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修】
每月初一十五,乃揽金阁惯常的豪赌之夜。
万两银子的入场凭证,作为证明身份的绝好机会,让众多身价不菲的贵人们趋之若鹜。
坐在一楼吃着二两银子一碟的花生米,角落里的侯茂彦深切感受到来自富人们那毫不遮掩的嘲讽之意。
“老翟,我说你这临安百姓按理该比上都更淳朴吧?怎么这狗眼看人低的样子,竟是比上都那些富家子还更想让人踹上两脚呢!”
敲敲桌面,侯茂彦一脸严肃,“你这叫治下不严!这次绩考给你扣分!”
翟高卓轻踹他一脚,“闭上你的嘴巴。上都那地方,一砖下去要么皇亲国戚,要么跟朝中大臣沾亲带故,就算耍横也得看着人。但在地方上,你得记着一句话,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你想说这些人你也不敢随便招惹?”
“我是说你别得罪我。”翟高卓白他一眼,将酒杯给侯茂彦面前推了推。
后者一脸哭丧,“老翟你这可就不厚道了啊,中午我就没吃好,晚上你这还只给我吃花生米,我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回去要是消瘦了,我媳妇儿会心疼的!”
“我还给你请了酒呢!谁让你挑的这地方死贵?”翟高卓没好声气。
不过口中虽不满,却还是招呼伙计加了些菜,乐得侯茂彦吃个不停。
快饱的的时候,侯茂彦这才注意到他这位好友从始至终连筷子都没动过,甚至酒都没喝一口。
“你倒是吃啊。”侯茂彦用筷子尾巴戳了戳翟高卓。
望一眼桌上的残羹冷炙,翟高卓转过头去一点也不想看这人。
就在这时,不经意的一瞥,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翟高卓身子一僵。
侯茂彦注意到他的变化,也不由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嘿,那不是林回春的徒弟么?他怎么也来了?”
揽金阁门口,总管黄金看着刚进门准备上楼的天歌,走上前去拱了拱手。
“林公子,咱们今儿个二楼不开,我们东家也没时间单独招待您。”
豪赌之夜,二楼所有的庄娘都会到待客,所以每逢初一十五三楼宴客之时,二楼都不会再开设赌局。
所以这个时候要上楼,除非带着万两一直在身。
只带银子不花钱?可以。
但揽金阁自有豪赌以来,还没见过谁揣着银子上去,再一分不花的下来。
想起揽金阁的规矩,天歌点了点头,然后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
“金总管掌眼。”
黄金望着那张银票上一万两的数额,还有隆昌钱庄的特有标志,阻拦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若是没有问题,那在下就先上去了。”
“您请。”黄金热情灿笑,伸手作请。
天歌冲黄金拱了拱手,抬脚往楼上走去。
在她身后,黄金望着那上楼的背影,慢慢直起腰身,直到天歌拐个弯再也不见人影,他已然冷却的目光才慢慢收了回来。
……
……
“这小子这么有钱吗?”侯茂彦夹了一粒花生米慢慢嚼着。
一万两银子,不是什么小数目,小小的花师能拿出这么多,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谁说的准呢?”翟高卓收回目光,“他师父不是林神医么?哪里差这万两银子?”
“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侯茂彦点了点头,“那林回春虽说给人看病要的酬劳千奇百怪,但以千金万金作诊金救命的时候也不算少。”
想通了这一点,侯茂彦仰天太息,“我咋就没遇上这么一个师父呢!”
说完,似是想起什么,他朝翟高卓挤了挤眼睛,“那林回春给伯母治病,是要的诊金还是让你答应他什么要求?”
翟高卓目光微闪,一脸嫌弃的离刚好打了个酒嗝儿的某人远了些。
侯茂彦一脸哀痛,“当年同窗时节,咱俩可是穿同一条裤子的,你如今竟开始嫌弃我了。”
“好好说话。”翟高卓蹙眉。
“那你说说呗,那林回春跟你要的什么?”
