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汉子》召对

    次日清晨,吴祈宁是让李文蔚给楞推起来的。
    吴祈宁睡眼惺忪地翻身看着李大姑娘,鼻音浓浓:“你干嘛啊?”
    李文蔚神神叨叨地“嘘”了一声,慢慢儿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隔壁房间:“你听。”
    吴祈宁心头一凛,“咕咚”一声坐起来,竖耳细听了半天,可是什么也没听见啊。
    她满脸惊疑不定地小声儿问:“怎么啦?”
    李文蔚一脸郑重:“没动静儿。”
    吴祈宁坐在床铺上狠狠地退了李文蔚一把:“你有病啊!没动静儿你闹什么啊?”
    李文蔚意意思思地看着吴祈宁,很迟疑地说:“你说……刘熙姐姐……她……她……不会上吊了吧……这也太安静了啊……半天都没动静儿……”
    吴祈宁闻听此言,一撑床梆光着脚丫子蹦下了床,二话不说朝刘熙娘儿俩睡觉的屋子跑了过去。
    李文蔚抱着被子在床上,看着吴祈宁的背影儿委委屈屈地补了一句:“我就是有病啊……哎……小宁……你等等我……”
    一分钟之后,刘熙母子的屋门外,吴祈宁蹑手蹑脚地站在凳子上,从门上的窗户往里看。李文蔚扎着手在旁边儿扶着她,嘀嘀咕咕:“你看见了没啊?没事儿吧?”
    吴祈宁摇头:“轻点儿轻点儿,小声儿的。”
    李文蔚说:“不行你下来,我看看。”
    吴祈宁摆手:“你好好扶着我就行。”
    俩人正磨叽着,忽然大门洞开,一个小孩儿的身影钻了出来,一下子撞到了吴祈宁站的凳子上。
    凳子翻倒,吴祈宁手疾攀住了门框才没掉下来,李文蔚捂着嘴尖出声。
    屋里传来刘熙困惑的声音:“怎么了……小川?”
    盛川很迟疑地看着吴祈宁:“妈妈,阿姨在门口上吊……”
    吴祈宁“噌”地从门框上蹿下来,一把捂住了盛川的小嘴。
    盛川瞪大了一双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吴祈宁。
    李文蔚陪着笑脸儿往里头喊:“没事儿没事儿。我眼瞎把凳子踢了。刘熙姐你睡你的。”
    吴祈宁看着盛川,盛川瞪着吴祈宁。
    吴祈宁慢慢地放开捂着盛川的手,很小声地说:“阿姨……阿姨……只是想看看你们起床了没有。”
    盛川垂下头,漆黑的大眼睛看着地板,抿了抿嘴唇:“我会好好照顾妈妈的,妈妈不会有事。我们不会给你添很多麻烦的。”
    这孩子太懂事儿了,吴祈宁张了张嘴,没说出第二句话来。她对付姓盛的一贯战绩不佳,如今看来这事儿似乎有世袭罔替的倾向。
    李文蔚难得贤惠地拉起盛川的手:“走,宝宝,阿姨带你洗脸擦香香去。洗完脸,咱们吃好吃的。”
    盛川点头“嗯”了一声,乖乖地跟着李文蔚去了洗手间。
    如果能忽略卧室里一声压抑的啜泣,这个清晨就是童真可爱爬满格。
    吴祈宁揉着腰站起来,看着那一大一小蹦蹦哒哒,忽然有点儿百味杂陈:一时间也说不清楚他们俩是谁哄着谁。
    人就是这样儿,如果有人肯拿你当孩子般珍宝宠爱,估计你也就会还以一幅孩提的面容乖巧回应。
    如此的从善如流且心照不宣,大家装作天下太平。
    所以说做人要惜福,时代不过几年的光景,不久我们就会被人世苛刻对待。纵然摸爬滚打,也是叫苦不得。
    哪有那么多人会拿你当孩子怜惜疼爱?又哪有人会长时间地待你如珍似宝没个腻味?
