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汉子》缱绻

    人说背靠大树好乘凉,果然不假。
    吴祈宁让人家奚落回来没办成的事儿,穆骏打两个电话就搞定了。
    晚上下班之前,李文蔚和孙工过来开了个碰头会,穆骏倚在被子上,皱着眉头问几边儿的进度,慢条斯理地跟他们商量着怎么加班把这几个单子加进去。这时正是工厂的旺季,灵周滨海也有一堆单子没完。这个时候往里面加一个工厂的月度产能,搁谁谁嘬牙花子。穆骏也不是没有遭遇下级顽强的抵抗,无奈穆总入行很深,带着大伙儿抽丝剥茧的分析生产步骤,当机立断又发出去一些不要紧的外加工,如此闪转腾挪,话足足说了一个多钟头,才堪堪应付了事。
    得亏这是今年业务不忙,还有死撑的余地,要是放在两年前经济情况还好,就是拿绳子活活勒死穆骏,他也加不进去盛年的业务。吴祈宁在旁边支棱着耳朵听着,心里不是不明白穆骏的难处。
    盛欣是比吴祈宁靠谱儿,端茶倒水招待客人。吴祈宁才不管,孙工和李文蔚都是她的老熟人,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她甚至闲闲地盘腿儿坐在穆骏身边儿的沙发上,嗑着瓜子儿拿穆骏的手机打游戏,一脸的不着四六儿亦或可以称作恃宠生娇。
    穆骏丝毫不以为忤,偶尔看她一眼,数落:“穿上袜子,这儿不是越南,晚上凉。”
    吴祈宁就塞一瓣橘子堵住他的嘴,穆骏笑着回头,含着橘子继续和大家说正经话。
    雪白的病房,这边儿紧张地布置工作,一伙儿人拧眉瞪眼就要回去跟订单拼命,些许加入了一点儿小儿女的情致,登时满室生春。
    孙工抿着嘴笑,李文蔚朝吴祈宁打了个OK的手势,唇语说:“GOODJOB!”
    吴祈宁只是淡淡地笑一笑,眼里的神色并不如何开心。
    倒是一边儿的盛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抿着嘴角不说话。
    临走的时候,李文蔚交给穆骏一张支票:“师哥,你吩咐的,财务姐姐预备好了。”
    穆骏点点头:“受累了。”
    送走了李文蔚和孙工,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三个人。穆骏看看盛欣,填了个数字在支票上面。吴祈宁歪着脑袋看,“哎”了一声:“好多钱……”
    穆骏亲昵地回手点她嘴唇:“这是盛欣妹妹他们在西藏援建小学的今年开支,都是正经用项,你别瞎说。”
    吴祈宁点了点头,就不说话了。
    转过头,穆骏对盛欣说:“盛欣,那边儿快开学了吧?这是今年的费用,你看够不够。天也不早了,早点儿回去休息,这两天在家收拾收拾,预备回学校吧,不用天天守着我了,这些日子也累了你了。”
    盛欣接过支票,上下看了看,略微噘着嘴:“谢谢穆骏哥……”
    穆骏摇摇头:“该我谢谢你才对。这些年,盛颜在藏区留下的事儿麻烦你了。”
    盛欣有几分赌气:“我是为了我姐!”
    “小欣!”穆骏想了想,还是说出来:“小欣,毕竟盛颜走了很久了……我们都得往前看……”
    盛欣冷笑一声,指着吴祈宁:“这就叫你的往前看?”
    吴祈宁抱膝危坐,看着天花板,凉凉地接了一句:“难不成,你才叫他的往前看?”本来这是穆骏的事儿,吴祈宁不爱插嘴,可是无奈人家已经把手指头顶到了她的脑门子上。这年头儿,谁又是省油的灯呢?