望着侯茂彦一脸的笑意,翟高卓刚到嘴边的话不由改了口。
“要了五百两银子,据说还是看在我是清官的份上。他这狮子一大开口,老子这么些年存的积蓄全都没了。所以你也别怨我不请你吃好的。”
听出翟高卓话里的心疼无奈,侯茂彦不由揶揄。
“行啊老翟,两袖清风竟也能存下五百两。不过老兄弟体谅你,既然你已经这么不易了,那这顿就算我请。”
“嗯,那就你请。”翟高卓爽然点头,朝着伙计招手,“方才点的菜,原样再来一份。还有你们家招牌的那个八宝鸭,也来一只!”
看着毫不客气的某人,侯茂彦突然想打自己两巴掌。
饭菜很快端上来,两人不再玩笑说话。
而闷头吃饭的翟高卓,思绪则从那早已消失在楼梯口的少年身上,飘到了林神医临走时的嘱托上。
“先前翟大人帮衬徐记施香,按理此次诊金已经两讫。但爱徒在此,老夫实在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大人应允。”
“神医莫要如此客气,施香之事作诊金虽是您所提,但此事说到底也是对我有益。徐记和令徒此举为我分忧、帮我博名,就算神医肯,在下也实在不敢就此敷衍。您若有旁的要求,但说无妨。”
“既如此,老夫就先谢过翟大人。您也知道,我这徒弟皮猴似的,不怎么让人省心。万一往后他在杭州府一时冒失,生出什么事端来,还望您帮衬着照看一二。”
见翟高卓沉吟,林回春解释道,“若是犯了什么国法家规,不用您说,我也不饶他。只是多数还是少年人的意气用事,届时还请翟大人替我教导教导。”
话已经到这份上,翟高卓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神医放心,旁的不说,单单看在今日林花师出手救下秋云的份上,我也会将他看做自家子侄。”
想到这里,翟高卓不由轻叹一声。
这林花师,的确不怎么让人省心。
居然跟揽金阁扯上关系了呐……
……
……
今日的揽金阁三楼,与平日的空旷截然不同。
如云的拢纱娇女伴着贵客言笑晏晏,像极了醉韵楼里莺歌燕舞的热闹。
但这热闹,却又跟醉韵楼的放肆靡乱不同。尽管庄女们婀娜动人,诱人遐想,但却没有客人敢随便动手动脚。
据传揽金阁最初设立豪赌之宴的时候,曾有贵客因为对阁内庄女不规不矩,当场便被揽金公子着人断去手指。
临安一富又如何?还不是敌不过黄金铸就白玉砌坠的揽金阁?
断指的富商曾放言要揽金公子好看,但数年过去,莫说临安的富商,就连杭州府的富人的位次也轮流转了几圈,揽金阁依旧是江南第一阁,揽金公子依旧是神仙般的神秘公子。
而那曾经放言的富商,谁还记得他姓甚名谁?
看着往来的商贾,天歌正欲寻一处地方坐下,却见有人娉婷袅娜而来。
“林公子怎么才来?七七都等您许久了呢。”
天歌微微一笑,“有些事情耽搁了,好在晚上的赌局还没开始,倒也不算太晚。”
七七应和道,“这话说得倒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嘛!”