    这等好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罢了。
    想到这儿,吴祈宁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天早上,李文蔚和吴祈宁端茶倒水送早点,跟服侍娘娘似地伺候着刘熙。李文蔚是货真价实地同情刘熙碰了渣男。吴祈宁下意识地觉得,她这么做,会让小小的盛川开心点儿。
    吃了早饭,吴祈宁刷碗,李文蔚服侍刘熙梳妆。盛川自己在一边儿穿衣服,收拾小书包。
    李文蔚要帮忙,吴祈宁拦住了。她想给盛川留点儿自己独处的空间,大概敏感的孩子,总会自己偷偷哭吧。
    依着吴祈宁的意思,就让刘熙在家休息几天好了,这精神恍惚的上班也没意思。
    刘熙非不,说自己在家净剩下胡思乱想了,还不如上上班,换换脑子。
    吴祈宁如今是当家人,心里难免“哼”一声:嗯,你歇一天我就给你算事假了,我这儿发着工资给您换脑子,我也算好人当到底。可见老板难当。
    想是这么想,话自然不能这么说。热热闹闹一帮人上了吴祈宁的车。先轰轰烈烈把盛川送到学前班,然后再向公司杀去。
    吴祈宁一边儿开车一边儿想:嗯,不错,公司领导、技术部长和行政头子这就算寝食同步了。白天一块儿工作,晚上还能回去砸个红一。诸葛亮怎么说的来着?宫中府中,俱是一体。这么空前的团结,穆骏在时,怎么可能做到?
    一个小时之后,吴祈宁坐在办公桌后面喝一口咖啡眨眨眼,才慢慢儿把心思收回来。打开EMAIL,足有三十多封信。挨个看过去,倒有大半是金熙科技她自己小买卖的话头儿:有订货的,有对账的,有催款的,都是寻常业务。
    吴祈宁挨个浏览一下儿,心思一转,把几封订货的EMAIL转到了灵周科技的业务部,反正平常也是要下给穆骏的单子,吴祈宁干脆整合了一下儿资源,直接发给灵周科技的业务处理了。她实在忙,就不仔细看了。
    和刘熙在晨会前打了个招呼,刘熙薄施粉黛,看着还行,吴祈宁也放心了一点儿,不过刘熙对她仿佛有几分欲言又止的。吴祈宁隐约能猜到是什么事儿,可是刘熙不说,她打定主意阿弥陀佛不往里掺和,这就够乱的了。
    晨会的开始进行地比较顺,李文蔚的进度让她满意,詹爷爷的单子进展过半,看来按时交付也不是没有可能。
    财务林姐姐甚会看脸色,扫了吴祈宁一眼就知道老板不爱听没钱,含混不清地说了两句,说是贷款的事儿想和吴祈宁面谈。吴祈宁自然点头儿。
    让吴祈宁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出身的业务部出了幺蛾子。
    她招进来的小张小脸儿半沉着:“吴总,我们可是灵周科技雇来的业务。你私人公司的活儿也甩给我,这不太好吧?”
    吴祈宁微微楞了一下儿,抬头看着小张。是真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好意思加上敢张口,这是打量着穆骏不在,李文蔚管生产,业务部她是老员工扛大旗了,就要提条件了?
    小张尤自嘀嘀咕咕:“这么热热闹闹的订购条件就给我扔过来了?也没个归纳整理,要你们经销商公司干嘛的?差价这么好赚啊。”
    吴祈宁心里“嚯”了一句,想着:这孩子真是官儿大脾气涨啊。可不是自己当初招进来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了。
    吴祈宁想一想,低声“嗯”了一下儿,再抬眼就是淡淡地:“怎么叫我的私活儿呢?这也是客户公司给灵周科技的单子啊。不就是少了一道订单处理的过程么?业务部不接这个单子?不接可以,业绩考核咱就去了这一笔,绩效也不用加了。哦,还有啊,业务部的工作流程最近可有点儿乱啊。工作汇报制度也没坚持,我看你们李主任是忙不过来,小张啊,你下班之前给我整理一下好了,我得看看最近业务部的工作重点在哪里。有没有新客户开发出来啊?货款收的怎么样啊?也不能说业务的钱就这么好挣啊……”吴祈宁敲敲桌子:“下班之前,我等你报告哈。”
    小张立时胀红了脸,没说出话来。
    任务下完,吴祈宁眯着眼睛看着小张,心想:坐在家里的业务员,凭着自己资格老还就拿乔上了?在这儿混了几年,你核心竞争力在哪里啊?有几个客户是你能从我手里撬走的啊?哎,手里没牌还扎刺儿。这年头儿的孩子都是怎么想的?
