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汉子》东渡

    人说日不可说人,夜不可说鬼。
    这边儿刚给周大夫许愿说血亲探视,那边儿颤巍巍地就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个老太太,自称是穆骏的表姨。老太太一边儿一个大小伙子扶着,也没空手儿,提溜来了一盒柴鸡蛋,一盒特仑苏牛奶。
    这三位来得及时,就跟白骨精变得那么爽利。
    既然是董事长亲戚,吴祈宁还是迎了出去。
    这老太太削薄的嘴唇儿三角儿眼,上上下下把吴祈宁打量了半天:“你是谁啊?”
    吴祈宁让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我是穆骏的女朋友。”
    老太太仿佛是松了口气:“哦,没结婚啊。那你起开,我跟你没话,我要见我亲外甥。”
    吴祈宁怎么觉得这么别扭。
    跟着这位阎王奶奶的牛头马面二位爷一把推开了吴祈宁,不由分说进了病房。
    吴祈宁“哎”了一声:“病人还在休息……”
    老太太打鼻子里“哼”出来一声:“姑娘,你个外人,少说话。”嘴一撇:“大姑娘家家的不害臊,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吴祈宁气得脸都红了,寻思:这是打哪儿来的金蝉大仙啊?
    这位老太太戏路也是真宽,刚才还掐着半拉眼角看不上吴祈宁的样子,这一见了穆骏的面儿,立刻哭得一行鼻涕两把热泪,口口声声哭出来:“我那苦命的儿啊……”
    吴祈宁一个白眼翻上来。
    穆骏迷迷茫茫地看着眼前这一家三口儿,一脸的蒙圈。他刚刚让周大夫拿200焦耳的电击过,现在真是提不起精神应酬。
    老太太哆里哆嗦:“苦命的儿啊。身边儿也没个人伺候。来,虎儿,给你弟弟倒杯牛奶。”
    吴祈宁下意识地伸手拦着:“他还不能……”
    老太太的一个儿子一步跨过去要把穆骏扶起来喂牛奶。
    另外一个一脸腆笑地拦着吴祈宁,一把就搂住她的腰,吴祈宁才想起来好像自己这绝无仅有的婆家人里有一位天兵天将是猥亵妇女的行家,立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张嘴要喊,不提防嘴也让人捂住了。
    就在这时,大门“咣”的一声推开了。
    伟大的盛年同志如劈开黑暗的真道之光一样降临人世,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来,厉声大吼:“你们都谁?这是要干嘛?保安呢?吴祈宁!报警!”
    吴祈宁这才趁乱脱了身。
    老太太也不是善茬:“我看我亲外甥,你个外人别拦着。”
    盛年面若寒霜:“你亲外甥?一表三千里吧。怎么早不来晚不来,今天来?我们董事长身体不好是一天两天了吗?”
    老太太一瞪眼:“我外甥好歹,你管不着,他家的事儿,不是亲戚做主谁做主?你个外姓人还要造反啊?”
    盛年毫不客气地把他们往外推:“滚!我们董事长还没死呢!我还就告诉你,他死了也没你们事儿,人家有遗嘱。继承轮不上你们!”一回头:“吴祈宁!愣着干嘛!报警啊!”
    盛年那天干的很绝,不由分说把人轰了出去,想一想,回头提了牛奶鸡蛋,朝这娘儿仨扔了出去。
    吴祈宁毕竟腼腆些:“也不至于就这么扔吧……”
    盛年气急败坏:“你傻啊,这都不由分说迫不及待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给穆骏下药?”
    此言一出,吴祈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盛年抹把脸,长长地出一口气:“不行,得赶紧送小骏去日本。”
    吴祈宁木木地点点头:“嗯。我同意。”
    做人不能失能。多大本事的人失能了也不顶用了。
    穆骏张惶地躺在轮床上摇头,用气声在求:“不……不……不要……”
    盛年冷着一张脸,丝毫不为所动:“你早干嘛去了?”
    吴祈宁心疼地帮穆骏擦擦汗:“事到如今,你就别闹了。依了我们吧。”
    穆骏在轮船上挣扎着要坐起来:“我不去日本!我不去日本!这节骨眼我走了你们根本应付不来!你们俩怎么能这样。”
    吴祈宁和盛年一左一右地推着轮床往外走,有志一同,齐心协力。
    盛年“呸”了一声:“臭不要脸的,死了你穆屠户,我还就吃了带毛猪了!”
    吴祈宁狠狠地瞪了盛年一眼,盛年自己也觉得不太合适,又“呸”了一句,不过摆明了这一声是“呸”自己胡说八道。
    吴祈宁好声好气地哄穆骏:“你好好的啊,把病治好了,磨刀不误砍柴工。”
    盛年黑着一张脸接着呵斥:“我对你的遗嘱不满意,你不能死,给我改过来!”
    吴祈宁摆事实、讲道理:“你留在滨海意义不大,不如好好去日本专心治病。”
    盛年直接吼出来:“大敌当前,你还想拖累吴祈宁守着你昼夜三陪多久?姓穆的你要脸不要?”
