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汉子》远客

    还真就是詹爷爷!
    好些日子没给这老头儿做饭了,吴祈宁贱嗖儿的还挺想着老爷子,每回包饺子炖肉吴祈宁心里都闪个念头:也不知道今天詹爷爷吃什么呢?詹爷爷不在,她做多了就是糟践。
    就她和穆骏的这饭量,做多做少都为难。
    穆骏胃不行,吃多一口都难受。吴祈宁保持身材也不敢多吃。没有詹爷爷和汤叔叔这俩垃圾狗儿垫底儿,包一盖帘儿饺子吴祈宁都得想半天。以小见大,可见中美贸易的重要性,没有美国的进口需求,中国产品立竿见影地产能过剩。
    这冷不丁听见詹爷爷的动静儿了,吴祈宁是货真价实地高兴。
    吴祈宁高兴,詹爷爷……不是那么高兴……
    老爷子吞吞吐吐地,吴祈宁就笑了:“詹爷爷,怎么了?您非法持枪让越南人逮住了?”
    詹爷爷口吐人言:“别胡扯,爷爷我在美利坚合众国呢。爷爷我有持枪证。”
    吴祈宁笑:“您可别跟我抱怨硅谷的厨子不对您心思,您要吃不惯热狗甜甜圈就算忘了本了。”
    詹爷爷让吴祈宁说得啼笑皆非,但是还是含含糊糊:“过些日子可能去中国,到时候有正经事儿和你们商量。你们最近忙不忙?盛年那个小混蛋在哪里?”
    吴祈宁没拿这个当事儿,她寻思詹爷爷说正事儿最多是劝她去美帝开个中餐馆儿,老头儿大概其是馋急生疯,咬了自己舌头了。
    詹爷爷归齐也没说明白到底要干什么,就是跟吴祈宁打了过些日子接驾的招呼就把电话撂了。
    吴祈宁转了转眼珠儿,还是跟盛年打了个招呼。她打这个招呼倒不为了詹爷爷,只是想找个由头儿跟盛年联系一下儿,讨个好儿。吴祈宁拿着穆骏的银子赚钱,她倒一点儿不怵头穆骏,她心里是有几分提防盛年的,好像很古怪的想法儿。但是事儿都可以这么理解,神鬼怕恶人。
    吴祈宁和盛年之间的关系很微妙,现阶段吴祈宁对于盛年总有几分心虚地巴结。
    盛年对于这事儿果然也就淡淡的,他最近对吴祈宁都淡淡的,拿足了老上级的款儿:“哦,小吴啊,什么事儿?詹爷爷?来就来呗。你去接机,什么?他问我在不在?说个活话儿,到时候看看什么意思再说。”
    吴祈宁瘪了瘪嘴角,心里啐了一声,怨不得武则天拿长孙无忌,真拿自己当舅老爷了!