说着她引着天歌向前行去,“林公子且跟我来,阁主专程给您安排了位置。”
“有劳七七姑娘。”天歌道了声谢,打量着周围的人,状似无意道,“今儿个早上给我送帖子的那人如今在何处?这一路上来,我都没有瞧见他。”
“您是说金总管派去的人?容后我去给您问问。”七七笑应。
一听这话,天歌眉头微不可见的动了动,而后笑道,“不用麻烦七七姑娘再问了。我也就是随口一提,先前进来一直瞅着没有熟面孔,生怕做错了什么事,如今有七七姑娘引我,还去管那些糙汉子做什么。”
“林公子抬举。”
七七掩唇轻笑,继续向前走去。而在她身后,天歌的眉头却微微蹙起。
据她所知,揽金阁里负责人事往来或应酬的,是黄金;白银向来藏在暗处,寻常不轻易露面。
然而今日一早去林府送信的人,是白银。
并着一万两银子的票据,亲自交到她手上。
这让天歌全然摸不清揽金公子的目的。
方才一路上楼,她并没有看到白银在。
虽说其实大多数时候,白银也确然不怎么在人前出现,可是当天歌摸着袖中那块从黑衣人身上寻到的铜牌,心中的不安便越发强烈起来。
尤其……褚流现在人也不知在何处……
就在天歌仍在沉思时,七七已经停下脚步指着手边的位置,“林公子,您的位置在此处,有什么吩咐您只管跟我说便是。”
天歌闻言落座,“我没什么事,你自去忙吧。今日客多庄女少,你不用围着我转。”
揽金阁的豪赌之局她是见过的,围着一张巨大的赌桌,布置着两圈席位,每个人都有预先的位置,但圆桌赌局却没有尊卑。
开局之先,所有的客人都可以在自己的位置上畅饮开怀,便是大快朵颐也无不可。
然而开局之后,所有的东西便会被收走,只留下坐席和中间的赌桌,以供客人专心参赌。
是以庄女便担任着开赌之前迎客引客,开赌之后帮客押筹的任务。
为免场面混乱,有资格上三楼的庄女,都是精挑细选之后极为精妙之人,自然面对的贵客,也不止一个。
然而天歌说完这话,七七却是轻笑出声。
“林公子有所不知,今日阁主特意吩咐,七七只要侍奉好您就可以了。”
这样特殊的优待让天歌受宠若惊,不过她倒是很快接受。
“既如此,七七姑娘可能帮我拿些阁主特制的桃花果酒?”
若说揽金阁里最让天歌挂念欢喜的东西,不是那些美食佳肴,也不是百宝阁里的奇珍异宝,而是揽金公子亲自酿的酒。
而这酒中,最值得一提的,便是那桃花果酒。
揽金公子酒量寻常,虽喝不得酒,却极喜酿酒。
尤其是用腌渍的梅子作引,加上桃花与白桃、虎跑泉水沏成的乌龙茶制成的桃花果酒,最让天歌念念不忘。
这酒香洌中带茶香,醇厚中带酸甜,更难得的是并不上头,就算是女子饮上一壶,也全没问题。
如今既有这样的机会,她自然想要好好品味一番。
谁曾想,此话一出,旁边的七七却是一脸为难。
“林公子有所不知,阁主酿的酒……向来不会拿出来给人喝的……”
天歌脑海中顿时炸响惊雷。
她怎么忘了!
当初能喝到揽金公子酿的酒,还是因为她一日偶然闯到观景台,这才因缘际会得以品尝。后来她用香方交换,甚至跟褚流一起去偷挖,想尽办法才得以继续品味。
但这些前提都是他们之间已经足够熟悉。
如今她跟揽金接触的次数,掰着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哪里有资格去讨酒喝……
就在天歌想着如何圆回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慵懒男音。
“既然林公子想喝,那七七你便去未央那里,让她给你装上一壶拿过来吧。”
七七闻言微愕,却还是低下头,听从吩咐往未央那里行去。
作为揽金阁的花魁,未央只在豪赌之夜才会露面,但这露面,也都是跟着揽金公子一道,跟她们这些二楼侍奉的庄女是截然不同的身份地位。
如今阁主竟让她去未央姑娘那里拿酒……七七走了几步,不由回头望了一眼天歌。
这位林公子……还真是让阁主另眼相待啊……
揽金公子突然出现,让周围众人声音一低,但真正的赌局还没有开始,不多时场内又再次躁动起来。
“林公子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呢,我昨儿个刚挖出来一坛桃花果酒,今天就要填了你的肚皮。”揽金公子懒懒一笑,“公子”两个字咬得微微有些重。
“相比于揽金公子,我知道的事情想来不值一提。”天歌颔首,故意忽略揽金对她女扮男装的揶揄,“您今日请我来,所为何事?”
“豪赌之夜,自然赌字当头。”揽金公子竖臂桌上撑着下巴,另一只手轻轻地敲着桌面。
“我今日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请教……”
“既如此,那林公子可要认真赌了。”揽金公子打断了她的话,站起身来悠悠道,“只有赢到最后的人,才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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