    另类的红脸白脸。
    穆骏急地一头汗:“你们……你们……”
    盛年和吴祈宁对视一下儿,异口同声:“我们跟你不一样,我们能自理。”
    互相看一眼:“我们又不会吵架。”
    “嗯,对啊。从来都是精诚团结。”
    穆骏急地说出声来:“我才不信!”
    吴祈宁一跺脚:“爱信不信!”
    盛年一声冷笑:“由不得你了。”
    轮车隆隆,不容置疑地往门口推过去。
    穆骏急切间抓住了他们两个人的手,就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我秋天就回来!秋天!”
    盛年看了看吴祈宁,吴祈宁看了看盛年,两个人一起把穆骏的担架护上了车,重重地关上了车门。
    目送着董事长的座驾远去,灵周科技的两位大拿并肩而立,半晌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盛年仿佛是自言自语:“他秋天会回来吧?”
    吴祈宁抿了抿嘴角,微微仰着头,帅气地把手插到了裤兜儿里:“一定会。咱们等着他。”
    盛年歪头斜睨了吴祈宁一眼:“咱们?”
    吴祈宁回头瞥盛年:“那是什么?对了,你管我叫娘娘,那是本宫与大人?”
    盛年“切”了一声,一脸的看不上:“说你胖你就喘上了!”
    吴祈宁看了看自己的腰:“说我胖是你瞎!”
    盛年仰天长啸:什么叫养虎遗患?什么叫尾大不掉?这才几年?
    吴祈宁也敢跟他还嘴了!
    穆骏!你惯得她好!
    看着这样的吴祈宁,盛年忽然想:也许……也许她堪当大任。如果是那样儿,我前两天又为什么着那么大急?
    闭上眼,他有三分的良心发现:为穆家拼死拼活也十来年了。分了价值千万新工厂的一半儿,其实穆骏……待他也不算薄……自己前些日子,也许真有几分失态……
    自己不是先前也盼着兄弟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么?
    回头再看看吴祈宁,还是不顺眼:穆骏也是!放着我们家美人一样的盛欣不要。要这泼辣货做什么?果然是瞎!
    目送着盛年远去,吴祈宁长长地呼了口气。
    这年头的航空公司也不是东西,才不管病人本主儿乐不乐意出国,只要是钱给了足够,一定会把人顺顺当当地拉走。盛欣人美嘴甜,定然可以打理一切。
    是,她是去那个花钱的。
    吴祈宁后来慨叹:这花钱的事儿,总是好办的。
    在医院里呆了那么久,好容易送走了穆骏,吴祈宁心无挂碍地回家去洗了个热水澡。
    冲淋之后,换身衣服,擦擦头发,吴祈宁晃里晃荡地去了童培培店里,心满意足地喝了一杯热可可。
    神清气爽!
    简直有种离婚的痛快!
    童培培在穆骏生病期间也提溜着点心去看过。现在得知二房东一时不会病故,自己的买卖还可以安稳地干下去,也是心情大好。由此可见,人心之不可依持。童培培对穆骏少女粉红的爱恋终于敌不过成年做生意的房钱。虽然关心还是关心的,但是意思总是差了一层。
    傍晚时分,帅哥齐江施施然地来盛境报道。
    童培培凤心大悦之下,关门落锁,拽着吴祈宁和齐江一起出去烤鱼。
    世易时移,吴祈宁终于不再和童培培坐一排椅子。她笑笑地看着桌子对面,童培培和齐江眉眼传情的样子,忽然有了几分感慨:也不知道穆骏现在干什么呢?是不是已经住院检查了?
    不得不承认,只分开几个小时而已,她已经开始想他了。
    齐江机智风趣,听说穆骏去做手术了,说了不少宽心安慰的话。对于人家这一番好意,吴祈宁总是颔首笑纳。开心了一晚上,晃里晃荡地回了家。
    小楼里没有灯光,吴祈宁站在门口,踟蹰了一下儿,撇了撇嘴角,利索地开门回家。
    不知不觉已经是暮春初夏,吴祈宁从楼上推开了窗子往下看。小小的院子里,穆骏打理的月季花已经长了硕大的骨朵,小小的野菊花也绽开了柔嫩地花瓣。
    一轮明月,皎洁地照了下来,给一切都染了一层银灰。
    自是十分好月,不照人圆。
    吴祈宁软软地坐在了窗边,心有所感,拿起来久违的笛子,吹一段,晶莹剔透的《姑苏行》。
    吴祈宁楼下的灯影暗处,盛年斜坐在车里,侧头闲闲地看着楼上的吴祈宁。想一想,他拨通了盛欣的手机,让她把听筒放到了呕吐到近乎昏迷的穆骏耳边。
    过了好一会儿,盛欣的电话回过来,三分惊喜:“穆骏哥睡着了……”
    盛年点点头,一字评语:“贱!”