    年下,吴祈宁坐在屋里噼里啪啦地一摁计算器,嘴角都翘到天上去了。她最近忙得团团转。白少爷的药企生意居然有了眉目开工,几家打破头地争总包,她是管不了,耗材这一块儿一定得拿下。
    年来所有电子企业都一塌糊涂,唯药企效益还好,年底年底,居然有厂子要大手笔更换过滤器。吴祈宁是豁出了全幅的本事把这买卖截到自己怀里。论说这单子是得给灵周科技做,可是富盛的林老板最近丢了大客户,要死要活地喊ESD这块儿的生意不做了。
    吴祈宁当机立断从老林那儿低价收了一批过滤器,转手卖给骨科器材厂,利润俏得狠。
    不过富盛的老板娘脸涩手紧,必须现钱交割。骨科器材那边儿循规蹈矩,账期60天,没得商量。
    吴祈宁坐在桌子前面运筹帷幄了半天,她如今买卖做得不小,二十多万的注册资金,月月流水百万上下,七个锅五个盖的事儿,人在江湖,她也不得不为。这东划拉西比划,看了半天的账本子,实在加不进去这忽如其来的一笔开销。她没房子没地做抵押,反正银行是不会给她贷款,走民间信贷吧,这个实在是于法无依,弄不好就成了非法集资的罪过,吴祈宁胆小不敢。她托着腮帮子想了半天,心里比了个中指,黑了良心把给穆骏的货款又往后压了两个月。
    经销商么,买空卖空,冲的就是个量,压的也就是个钱。
    富盛干这一行年头儿长了,让客户压款压得死去活来的,这一笔用老板娘的话说:“指着卖了库存发工资呢。这是我供奉的仁波切照应,飞来你这一笔外快。要不然这个月就糟了。”这老板当得,句句都是泪。吴祈宁心里很是看不上她,觉得这娘们儿哭穷一绝。
    当然了,这事儿吴祈宁是对不起穆骏的。
    于是她站起来去煲了一锅党参鹌鹑汤给穆骏暖胃,想着怎么也得好好描补描补当家人。
    穆骏这男友万般皆好,就是胃气太弱,烦了、累了、冷了,什么毛病都能找到那破胃上。好容易骨头长上了,吴祈宁刚松一口气。最近也不知道是压力大还是怎么的,穆大爷胃病的老毛病又有几分抬头,吃完饭总要沉吟一小会儿,不是思考人生,是反酸胀痛。
    要知道金姨中年丧偶,最厌弃身体不好的小伙子,吓得穆骏就是疼也不敢说。送走了金姨两口子才敢伸手摁一会儿,等吴祈宁过去看他,脸色苍白,额头上都能见了汗。
    大夫说了:“胃溃疡!不能冷,不能累,不能压力大。三分治七分养。”
    搁当今社会,这活脱是个活佛的待遇。
    可是穆骏哪有那么大修行呢?还得照样上班儿啊。
    盛年大人最是圣明不过,冷冷地哼一声:“上班有不着急的吗?哪个当老板的不是一嘴燎泡?”
    那就必须没有了。
    吴祈宁揉揉太阳穴,搁电视里,这类男主角叫性感。真放一尊在你身边儿,你可不知道有多愁人。就算有颜值,西子捧心的事儿也不适合男性。从原始社会到现在,老爷们儿还是要顶门立户过日子的,就算女孩子能挣钱,也不乐意嫁给个玻璃摆设儿啊。
    所以穆骏对自己这个毛病很是深恶痛绝,甚至有点儿讳疾忌医。他总觉得,这样的自己会让能干的吴祈宁不高兴。
    吴祈宁就劝穆骏:“小病小灾儿不算事儿,你还年轻,补补就好了。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的呢?”
    可是仿佛收效不大。
    想着在朝阳下挥舞钢管吓跑越南人的吴祈宁,穆骏觉得自己卧病是一桩可耻的事情。
    悲剧在于:受当代医疗水平限制,此事暂时无解。
    使小火上煲汤,按规矩说还差了一味蜜枣儿。吴祈宁想了想,这玩意儿估计童培培的甜品店里有,以前给穆骏帮工的时候,她仿佛见过。
    于是吴祈宁溜溜达达去前面看了看童培培,老同学混的还行,溜光水滑儿的,干得挺有精神儿。
    这人生啊,就是世易时移。
    当初吴祈宁是贫家子,童培培是大小姐。小时候吴祈宁和她相处,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总有几分自卑。如今吴祈宁赫赫扬扬自己开了买卖,就说不能跟童叔叔平起平坐,也是一方说了算的山大王。况且这两年童叔叔供职的公司效益不济,进项也不如以往了。
    西班牙不行,胡安卡洛斯也是国王。俄罗斯再横,普京大帝也得想着卸任的事儿。买卖不是自己家的,那意思究竟是不一样的。
    好在童培培这个冰淇淋店铺收入不错,说到底还是托了穆骏给她房租便宜的洪福,不信,穆大爷按照市价把房租涨上去,童培培分分钟买卖做得没这么大利润。
    几面儿加起来,吴祈宁现在在童培培面前颇有几分心理优势在,不过这份儿骄傲是含在骨头里的,吴祈宁的涵养不容许她张狂在明面儿上。
    俩人见面儿自然少不了嘻嘻哈哈地寒暄一番,童培培包了一大包蜜枣给吴祈宁,让她缺什么就过来拿。人是最敏感的动物,形势变了,童培培也不自觉地收了对吴祈宁的刻薄嘴脸。女孩儿的交情就是那么回事儿,总有几分小心思在。
    林黛玉说得好,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可是无论东风西风,只要两股风还乐意一块儿混着,总能过得去。
    毕竟老同学了,坐着就聊几句。
    童培培说:“过两天同学会,你去不?”
