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晔提剑而出,却没有加入战团,而是朝众人低喝一声:“全都住手!”</p>
由尤达枭和红孩儿带领的妖族修士,人多势众,围攻飞鸿大士半响,仍旧是不敌,众修士相继受伤跌出。但也能够看得出来,飞鸿大士应对得并不轻松。</p>
此刻李晔喊停,正合双方之意,尤达枭和红孩儿带领众人拉开包围圈,撤销了对飞鸿大士的围攻,而对方也没有追击。</p>
停了手,尤达枭和红孩儿相视一眼,彼此都神色肃然。此番与飞鸿大士交手,他们感觉十分难受,对方的实力比之先前又有明显提升。</p>
然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修为到了飞鸿大士这个层次,各方面都达到了能够磨砺的巅峰,再想更进一步简直难如登天。</p>
两人又同时向李晔望去,眼神就变得更加复杂。他们上山时,可是看到李晔在跟飞鸿大士在交手,李晔虽然落于下风,但毕竟以一己之力,抗住了飞鸿大士的进攻。</p>
这里面的含义,就不得不让尤达枭和红孩儿心神震动。</p>
李晔让妖族修士停手之后,并没有马上做出什么应对,而是有片刻的停顿。在这个瞬间,飞鸿大士深深看了他一眼,平静而深邃的眸子在此刻竟然有些闪烁。</p>
李晔挥了挥手,示意苏娥眉和南宫第一将佛域僧人押上来,而后他看向飞鸿大士,正色认真道:“我等同入秘境,历经多日互相拼杀,而今,我妖族修士人多势众,战力犹在,佛域僧人就只剩这几个俘虏,且人人重伤。于大势而言,可谓胜负已分。大士,你我到此是为争夺天机,未必非要你死我活。大士若能放弃争夺天机,将祭坛让给我等,这些佛域僧人,大士可以都带回去。”</p>
言罢,李晔摆了摆手。苏娥眉和南宫第一会意,竟然将那几个佛域僧人,当着众人的面释放。</p>
这几个佛域僧人,都已经身受重伤,行动艰难,一时半刻难以恢复,没什么战力。</p>
饶是如此,尤达枭和红孩儿见李晔如此轻易便放了俘虏,让妖族没了要挟飞鸿大士的筹码,都是脸色一变。</p>
两人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看到李晔神色从容,眼神决定,又同时欲言又止。</p>
几名佛域僧人一瘸一拐走回,布袋罗汉艰难行礼,惭愧自责道:“我等战斗不利,以至于受制于人,今局面危殆,贻害了佛域大计,自知罪孽深重,请大士降罪!”</p>
飞鸿大士神色如常,没多看他一眼,没多分一丝精神,闻言也只是随意道:“无妨。”</p>
看她的样子,明显是一副超脱于世、满不在乎之色。</p>
若是旁人在此情此景下,还如此反应,定会让人不满,但是飞鸿大士向来如此,并不会有人认为不妥。</p>
她本就是超脱于世的存在。</p>
天地修士众多,敢说超脱于世的并没有几个,那需要非凡的修为境界。</p>
然而修为境界还只是基础,在此之上的还需要对世界的认识。</p>
若不能看清世界,何谈超脱于世?</p>
现在,飞鸿大士需要回答李晔的问题,或者说,对李晔的建议给予回复。</p>
李晔在看着她。</p>
而妖族修士却都在看着李晔。</p>
很明显,他们在听到李晔的建议后,都觉得匪夷所思,所以看李晔的眼神都很怪异,就像在疑惑,李晔脑子是不是进水了。</p>
“天地大乱,大道显形,毫不夸张的说,得之便有望得天下。所以天机争夺,事关各教未来,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飞鸿大士身为佛域四大菩萨之一,亲自下界来争夺天机,可谓志在必得。此刻莫说她战力完全,就算是身受重伤,也没有不死拼到底的可能,怎会主动放弃?”</p>
两名妖族修士在交头接耳,说话的正是左车儿。他前些日子跟在李晔身旁,耳濡目染,智慧开化了不少,此刻能想到这些,就要归功于此。</p>
杨亭阁皱着眉头,他也不解李晔此举,不过他到底人老稳重,对李晔的了解也比左车儿深,所以低声道:“安王行事,向来自有章法,你不明深意很正常,但不要妄加非议!”</p>