    晨会的场面有点儿尴尬,就刘熙嘀咕一句:“所以说不要得罪熟悉你业务的领导。”
    李文蔚头埋到桌子边儿都快笑出声儿了,回头无声地给吴祈宁点了个拇指。
    回办公室的路上,吴祈宁接了黄凤一个电话,黄凤消息灵通,张口就问:“师姐,听说你让办公室的小催吧给挤兑了?怎么的?不服你?”
    吴祈宁想了想,大概是李文蔚和他通气儿进度问题的时候多的嘴,她无声地叹口气:“服不服放一边儿,我又不是来打群架的。不过业务部我得趁早找个新人来慢慢培养,不是我睚眦必报,小张这样儿偷懒耍滑的人也难升上去独当一面……”
    黄凤啧一声:“那么多废话,辞了得了。”
    吴祈宁一愣:“也没有那么一言不合就坏人饭碗的。”
    黄凤冷哼一声:“慈不掌兵,义不理财。师姐你如今是管事儿的了,这婆婆妈妈,谁都管着的毛病可得改改。”
    吴祈宁苦笑一声:“对,我当初就不应该管你!”
    黄凤“切”了一声:“你要是压不住,趁早和我说,我回去给你保驾护航。”
    吴祈宁揉揉脑门子:“得了,好好在越南混您的吧。哎,盛总回来了没?”
    黄凤嘟嘟囔囔:“没呢,鬼鬼祟祟的,谁知道他干嘛去了?这可好,整个工厂扔给我了,他倒是真放心!”
    吴祈宁乐了:“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好好干你的,别给师姐丢脸。哎,盛年回来,你第一时间通知我。”
    黄凤痞痞一笑:“得令!”
    回到办公室,林月娥已经坐在那儿等她了。
    吴祈宁也是心里有事儿:“姐姐,咱又没钱了?”
    林月娥苦笑一声:“你这话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可是真没钱了。自从我进灵周科技这大门儿也就这么穷过一次。还是老穆总刚没的那会儿呢。吴总,不开玩笑,还有十天发工资,您看看咱银行存款还有多少?这眼瞅着就关不出来工钱了。还有,供电的来信儿了,让咱改装变压器,这也是一笔天外飞来的挑费。采购天天跟我嚷嚷,再赊账供应商那儿不乐意了。我知道你为难,可是这办法咱也得想不是?”
    吴祈宁摁了摁额头,真是一脑门子官司:盛年还能卖身投靠。我连盛年都不如,卖都卖不出去。仔细想想,她抬头跟林月娥说:“你等着,我这就叫业务过来开会,应收账款,能要就尽量的往回要。嗯,把采购部经理也叫来,咱们三头对案,看看有哪几笔钱是躲不过去的?嗯,对,还有刘熙,她跟国家电网熟,看看怎么就多了这么一笔开销?”