    盛欣一张脸涨得通红,摔门而去。
    穆骏有点儿惊诧地回头看吴祈宁。
    却不知吴祈宁正挑着眉毛瞬也不瞬地看着他,长眉入鬓,杏眼微眯,一脸地你奈我何?娇嗔薄怒,挂在脸上。
    穆骏和吴祈宁对视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我们小宁是个醋坛子。”
    吴祈宁冷哼一声,站起来就走。
    穆骏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子,皱眉头:“怎么说一句就急了,越大越小心眼。”
    吴祈宁知道穆骏骨折,不愿意和他争持,只好顺着他的力量慢慢地坐下来。不过坐也不依着他,自己干净利索地坐在一边儿,侧过一张脸,不肯看穆骏。
    眉峰眼角,落落分明,傲气刚烈,溢于言表。
    穆骏很认真地和她说:“我和盛欣什么都没有。灵周科技资助他们很多很多年了。这是积德修好的事儿,你别往心里去。”
    吴祈宁眼看着别处:“穆总,你家积德修好,我管不着。”
    穆骏苦笑,慢慢地握紧了她的手,分外地温言软语:“十二个电话你也不回我一个,岳飞都调回来了,还好意思叫穆总,满公司,就你不听话。”
    这话说地有趣,吴祈宁微微翘了嘴角儿,挑了眉毛看穆骏:“圣上,调回来岳飞做什么?也在风波亭勒死?那我怎么还敢回来?”
    穆骏凑过来,一口气软软地吹在吴祈宁的耳边儿,笑意满满:“爱卿既然肯回来,孤又怎么舍得勒死,做什么你我另议,等日后有了岳云,再一起处置了吧……”
    吴祈宁的脸“腾”就红了,觉得穆骏这话占了自己好大便宜,想回嘴,急切间又找不到说辞,只好侧过头气鼓鼓地看着穆骏。
    穆骏笑笑地看着吴祈宁的脸色,试着揽住她:“一去两年,音讯全无。我不接你,你就不回来了是吧?小姑娘家,心倒狠。”
    吴祈宁眼底生了红潮一线,眉毛都竖了起来,人也坐直了:“你说我心眼儿坏,我还和你联络干嘛?我让你糟蹋地不够?就这么下贱非往你身边儿扑?”
    穆骏揽着她不肯放:“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说你一句,你就跟我仇深似海了。我不是当场就和你赔不是了吗?你还要记到多久?今天要不是盛年给你派活儿你搞不定,你是不是还不来找我?”
    吴祈宁挣扎着想站起来:“恶语一句六月寒,何况你是冬天说的!至于来不来找你么,这可难说……你起开,我要回家去!”
    穆骏搂着她的腰,要笑不笑地看着吴祈宁:“说走就走,卸磨杀驴!为你断了骨头,也暖不过来三九天一句错话?小宁,远的不说说近的,我今天帮你完了盛总的差事,你可怎么谢谢穆骏哥呢?你不谢,我就不让你走。”
    从没见过这样不正经的穆骏,吴祈宁微微窘迫地偏过了脸,轻启丹唇:“那你说怎么谢……”
    穆骏歪头想了想,忽然笑了出来:“小宁,你刚才说糟践,穆骏哥教给你,对女孩子说两句重话,可不叫糟践。”
    吴祈宁“哎”了一声。
    穆骏笑着压在她身上:“这才叫糟践。”
    吴祈宁略一闪神,就有湿热的嘴唇堵了上来,轻柔缓慢,次序地进,仿佛也有点儿底气不足地进退不得,此刻凶悍,不过是得寸进尺的试着来。
    吴祈宁睁大了眼睛看着穆骏。
    穆骏也是一边亲吻一边观察着吴祈宁的神色,对于这个聪明独立的姑娘,他并没有十足可以与之亲昵的把握。可人当前,是又实在舍不得放开。
    只好慢慢慢慢地揉着她腰侧紧张而发硬的肌肉,试图让她放松下来。
    吴祈宁只是看着他,神色从最初的震惊到了后来的些许玩味,穆骏略微灰心,他收了嘴,在她耳侧缓缓地说:“小宁,我现在只喜欢你一个人,你信我。你不习惯,我们慢慢再说……”
    可是穆骏的手并没有松开她的腰,一只手依旧用力箍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吴祈宁的脸。吴祈宁的腰也是绷得紧紧地,两个人四目相对,身上暗暗地叫了一股劲儿。
    猎手与生灵,驯服与反抗,有些道理仿佛古来如此,若非好汉子,从来驯不服红鬃马。
    吴祈宁定定地和穆骏对视了好一会儿,终于想通了似地微微地翘起了嘴角儿,身子也在他怀里慢慢地软了下来。
    长眉含情,眼波流丽,面颊都是粉扑扑的,化在穆骏身上,好像一汪水。
    穆骏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敢慢慢地放开她,捧着她的脸亲吻她的脸颊脖颈,如饥似渴,流连不去。
    这一会儿工夫,穆骏已经出了一身薄汗,仿佛历经千辛万苦,才给自己心爱的烈马套上了最最精致鲜明的鞍韂,饶是如此,还得战战兢兢地宠着它,只怕它忽然变卦,再次绝尘而去,只把他一个人留在滚滚的烟尘里发呆。
    这等事儿,吴祈宁做得出。
    吴祈宁让穆骏抱了好一会儿,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她笑出来:“穆骏哥,放了我吧。你要把我怎么样啊,这是病房!”