左车儿到底年轻气盛,此刻明显不服,按照他的分析和对局势的判断,李晔的话就是白说,搞不好还要换来飞鸿大士的嘲讽讥诮,那不是自讨没趣?</p>
尤达枭和圣子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也都觉得奇怪,不过他俩的智慧明显更高,思虑更远,此刻却不会表露出什么。</p>
唯独站在李晔侧后的苏娥眉,看看李晔又看看飞鸿大士,眼神渐渐沉重,不时便陷入沉思。</p>
在众人或期待或担忧,或疑惑或不屑的目光中,飞鸿大士开口了。</p>
她以很平常的口吻对李晔道:“我同意你的建议。我退出此次天机争夺。”</p>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p>
红孩儿震惊不已,就像看到江河倒流;左车儿双目瞪大,好似白日见鬼,陷入了怀疑妖生的状态;众妖族修士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都怀疑今天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的。</p>
修为高高在上地位高高在上,面对妖族围攻丝毫不落下风的飞鸿大士,竟然如此轻易就同意退出天机争夺?</p>
李晔一问,她一答。过程简单得不可思议。</p>
尤达枭狠狠扰了扰头,万分不解,退一万步说,飞鸿大士就算同意放弃争夺天机,好歹也得提个要求,做些利益交换吧?哪有什么都不要,直接就同意的?</p>
就算你什么都不想要,至少得让李晔起个誓,让他得到天机之后不加害你们,让你们平安离开河东吧?</p>
但飞鸿大士偏偏什么都没说。</p>
苏娥眉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情不自禁咬紧了下唇,她看飞鸿大士的目光,第一次充满了浓浓的敌意,就像要被抢走食物的猫儿。</p>
唯独李晔神色平常。跟飞鸿大士一样平常。就好像他已经料到,飞鸿大士一定会同意他的建议。</p>
在众人都暗自沉默,场中气氛无比诡异的时候,左车儿忽然击节大叫一声,恍然大悟的喊道:“我明白了!飞鸿大士这是为了保全那些佛域僧人!他们已经没有战力了,若是我们继续冲突,他们首先就会死!”</p>
言罢,左车儿看向飞鸿大士,那个白衣白裙纤尘不染的身影,此刻在他眼中显得无比圣洁,他充满崇敬道:“大士果然慈悲!”</p>
众妖一听这话,不少人都跟着连连点头。</p>
布袋罗汉惶急下拜:“大士,天机争夺事关佛域未来,我等死不足惜,大士万不能因为我们,就放弃即将到手的大机遇啊!”</p>
飞鸿大士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感情色彩,旋即就转过身走到场边,跃上一块高大山石,坐着饮酒去了。</p>
这让布袋罗汉和众僧,只能呆立在原地。</p>
很明显,飞鸿大士并不想跟他多言。</p>
布袋和尚懊恼长叹一声,看了看妖族修士,有心想要做些什么,却偏偏无能为力。</p>
事实上,从内心出发,布袋罗汉能理解飞鸿大士的做法。此番到此,佛域僧人死伤惨重,近乎全军覆没,十八罗汉也就剩了他们这几个。</p>
若是再继续战下去,从今往后,天上地下,就再没有十八罗汉了。</p>
战事再惨烈,火种得留,番号得保。</p>
飞鸿大士独自饮酒的身影,此刻落入李晔眼中,并没有让他觉得有多潇洒不羁。那被风吹起的青丝发带,反而充满孤独落寞。</p>
她境界太高,天上地下,没多少人能比,她的心思如何,在想什么,也几乎无人能够洞悉。</p>
世界在她眼里,是另外一个样子,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跟常人理解的完全不一样。</p>
鲜有人能理解她的想法,她的态度,她的三观。</p>
没有人理解,是这世上最深沉的孤独。</p>
虽然到了她这个境界,也不再奢求旁人理解自己,但孤独仍然存在。</p>
在所有人都只看到她的圣洁神圣,她的强大不羁时,唯有李晔,看到了她的孤独。</p>