    果断挂机。
    开车回家的路上,盛年心有所动,打开了车载音响,里面幽幽地播出了一首怀旧地中国风,难得周董的声音依然苍凉而温润:“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是否还在……琴声何来,生死难猜……用一生……去等待……”
    盛年安静地听了一会儿,沉沉地叹了口气: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有道是眼不见心不烦,盛年看了看自己的机票,想:也是时间去机场了。难不成明天还要目睹娘娘登基吗?他自问没有穆骏的好涵养,吞不下这口恶气。
    次日,吴祈宁梳妆打扮,换了一身小西装开了穆骏的车,大摇大摆地去了灵周科技。
    芳容不堕,灵台清明。
    按照穆骏的安排,她得帮他管家。他死了或者失能的时候她都得为他操一份心。区别是,穆骏活着的时候,她属于白操心。穆骏病晕了,忘记在律师文件里写她工资待遇的问题。盛年才不会提这个醒儿。
    在他心里:吴祈宁饿死活该。
    稳稳地把车停到了穆总的车位,吴祈宁晃着钥匙往总经理办公室溜达过去。
    自然轻车熟路,只恨物是人非。
    吴祈宁不想给自己任何机会感慨,他妈的为什么我会有今天?
    她不感慨有的是人感慨,满天底下眼皮子浅的老娘们儿多得是。
    秘书室里的刘熙看见吴祈宁几乎要掉了眼泪:“小宁……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吴祈宁点点头,心说:夫妻同心,盛年也这么说过,不过跟你语气完全不一样。
    这是说不清第几次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吴祈宁叉腰看了看四周:嗯,挺眼熟。来了N+1遍的地方儿,居然还是这样儿的。拨弄一下儿老板台后面儿的转椅,吴祈宁有几分思忖地坐在了桌子上,她下意识地有点儿抗拒这个位置。
    中国人老祖宗有句话儿: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吴祈宁深觉此言在理,不过当今世道,这个“德”固然可做“积德”解释,你要非当“缺德”说那也是言之成理啊。吴祈宁深觉自己资历不够:论积德钱不够多,论缺德心不够狠。
    她坐这儿,注定是纠结。
    哎……就不能让她安静地当一个混吃等死的家庭妇女吗?
    上辈子缺了德了。
    刘熙三朝元老,饱含深情地过来给她讲古:“这把椅子,穆叔叔坐过,盛年坐过,穆骏坐过,现在轮到你了……”
    吴祈宁“嗯”了一声,点点头:“灵周科技真会过,一把椅子传辈儿使。”
    刘熙一时语塞:“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椅子……”
    吴祈宁拍拍她的肩膀,笑一笑:“放松,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认真地看一看刘熙,吴祈宁的眼睛黑沉沉地:“姐,从今天起咱一个锅里抡马勺了,你多帮衬我。你知道我,我今天把话搁这儿:我不负你,我不害你。”
    刘熙“啊”了一声,若有所悟。
    正在这时候,有人在门口敲敲门,吴祈宁扬声:“进来。”
    李文蔚斜身探头:“吴总,晨会!”
    这就吴总了。
    吴祈宁点点头:“您到勤快。”
    李文蔚甚会做事:“我姥姥说了,水大水小,别漫过鸭子去。就是新官上任,开会还是得请您。”
    吴祈宁长叹一声,作为鸭子,她拿着笔记本走了出去。
    吴总的第一次晨会。
    她比李文蔚略高一点儿,两个人都穿西装长裤,迎着太阳并排走在灵周科技的过道里,步履生风,飒气利落。
    李文蔚忽然乐了:“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天。”
    吴祈宁苦笑一下儿:“活久见!与君共勉!”
    李文蔚挑了挑眉毛:“哎,对了,刚才你跟刘熙说我不负你,我不害你,什么意思?”
    吴祈宁抱住了肩膀:“人不负我,我不负人。人不害我,我不害人。刘秘书中文系毕业,她懂分寸。”
    李文蔚想了想,倒吸一口凉气……
    吴祈宁挑着眉毛点了点头。
    吴祈宁的晨会开得简洁而大方。大伙儿都怪忙的,无非几句话:“跟大家都是熟人,不多自我介绍了。穆总去日本做手术,这段期间我暂代。穆总有公正过的授权,原来找穆总的各方面问题可以找我。没有别的,一起工作期间,希望咱们大伙儿齐心协力,把以美国客户为主的订单按时赶出去。等着穆总回来给大家奖励。好了,各部门汇报进度吧。”眼神闪一闪。
    第一个接话的是李文蔚。
    李文蔚现在当了生产部的老大,言之有物,况且还存了对吴祈宁的三分体恤,说的分外清晰简洁。
    刘熙行政这边儿日子有功,算是答对如流。
    其余财务、业务,也就接连表示效忠了。
    这一场晨会,吴祈宁冷眼看着:还是那么回事儿,敲了敲桌子,散会!各忙各的去吧!
    她登基首日,还算顺利,全赖李文蔚和刘熙挺她。
    古来做官,上面有人,下面也得有人。吴祈宁心中感叹:古人之言,诚不欺我。
    然后,就碰上了麻烦事。财务大姐苦大仇深地抱着一摞子账本敲开了吴祈宁办公室的大门。吴祈宁看着那厚厚的一沓子发==票,苦笑出声:这才是,冤有头,债有主。
    一笔一笔,都是她欠穆骏的钱。
    吴祈宁揉揉太阳穴:“这个嘛……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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