    穆骏停住了,把脸埋在她肩头闷声笑:“我能把你怎么样?我现在骨折,身都没办法自己翻……”
    吴祈宁满心想笑穆总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可是大姑娘家家实在说不出口,只好一笑了之。换个姿势,穆骏揽着吴祈宁的腰,献宝似地看着她:“明天我就能出院了。”
    吴祈宁别过脸,口角春风:“出呗。”
    穆骏点点头:“不如你回小楼来,和我一起住。”
    吴祈宁啐他:“胡扯。谁和你住一起?”
    穆骏有几分讨好地看着她:“我把佛堂收拾回去了,那原来不是你卧室么?你还搬回来。我不去你屋里。咱们做比邻而居,做隔壁。聊天也方便啊。”
    吴祈宁眼珠转了转,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听娘娘给了准信儿,穆骏明显是松一口气,这才想起来皱眉头,哎呀呀地喊起来:“快扶我躺下,换个姿势,这半天也没动地方儿,我快成僵尸了。”
    吴祈宁要笑不笑地看着他:“活该!”
    穆骏摇头叹息:“我的小宁竟是这等不贤良……”
    吴祈宁叉腰:“自幼就是母老虎。”
    穆骏趁势抓住她两只手:“从小不让你叉腰。你知道为什么?”
    吴祈宁挑挑眉毛:“像茶壶?”
    穆骏一笑:“你一叉腰,就显得这姑娘腰细迢迢,勾得人总想用胳膊搂一下,试试长短。”
    吴祈宁哭笑不得,翻个白眼:“这一骨折嘴上抹了蜜了。才现出来一肚子贪花好色,这些年的经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穆骏笑眯眯地竖了食指在她嘴唇前面:“娘子,不可谤僧。”
    吴祈宁笑出声来:“《三言两拍》看过没,和尚从来没有好和尚!”
    扶着穆骏睡下,帮他拉好了被子,收拾好床铺。
    眼看着天不早了,她就要走,不提防又让这货拉住了衣服角儿,也不知道穆骏今天怎么这么黏着人,一双眼睛黑亮亮地看着吴祈宁:“天黑了,你睡这里好了。我不动你……”
    吴祈宁抬手轻拨,推开了穆骏的手,正正经经地说:“不像话,我明儿再来……”
    穆骏嘀嘀咕咕地抱怨:“我小宁这等三贞九烈……”
    吴祈宁心说:我又不曾供了你的照片在屋子里当姑子……三贞九烈也比不上你啊。自然这时候两个人正好的蜜里调油,煞这个风景做什么?这话只好心里想想罢了。
    浑身发热地出了医院,被街上小风儿一过,吴祈宁身上一激灵,脸还是红红的。
    摸摸自己滚烫的脸,吴祈宁的头一个想头居然是:唐叔那边儿的事儿,看来我还是回了吧。
    穆骏的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吴祈宁才知道这个肋骨如果没有开放性骨折或者扎到器官里,也只好那么泥胎似地坐着养着,别无他法。动作大了会疼,动作太大了会有危险。
    所以穆总如今走路办事是格外的四平八稳,讲究一步踩死一个蚂蚁。
    吴祈宁直想在穆骏的脑门上拍上个纸条:“易碎品”就算万事大吉。
    接了穆骏回家,小楼依旧。
    前门童培培的冰淇淋店也还开张做着生意。
    穆骏自己住的一楼一底已经跟冰淇淋店隔了预制板,全做分家。
