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拂晓》第90章 最痛的给予

    谁的心思能轻易的被掩藏?
    回到住处后郁岚便借着身体不舒服回了房,转身又跃出了后窗一路驰向了山顶的无名寺。
    那道愈发消瘦的身影正躺在禅房里,寺庙里的师父们在帮他处理伤口。
    “你已经毁了半张脸,挨了七八刀,现在又要为了她,失去一条手臂么?”郁岚婆娑着泪眼问道。
    银面笑笑,露出来的半张脸上溢得满是沧桑,他说道:“以后不会了,她有了孩子了,今日之后,她会忘了我,去过安逸的生活。”
    郁岚亦沉默,她读得懂他的委屈辛酸,却拥抱不住他,只能干干巴巴的望着。
    “我原本以为暂停不算放弃,可时光的脚步从未停歇,经轮几转,我终会真正的死去,她也终会步入原先的轨迹里,最好是,互不打扰。这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僧人将伤口包扎裹好了之后,他说道,心如死灰一般的安静平淡。
    “我去再调一些人来,李二爷前两日也来了,今日你遇袭,八成是被那些人发现了行踪。”郁岚深吸了一口气,强行着把眼泪倒流回去,问道:“如此?可好?”
    “你做事向来牢靠,我放心。”…
    这一厢,雨仍未停歇。
    一是李源下手的时候怕一下子没打晕再生出什么麻烦来所以下手的时候重了一些,二是凌云容几乎徘徊在身心俱疲的边缘。这一觉沉沉的,一直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才又醒来。
    屋子的门已经被修好了,密实的丝毫不透风,屋里空无一人,嘀嗒的雨声传了进来,滴滴敲入断肠人的心底。
    何谓断肠?凌云容以前在草场的时候倒是听说过一种叫做断肠的草药,据说毒性很盛,误食之后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但,一次次的希望燃起,一遍遍的绝望黑暗,如此往复,直到一颗心被拉伸的失去了所有的弹性,被伤的再不敢去相信些什么东西,被扎得满满血迹,空荡荡的壳子几乎死绝了一般的僵住,又比食尽了世间所有的断肠草之苦能好到哪儿去?
    丁希粗粗的与她说了阿丘可能是亡命之徒的事,可凌云容不信。
    凌云容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滑落了下来。她死死的抓着床榻边边缘不让自己哭出来声音,直到指尖苍白到毫无血色也不肯发出声响,“阿丘?你当真是欺世盗名之人么?当真千面善变到足以让我一辈子都找不见你么?当真最是不在意真心么?可是阿丘啊,我把整颗心都给了你,我几乎把命都给了你啊。”
    “吱呀…”门被推开,进来了一道身影,雨混着青草的气息夹杂着粥的香味。
    是李卓正。柳大夫,婆婆,还有李源等人是他让撤走的。
    他点了烛灯,把端着的食盘放在了桌子上,走向了塌边。
    脸庞淋了雨一般湿透了的凌云容仿若一道带刺的光,刺的他的心生疼,照的他的眼几乎要涟涟。
    “别哭了。”睡了一觉的他精神好了许多,他轻轻坐在了塌边,缓缓的俯下身子抱住了她的头,哄着小孩子一般的语气说道:“乖,不要哭了。”
    她在院子里嘶喊的事情,李源同他说了。自从她让自己帮忙找那个叫阿丘的人开始,他从来不遗余力,可惜未果,他甚至相求杨荣默查了杨家奴籍的人,也并未见到这个叫阿丘的人。
    想来,对方是有意隐藏。
    他一下一下的拍着凌云容的后背,语气温柔的能挤出来水:“你应该朝前看,等回到城中,等你的身子调理好了,等你嫁进杨家的那一天,嫁妆有李家的一份。”
    这是他能给她最后的东西了。
    银面人,李卓正,两个人中龙凤一般的男人,都强行的忍着痛把能给的最好的给了她,可她快乐么?不,非但不快乐,仿佛本就鲜血淋漓伤痕遍遍的心上被谁人一把一把的洒着盐。
    痛到极致的时候,便是麻木。一如此刻,她终于有了可以安心的休息的怀抱,终于有了可以依偎的肩膀,可她眼里的泪却怎么也落不下了。一双原本灵气十足的眸子睁得大大的,空档的骇人。
    好一会儿,李卓正也察觉到了怀里的人的安静,所以松开了臂弯,起身端来了白粥,道:“我亲自给你熬的,多少吃一些吧。”
    老天爷似乎也是被世间那一处虐心的光景给伤的深了,泪匣子打开后一直收不回去。
    陶家原本是想等雨停了之后再带着陶依依的棺椁回城的,但看着阴了好久的天,一时也犯了难。
    这几日的时间里,李卓正白天一直与银面人到处的在漫云镇里搜集证据,不免惊动了那些原本栖身在此的山贼。有关有人暗中操纵黑市的消息传了出来,但杨荣默丝毫未理会,仍然继续加大筹码,他对漫云镇势在必得。
    不仅仅是因为掌握大量的稀缺的药材来巩固自己的地位,更多的是因为,漫云镇是卜扶城辖区内最边缘的地方,与空烟城之间仅隔着一条翡瑶河,立足了这里,若是将来有一日进驻空烟城,便算是有了港岸。