何谓孤独?孤独就是“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p>
事实上,李晔对飞鸿大士的理解,远不止孤独。</p>
惟其如此,他们才能坐而论道,三日三夜不曾停歇;他们才能在危急时刻共对强敌,默契非常;他们才会惺惺相惜,相处四十年,都没有一次去暗杀对方。</p>
“你们去准备祭坛。”李晔忽然对尤达枭等人道。</p>
“你去干什么?”众妖见李晔走开,都有些疑惑。</p>
李晔轻松愉悦的声音传来:“喝酒!”</p>
他坐在了飞鸿大士身旁。</p>
满座再度哗然。</p>
只不过,喝酒的人,才不会去管没酒喝的人是什么心思。</p>
......</p>
众妖很奇怪,李晔为什么会主动放了那些佛域僧人。</p>
他们也奇怪,飞鸿大士为何没有要求什么条件,就答应将天机拱手相让。</p>
所谓理解彼此,所谓默契常在,就是不必多言,也跟能什么都说明白了一样。</p>
众妖最不能理解的,还是在远没有战至最后一刻的时候,飞鸿大士就同意了李晔的建议。</p>
没有战至最后一刻,那是众妖的看法。</p>
在李晔和飞鸿大士眼里,他们早已战到了最后一刻。</p>
在山顶的一日夜对决,早就够他们分出胜负,决出生死了。</p>
两人都有机会。</p>
虽然飞鸿大士的机会,注定多李晔很多。</p>
但没有把握自己的机会,在机会到了对方手中的时候,一切归零。</p>
然而他们都没有杀了对方。这和小村四十年是一样的情况。</p>
对于孤独的人而言,你无法杀掉一个理解你至深,和你三观相合,默契至深的人。</p>
若是对方不存在了,你就只能重归孤独。一天,一月,一年,十年,百年,千年......</p>
在悬崖上被展览千年,在佛寺里被供奉万载,哪怕是永恒存在,又怎么比得上这一夜醉酒到天明?</p>
......</p>
太原城。</p>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p>
祀,祭祀;戎,战争。</p>
虽说千年以降,时过境迁,今时不同于上古时期了,国之大事早已不止祀与戎,但这两者的地位始终没有太大变化。</p>
正因如此,州县祭坛都力求修建得气势磅礴、巍峨壮观。</p>
平卢军攻占太原城的次日,天朗气清,楚南怀早早布置好了太原城祭坛,只等异象显露,便开始祭祀。</p>
城池新克,诸事未定,但此刻祭坛前却聚集了大批平卢、昭义、横海、天平四军的文武高官,和一应太原城本地的官僚。</p>
李克用逃得仓惶,自然不会带着太原城所有官吏一起。再者,太原城的官吏,也不能都划归李克用一党。</p>
祭坛周围幡旗飘扬,身着道袍的楚南怀站在高台上,双手笼袖仰头望着天空,充满期待又百无聊赖。</p>
他们已经等了很久。</p>
李岘忽然问道:“若是时辰到了,秘境中却没有什么讯息传来,我等该当如何?”</p>
楚南怀万分坚定:“不会的!”</p>
李岘稍怔,然后哑然:“师兄的得失之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了?”</p>
楚南怀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我是对你儿子有信心!”</p>
李岘摇头道:“他面对的可是飞鸿大士。凡尘仙域,有几人能稳胜飞鸿大士?”</p>
楚南怀冷笑一声:“你不懂!”</p>
李岘奇道:“我不懂什么?”</p>
楚南怀:“不懂李晔!”</p>
李岘失笑:“我不懂,难道你懂?”</p>
楚南怀:“当然!”</p>
李岘:“何以见得?”</p>
楚南怀:“李晔这厮,就算打不过飞鸿大士,这回也能征服她!”</p>
李岘怔了怔:“征服?”</p>
楚南怀掷地有声:“征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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