    穆骏骨痛,提起来上楼就皱眉头,吴祈宁就把他先安置在楼下的大沙发里歇着。自己咚咚咚跑上去一看,果然昔日佛堂又改回了自己少女时候的居所。橡木单人床,同款的梳妆台,还和她上大学的时候一般无二,就连被褥窗帘的款式都如当年类似。
    吴祈宁坐在床上,试了试床垫子的厚度,倒能伺候个豌豆公主了,她低着头想:当初穆骏不过扫了几眼,居然记得这么真切。看得出来,这家伙是用心了……想到这儿,她嘴角也就翘了起来。
    索性在床上打个滚,吴祈宁平伸四肢,忽然觉得,自从老爹没了,这还是自己头一回,让人当宝似的各种讨好宠爱。
    这种喜欢,不似盛年的恩遇笼络,不像下级的仰望巴结,其醉人之处就是,让吴祈宁产生一种错觉:就算异日,去了职位光环,没了知识本事,即便功力散尽,只要她还是吴祈宁,就还会有人疼惜喜爱,如珍似宝。
    这等雨露阳光可以如天道长存,照拂她一生一世。
    女人没有安全感的弱点大概来自千万年的生息繁衍的不易。无论她有多么伶俐强悍,内心深处总觉得身处丛林一角,森森草木阴冷不善,放眼皆是虎豹狼虫。倘若有个人,肯拉着她的手,给她看个遮挡风雨的土屋,她的心花总是可以怒放的。
    只不过如今世易时移,当今女子也是层层修炼手段越高,为她们遮风挡雨的要求自然也是水涨船高。水涨船高也不怕,只恨世人还多了三分妄自尊大,没挠中她们心头的那块痒痒肉儿,于是乎生出许多望洋兴叹地直男癌,剩女剩女地叫嚣哄哄。
    这些人仿佛就没想过,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不能为人提供一席保暖之地,反而要拖累别人养活帮衬,这让本来就心里没底的一众女子怎么敢闭着眼下嫁呢。
    吴祈宁还在楼上胡思乱想,饿的前心贴后背的穆骏已经自己坐在楼下沙发上自怨自艾:“还没成亲,你说我怎么就让人给轰出来睡沙发了呢。”
    越想越苦,不平则鸣,这厮遂拼着脸面斯文不要,放声哀嚎,只求赏饭。
    吴祈宁赶紧咚咚咚地再从楼上跑下来。
    有小宁在,自然是不会饿到人的。
    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吴祈宁打开冰箱看了看,当真是四白落地;再看看她阔别多日的厨房,简直……家徒四壁……米缸见底,面缸回声,更别提油盐酱醋一概连瓶子都没了。
    吴祈宁回头看穆骏,大惊失色:“这些年你是靠什么为生的?难道就是吃我妈?怪不得我妈嫁了人躲你!”
    穆骏悲苦地看着吴祈宁,如西子捧心般开挂卖萌:“小宁,饿……”这等不顾体面,已将他素日冰山男的形象扔到了马来西亚以西的洋面之内。
    吴祈宁只得脚下生风,匆匆地去了市场,买了点儿应季的蔬菜回家煎炒烹炸,免得家里出了人命,偌大晦气,坏了风水。阿弥陀佛,这房子向阳门第春常在,她还要留着传辈儿的呢。
    穆骏开心地坐在沙发上,以一种老农等待收割地心态看着在厨房团团乱转地吴祈宁。
    他是货真价实地开心。
    穆骏为人并无那些贪多不烂的劣根性,这回把宁哥儿哄回家,也算是了了人生一桩大心事,眼瞅着饱暖YIN欲皆是唾手可得,怎不让他四气神调,通体舒泰……
    于是这一身的冰么,自然也就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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