    吴祈宁闭着眼睛想了想,打大学毕业一路忙忙叨叨除了刚毕业那两年去入过伙,老也没和大伙儿见面儿了,那就去一趟吧,左右在家呆着挺闲。
    正琢磨着,冰淇淋店大门咣当一响,进来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熟门熟路地找个地方坐下,朝童培培笑得眉眼弯弯:“老规矩,美女。”
    童培培的眼神忽然亮了一亮,自顾倒了滚烫的热咖啡给他送过去,三分娇嗔:“好久没见你来了。最近忙得很么?”
    小伙子笑一笑,闭着眼睛哼了一句:“嗯哪。”
    两个人那份稔熟默契,是瞒不了人的。
    吴祈宁怎么觉得这小伙子面熟,这小伙子也打量了一番吴祈宁。
    俩人对着相了半天面,小伙子忽然说:“咦?你不是那个爱哭的家伙吗?好久不见你。”
    吴祈宁方才省起:“你不是那个那这儿当妇联的冒失鬼?”
    相逢一笑,这都是小三年的话了。
    童培培有点儿赧然:“这是齐江,时常来照顾我生意。”
    吴祈宁挑了挑眉毛,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童培培俏脸生霞,悄悄地拧了吴祈宁一把。
    吴祈宁夸张地“哎哟”了出来,坏笑着朝齐江直眨眼。
    齐江让吴祈宁看的,三分脸红,可是并没有动窝。
    晚上,吴祈宁小媳妇儿似地乖乖巧巧地把炖地烂烂得鹌鹑汤端到穆骏跟前,甜美微笑:“穆总,喝汤。”
    穆骏看着鹌鹑汤,想了想这是月底,忽然吸了口冷气:“吴总……你不是有话和我说吧……”
    被拆穿了把戏,吴祈宁有几分期期艾艾地:“穆总,手底下没钱,过些日子再还你款,宽限小的几天呗?”
    穆骏皱着眉头揉太阳穴:“奶奶,您拿我的钱放高利贷了啊?又不给!我的经销商里就你不给钱,得亏灵周滨海里没有盛年的股份,要不然他不劈了我!”
    吴祈宁摇着穆骏的肩膀儿撒娇耍赖:“宽俩月,宽俩月一定给!”
    穆骏气结:“祖宗,我也缺钱。你可不许再变了啊!”
    吴祈宁对天指日:“给给给!到日子不给我天打雷劈!”
    穆骏一手捂住了吴祈宁的嘴:“不许瞎说!”想一想,他软软地叹了口气:“小宁,你就是花我的钱,也不用赌上命……”
    吴祈宁的心顷刻就舒坦了。
    沉了沉,她说:“明天我不回来吃饭,你自己热热好不好?我去参加个同学会。”
    穆骏撇了撇嘴,语音闷闷地嘟囔:“没事儿开个同学会,拆散一对儿是一对儿。也不给钱,也不管饭。小宁你好狠地心。”
    吴祈宁自知理亏,谢绝了穆骏帮忙刷碗地好意,好好地在厨房忙活了半天,给他做了明天的晚饭才算松口气。
    不提防穆骏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胡茬蹭在她的脖子上,居然三分幽怨:“小宁,你说实话你是爱我的人啊?还是爱我的钱?”
