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宋柒郁并没有来闻说酒楼。但是宋红袖倒是也没有白来一趟。她在窗边坐着吃饭,便听到身后那桌有一男一女说起城中新进来了一位貌美的异国公主,说是从泪海之城以西的迷罗国来的,那里遍生迷罗香草,此草令人嗅之便会产生幻觉,看见心中所想皆成真。
那异国公主现下就住在祝城的新月客栈,每日里前去拜访的王公贵族踏破门槛。那些男子中有的是为了公主的美貌,有的是为了公主带来的迷罗香草,也许,还有些,是和宋红袖一样,是想要得到公主的那面能够看到已逝之人的镜子的。
不管是什么目的,这些人中对公主真心真意的人,恐怕难找出一个来。毕竟,这异国公主是国破家亡才流落至此的,若不是身藏至宝,恐怕她现下就该连住的地方也难以寻觅了吧?
这世间的人事不过如此,你风光时,便门庭若市热趋之若鹜,你落难,便门可罗雀。
对谁,都是一个样子。
宋红袖还听说,那异国公主名唤阿尼娅。
窗外渐渐起风了,夏日燥热的风席卷而来,下一刻便是敲窗的瓢泼大雨。
雨斜着从窗外扫进来,宋红袖赶忙伸手捞了窗子关上。这雨大得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可是现下已经不早了,酒楼的小厮为难地对宋红袖说夜深了,小店要打烊了,姑娘请回。
宋红袖望望窗外,仍是如注的大雨。她在心里腹诽,这家酒楼还真是一点也不够人性化,眼瞅着外头雨下得这么大,竟然还好意思把客人往外赶?真是,不道德!
她也只是这么想想而已,这个时候,也的确是该回红香院了,她今日出来身上并没有带太多银两,那辆租来的马车方才也已结过账让人家离开了。她现在身上的银子,连住店都不够。
没有办法,宋红袖一咬牙一跺脚,闷头从闻说酒楼的檐下冲进雨幕,顷刻间,整个人便被淋了个透。
反正是已经被淋湿了,宋红袖索性淡定下来,不急不慢地往回红香院的方向走。
石板路上雨点砸下来的声音不绝于耳,两旁的店铺都已早早关门熄灯,白天里热闹喧哗的街市如今一下子冷清下来,只剩下杂乱无章的雨打石板声声落。
转过这条街就是红香院所在的那条小巷,宋红袖远远地看到雨幕中披着蓑衣戴斗笠笔直而立的男子。
“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宋红袖走过去,心底的疑惑的到确认,果然,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早晨才离开了红香院的顾儒飞。
“我出去遛了一圈儿,发现无处可去,就又回来了——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么?他们肯定不会想到我会在红香院来去自如,也不会想到我就藏在你的房里……”祝韫撑开手中的伞,递给宋红袖,“不说这个了,我在房里等你,左等右等都不见你回来,眼瞅着又下雨了,想着你也不会带伞,这不,淋了吧?”
“要你管!”宋红袖撇撇嘴,从小到大,除了宋柒郁,还真没有哪个人会对她这么的好。
不管是真心还是虚情假意,都让她真真切切感动了一回。
宋红袖回到红香院,因为下了大雨,原本在红香院的守卫都撤了回去,雨夜的红香院没有了以往的衣香鬓影、灯火阑珊,倒也静得只剩下雨声。
宋红袖回屋去换湿透了的衣裳,那祝韫自然不好跟进来,便立在门外的房檐底下望着如注的大雨从房檐上倾泻下来,如同串成的珠帘,哗啦一下在眼前展开。
祝韫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回来,这次,他并没有再落下睹物香,如果真要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的话,那便是他身上原本贴身佩戴在腰间的那块雕刻龙纹的羊脂玉佩被宋红袖拿了去,那玉佩,是他曾作为媒证亲手赠给过荔妃的。
后来荔妃为了救他而死,因是家传之物,玉佩又辗转回到他的手上,从此日日佩戴于身,就连夜间,也要放于枕下方可安眠。如今那玉佩被宋红袖索了去,祝韫觉得,自己总是惦念,玉佩不在身边不在眼前,他恐怕会睡不安稳。
现在这样,知道玉佩在宋红袖手中,见她谨慎收藏,也如同还在他身边一样了吧?
“进来吧,我换好了!”宋红袖推开窗,露出半个脑袋在外面,唤他。
“嗯。”祝韫微微露出笑容,转身推开门,大步跨进去。
这红香院寂静下来的时候还真是少得很,经过昨夜盗香的事情之后,红香院已经关门停业一整天了,原本晚上的红香院人来人往最是热闹,如今一旦静下来,却让人觉得有些凄凉。
宋红袖早已取下面纱,一张巴掌小脸上嵌着一双灵动明媚的眼眸,樱桃般让人想要凑上去吻上一吻的唇,吹弹可破的皮肤白皙柔滑……这完全和昨晚那个面纱下藏着的丑女的脸有着千差万别的不同。若是宋红袖眼下的这副容颜被昨夜来搜查的那几个官兵见了,恐怕他们会以为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吧?
“我记得,你昨夜还被那群官兵说丑,你还指着自己的脸信誓旦旦说自己得了怪病,会传染人——我倒是好奇呢,什么样的怪病能一下子就好了?”祝韫自然是趁着宋红袖熟睡的时候已然见过她的真容,知道她本来面目便是如此,可还是忍不住想要调侃她一番。他心中不解,为何这世间还有女子会愿意将好端端的一张美容颜给藏起来不让人窥看?
祝韫忽然想到一个比方,说聪明的人才会藏拙,故作聪明的人,都会拼命显示自己的聪明过人之处。如此看来,宋红袖此女,无疑是前者,乃真聪明也。
“好啊顾儒飞,你竟然还敢这么取笑我?”宋红袖愤愤,嘟了嘴,瞪大眼睛,“丑女如何美女又如何?不管是丑还是美,不都是一样要为了活着拼尽全力的?”她说无论是怎样的人,都要为活着而拼尽全力,祝韫听闻此言,忽然就好像有一双温柔素手触到了他心底的柔软,让人心头一暖。
“是啊,这世间,人之皮相美丑,都抵不过光阴几寸,染白鸦鬓,岁月风霜多无情,经年过后,都是一样年华老去,容光不再……”祝韫被宋红袖的一番话戳中心窝,让他不免想起已逝去的荔妃,心下又是隐隐的痛:“如此,便也只有依靠一颗灵心,一双巧手,过一生,无论相貌容颜,只要初心不变,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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