    而李二爷呢?打着的是来与杨家竞争的旗号,却是实事没做一件。一是因为空烟城城中是双城主,局势错综复杂的紧,而来空烟城的生意虽看着杂乱微小,实际上背后都有帝京里的贵人在背后撑腰,若是进驻成功固然一本万利,可稍微一个不小心便会葬身在错综的局势里沦为炮灰,进驻风险太大。二来,陶依依的死他已经查明,的确是那帮山贼做的,他们在镇中“采花”归来正好被陶依依撞见,那个盛气凌人的女子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山贼原本只是想出手教训,却不料手底下力道过重,直接给掐死了。他将这件事说与黑袍人听的时候,对方起初也是震怒,毕竟当初用那些山贼的事是李二爷提出来的,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只能尽力的想办法弥补了,所以他命李二爷这段时间着手斩断他们与山贼之间一切往来的证据,另一方面,不许他插手立足漫云镇的事,说是将漫云镇交给杨家,他自有安排。
    连日的雨已经使得翡瑶河的河水上涨了许多,天快黑的时候,李二爷找李卓正商议历练是否要继续的进行下去,但去了李家的住处却未瞧见李卓正,只见到了正百无聊赖的数落了几滴雨的李源,她让李二爷来凌云容的住处去寻李卓正。
    “哐当……”这厢,李二爷才进了门,婆婆手里端着才熬好药的碗就摔落在地。
    柳大夫见状白了朝她白了一眼,这几日的相处,他已经能完全的确定她的面貌根本就是伪装出来的。李二爷也朝着厨房的方向望了去,那婆婆下意识的转过了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她好像很害怕李二爷的样子,还摆弄了弄头纱又遮将原本就露出不多的脸给遮挡住了。好在前者并未在意,冷着一张脸就去了往屋子里走去。
    几个松软的枕头堆着,凌云容正倚在上面微憩,李卓正坐在凳子上,听着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传回来关于从那几个失踪少女的家里传回来的消息:她们果然都是被带去了卜扶城,而且是被打着招人进城做工的名头带走的。
    “卓正,你出来一下。”李二爷并未踏进屋子力量,自从他夫人走了后,除了李家老夫人,他再没有踏足过任何女子的房间里半步。
    “怎么了?”长辈之命不可违,李卓正站起身走了出去。
    “卓正,你是李家嫡子长子独子,将来是要继承李家的全部的人,这样与杨光耀的小妾纠缠在一起,成何体统?”他训斥着。
    “二叔息怒。”李卓正低头揖手虽认着错,语气可未有丝毫要悔改的意思,他说道:“此事待回到城中我会亲自对奶奶和父亲交代。”
    话到了这个份儿上,李二爷也不好说什么,但他实在是不愿意在这样的女子的闺前议事,所以将撑着伞将李卓正带到了较远的地方说话。
    两人才走出去不远,柳大夫就鬼鬼祟祟的朝着丁希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两人带着一个包袱,一路藏掖着进了凌云容的房间。
    婆婆再熬好药送来的时候,房间里的三个人正盯着她看,目光复杂审视。
    “姑娘,药趁热喝才有效果,你赶紧喝了吧,我去把药渣子倒了。”察觉到不对劲,婆婆转身便欲走。
    可惜门口守着的护卫们动作更快一些,他们拦住了她,做出了请的姿势把她又请回了屋子里,然后带上了门。
    “姑娘,这是何意?”婆婆问着凌云容,眸光却打量着看向了柳大夫。
    “您还是给解释解释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吧?”丁希把那个包袱仍在了桌子上,里面的东西散出来了一些:是婆婆平日里伪装自己用的东西。若不是看在她那一夜为了凌云容冒雨赶去了卜扶城的恩情上,唤做旁人,丁希肯定人一上来就给绑了,绝不留情面!
    “你们搜查我的房间?”婆婆吃惊问道。
    丁希反问:“你不是也欺骗了凌姐姐?”他说道:“说说吧,你是谁?易容的目的何在?”
    婆婆顿住了。
    “老夫劝你还是不要再心存侥幸了,在老夫面前,你休想耍花招。”柳大夫也开了口。
    思量了好一会儿,婆婆的神情变得悲伤了起来,她放软了语调,近乎哀求道:“姑娘,我是迫不得已的,我有苦衷。”
    “先把你的易容去了吧?这样看着怪怪的。”凌云容说道,语气里死透了一般的平静,她手里了一直握着那一小块飞鸟翅膀的石头,攥得手生疼,心里也生疼,但就是不肯放手,如今,连随手相救的路边人都期满于她,倒是将她曾经许过要变得坚强狠心的话给覆灭了个一干二净。向来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本就是个善良的人,又怎么能够真正的做到心狠?
    可难道善良的人生来就该被欺瞒么!?
    那婆婆欷歔着应了一声,先是褪去了灰黑色的外衣,而后是假的驼背,最后是假面和假的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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