱们就过去吧!”尔芙笑着看了眼瑶琴,示意她拿好了东西,起身随着琦香往上房走去。
上房里,与往常一般,除了一股子淡淡的血腥气外。
不过尔芙也没有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毕竟乌拉那拉氏也是个女子,大姨妈这位亲戚来袭,也属于常事了。
“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别是听到什么传言了吧!”
尔芙如常行礼后,便坐在了一旁,刚要开口说话,便被乌拉那拉氏说出来的话骇了一跳,忙抬头看去,之前待她素来亲近的乌拉那拉氏,这会儿居然脸黑黑地瞪着她,满眼都是怒火,似是对她很不悦的样子,不禁有些奇怪地愣在了当场,满是不解的低声问道:“福晋,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妾身只是听说您身子有些不舒坦,这才过来探望的。”说完,还随手接过了瑶琴手里拿着的锦盒,将那支根须俱全的老山参,递到了乌拉那拉氏的眼前,以证实她的单纯用心,绝对不是心存什么妄念来探听消息的。
不过即使如此,尔芙心里还是有些后悔了,早知道会出现这样的场面,她还不如就老老实实地在院子里窝着看话本子了,何苦跑这里来找罪受,同时也清醒地意识到,她和乌拉那拉氏的交情,果然是一碰就碎的渣滓工程,压根经不住任何考验。
想到这里,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果然是她太天真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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