    吴祈宁心说,年头儿变了,三十多的老爷们儿也学会卖萌了!
    她噗嗤笑了出来:“讨厌!痒痒的!撒手!我炒菜呢!”
    穆骏很是气馁地撒了手,寥落地站在一边儿,眼神暗淡。
    吴祈宁歪了歪头,往穆骏嘴里塞一片炒牛肉:“那……我早点儿回来?”
    穆骏含着牛肉,勉强笑一下:“好。你早点儿回来。”
    他抓着她的手,手心微微出汗,有一点点的进退不得。
    他总觉得,这个昔日的小女孩已经快高长大并且变得超乎他想象地坚韧自强。
    在他们共同的圈子里,她的光彩夺目,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穆骏是个非常敏感的男人,他总觉得吴祈宁和他在一起,有三分的时势造就,三分的顺水推舟。如果不是几个月前自己当机立断去了越南,她的心思……也许早就不在自己这里了……
    他用了七年时间再次爱上一个女人,到头来却气馁地发现这个女人的骨子里,并非非他不可。
    这年头同学会也没啥大意思。
    人入了社会,就不如小时候单纯了。毕业几年,大伙儿也都混出来个七七八八,一起吃顿饭,比车比房比收入比配偶,总有那么点儿隐约的意思。
    吴祈宁和大伙儿几年没见,她人缘儿好,见了面儿可有一顿嘻嘻哈哈。这几届的同学里,吴祈宁混的不算次,一堆男女同学逢迎着,她见人腰板儿也挺直。大伙儿吃吃喝喝,吴祈宁才知道,昔日的师哥孙昊考上公务员多年了,在地方税务局混得不错,据说还娶了领导的闺女,飞黄腾达就在眼前。
    席面儿上孙昊低调地骄傲着。每每和大家指点江山,都是他一锤定音地不容置疑,颇有几分眼光朝天。
    童培培私底下很是“切”了一声地不以为然,吴祈宁但笑不语。
    看不惯归看不惯,吴祈宁毕竟开的是买卖,惹不起孙昊这类官面儿。
    乐团的小师弟孙跃然没有留校当老师,孙老师托学生给活动了个银行的差事,也干地不错,家里给买了车,买了房,就预备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了。这年头儿银行也不是那么好混,孙跃然知道吴祈宁单干,屁颠儿屁颠儿地连着给她夹菜敬酒。
    吴祈宁寻思这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果不其然,喝了三杯,孙跃然腆着一张脸:“师姐,去我们银行开个户儿呗,我年底业务压力实在大……”
    这事儿,对吴祈宁来说并不算难。同学一场,有什么不能帮一把儿的呢?
    吴祈宁闭着眼想了想,心里叹气:但凡是城里的孩子,有家业可靠,总还是能混得不离大格。也难怪黄凤小小年纪,剑走偏锋,非得离乡背井地在越南玩儿命才指望有出头之日。
    可见这年头儿有爹没爹,差距就是在啊。
    哪怕岳父呢,也是管用的。
    人说结婚就是再投胎,这话是有理。
    看一看眼高于顶的孙昊,再想一想温润如玉的穆骏,吴祈宁忽然觉得老天对她着实不薄。
    不就是胃不好么?比心不好强多了!
    这一顿饭酒色财气,繁华热闹。
    孙跃然自告奋勇地开车送了吴祈宁回家,马屁拍得到位:“我服侍我亲师姐,理所应当。”
    吴祈宁就笑了。
    乐团多年的师弟么……就是冲着孙老师,这个忙儿她也得帮……
    于是,当晚,穆骏在窗后看到了这么一幕:香车、美女,一个大献殷勤地年轻人。
    他甚至亲吻了她的指尖。
    她没有拒绝,开心地捂着脸笑。
    是夜月华如练,吴祈宁湛湛生光。
    穆骏在窗帘后按住了胃,觉得酸疼酸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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