    林月娥点点头,退出去了。
    吴祈宁自从走马上任,这是头一回给大伙儿开小会。她以前只看盛年干过,盛年当初笑呵呵地说:“这叫招军机大臣朕前奏对。”吴祈宁并不实际理解这里的意思。今天轮到她叫大臣的起儿了,她才知道这也是够腻味人的。
    说实话吴祈宁打电话叫业务部小张过来开会的时候,真是心里有三分堵心的。一般人都不爱跟人起冲突,他领导也是人,也爱听个和风顺气的。除了极个别心理素质非常强悍的主儿,成天嚷嚷着:与人斗其乐无穷。大多数领导也烦下级一天到晚寒着一张脸孔。而且就算那个嚷嚷与人斗其乐无穷的主儿,那也是他顺风顺水扯足了顺风旗的时候才这么表态。不信翻翻历史书,差点儿开除党籍的时候,他不也是不言不语地在山洞里歇着么。
    果然,这个会开的,小张嘴撅得都能挂了油瓶子了。也别说,这小会儿就快开成各个部门对业务部的批斗大会了,万般吃紧,都是缺钱。账上海量的应收账款,业务部要回来也是题中之意。林月娥缺钱缺得嗓子眼儿里快伸出手来了,作风肯定不是和风细雨。采购缺钱买不来东西眼珠子也是蓝的。
    小张最后近乎耍赖:“我要不回来要不回来要不回来。吴总您有本事去啊。”
    闻听此言,吴祈宁长叹一声,把笔扔下了。
    催应收款这类事儿是吃力不讨好,谁摊上谁揉脑门子。可是必须业务部冲锋在前,最多是跟财务一唱一搭,这事儿不能让领导出面。以大比小,虽然国家大政方针是主席规定的,可是办事儿还不是外交部冲在前面?一是他们业务娴熟,二是有个转圜的余地。越大的领导说话越是令出如山,不好更改,要么说贵人语话迟呢。
    同样催款的话,小张说急了说缓了,大不了给客户鞠躬道歉,买卖继续做。要是吴祈宁说了,就是一锤定音,翻车散伙的效果了。是以,当员工的必须勇于任事,见困难先上,不能都指着领导出头。办对办错,领导都有个退身步。领导有退身步,办事儿的一般也有退身步。
    越大的领导越像战略核武器,撒出来就收不回去了。古巴导弹危机闹的那么凶,最后还不是两边撤退,灰头土脸。
    可恨这一层意思,小张还是无能体会。
    吴祈宁压了压火气,勉强做到就事论事,一笔笔的跟小张分析,看看哪个能要回来?怎么要?是不是要给对方采购洒洒水?长期汇票咱们能不能套现?就这么着,小张还是觉得吴祈宁是给她找麻烦,说到最后眼圈儿都红了,抽抽搭搭的要哭不哭。
    吴祈宁懒得理她,回头再跟采购一笔笔的审,哪家供应商好说话?可不可以偷偷摸摸压远期支票?这两家我人头熟,你说不下来我去跟着念叨念叨赊销的事儿?三下五除二下来。
    采购经理如蒙特赦,就差当场给吴祈宁鞠躬了。
    无论如何跟着一个有担当的领导还是有福的。
    天知道这世上多少当头儿的说的都是没用的大实话:“生产搞上去,成本降下来。”
    一没政策,二没扶持。具体怎么办?您抓瞎去吧。曾文正公毁家纾难,还得咸丰皇帝许办团练呢。碰上嘴炮的领导,下属得多着多少急,那真是只有天知道了。
    林月娥在旁边儿看着卷起来袖子冲入实际业务战团的小吴总,微微地叹了口气:“我们小吴总不算不办事儿啊。”
    好容易打发走了各路诸侯,吴祈宁揉着脑门子瘫坐在椅子上,故意留下来缓走几步的林月娥一脸的莫测高深地凑过来:“吴总,要说咱那土地证,也不是完全没戏,这就得当初老领导出面。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吴祈宁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着林月娥。
    林月娥悄悄地说:“您和白家少爷走地挺近,横不能是酒肉朋友吧?”
    吴祈宁有三分赧然:“还真就是没有深交。”
    林月娥哂笑一声:“听说你们俩喝交杯酒都气得穆总吐血住院了,这还叫没深交?”
    吴祈宁脸都红了:“你别瞎说,没那么回事儿。再说了,白少爷也不是个跟家里能说上话的。”
    林月娥微微撇嘴:“自古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就不信,白少爷一干二净不兜搭他们老爷子的事儿。您看着挨不上,那是您没挠上他的痒痒肉儿。”
    吴祈宁心头一跳。
    林月娥说:“都急成这样儿了,能探探路子,也是好的。可是咱们怎么才能做到个投其所好,就是学问了,您做业务出身,这个比我懂行。我就不瞎出主意了。”
    看着吴祈宁微微沉吟着,林月娥欠了欠身,出去了,自己觉得给吴总出了个好主意。
    吴祈宁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回头进佛堂规规矩矩地给菩萨磕了三个响头,回来狠狠心抄起来电话:“哎……文蔚啊……晚上有个饭局……我跟你说……这忙你无论如何得帮我……”
    李文蔚在电话那边儿也挺痛快:“行啊。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吴祈宁愕然:“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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