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踏雪》第二百一十五章 飞阁流丹（下）

    荀门主阁小筑内，有三人围坐在一方正的木色茶桌上。
    荀玉展正坐在地，双手置于膝盖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流泪。
    一旁的魏定山沏好一壶茶，斟满三杯，轻推奉于另外二人面前，随即望了一眼荀大公子，目露异色。他一捋长须，叹了一口气，接着笑道：“老朽似乎已经很久都没见过大公子露出这副神情了，想来这是兴奋激动之情难以自抑啊。”
    墨君双手接过精致的陶瓷茶杯，附和道：“荀公子乃性情中人。”
    “大将军，在下只是高兴。”荀玉展的肩膀微微颤抖，他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在下一直坚信大将军绝非背主逆臣，京城之变，确实十分蹊跷，现在看来，我没有错。”
    墨君表情黯然：“没有什么对错，成王败寇而已。”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微生广行此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事，那就是错！窃来的江山，是注定得不到天佑的！”荀玉展昂首挺胸，目光坚定地正色道。
    同时这番言论也让场面安静了下来，墨君摇头叹了一声，摆手道：“不说这些了，先顾好眼前事吧。荀公子，云仙阁今日举行如此重大之事，你怎么没有去？”
    在墨君看来，荀玉展虽修的是文道，与这片尚武的江湖格格不入，但他总归是荀门的大公子，不说让他系荣辱于一身了，好歹宗门内的要事也应参与才对吧。
    荀玉展听得墨君这般发问，苦笑一声。
    魏定山在那时突然开口，替荀玉展解释道：“并非大公子不愿去，实是当今掌门刻意排挤大公子，宗门事物无论大小皆不让大公子参与；若只是如此，这也就算了，大公子回归至今，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被软禁了，连这宗门都不得踏出一步。”
    “这……”墨君一时无语，不知如何接话，
    他是听说自从荀无琊离开后，这荀门上下便已被现今的掌门一手遮天。江湖宗门本就崇尚武力，即便是荀门名为文武双修的宗门，也还是躲不过这一现象。但想不到荀玉展贵为荀门大公子，在荀门之中的力量竟已薄弱至如此地步了。
    “老爷若是让大公子入仕为官，想来大公子也能与掌门坦然相处；但老爷却执意让大公子留在荀门，这么一来，掌门便不可能再坐得住了，唉……”魏定山满面愁容，叹息道：“所以在老朽看来，大公子出游四海，倒不如不回来好，这样，两边都能安心了。”
    墨君目光呆滞，他想起与荀玉展一同前往琅琊之时这位大公子的表现，看来荀玉展的内心什么都清楚。
    荀门之中，有人不想让他回来。
    “魏伯，您说的，晚辈都懂。”荀玉展深吸一口气，稍稍整理心绪，接着道：“但您也应该知道，无论什么事，总归要去面对，一直躲着终归不是个办法。况且，此次大秋会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若是荀门不争，尚得以周全；若是要争，必有大劫！”
    “我，正是为此回来的。”
    “真的是劫吗……”魏定山在那时双眼迷离，低声喃喃道：“大公子，您的预感何来？”
    荀玉展挺直腰板，面容沉稳地吐出一个字。
    “梦。”
    墨君在一旁听得这话，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又是梦。
    天下信梦者如此之多，但梦似乎从未欺骗过人。他想起了天机老人之言，道是世人所梦，皆为预兆。
    如今看来，所有的梦都照进了现实。
    就连他自己，也已经分不清了。
    琅琊之东，云仙阁。
    台上的青衫公子还在笑容可掬地说着些无关紧要的客套话，可谓是做足了场面。
    这些话对一些人来说极为受用，但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是听得耳朵起茧，困意丛生，连连打着哈欠。
    譬如此刻，来自天香府的一众小娇娘就丝毫不给东道主清风阁面子，只见她们一个个皆是睡眼惺忪，东倒西歪地倚靠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翘着一双纤纤**。
    这等美景自然是吸引了无数人的眼球，以往那些只闻天香府之名却从未见过其人的小宗派哪肯放过这种机会？一双双贼眼圆睁，恨不得将眼珠子都瞪出来，同时心里还在发誓以后有机会绝对要夜闯一次香府，届时即便是牡丹花下死，也不枉此生了。
    “咳咳。”正滔滔不绝的青衫公子一扫下首处好似神魔乱舞一般的景象，微微一笑，心知也该差不多见好就收了，随即清了清嗓子，说起了正事：“所谓乱世出英雄，四海盟兴于乱世，至今也走过了二十一个年头，才得以见到如今的四海盛世。”
    “而我清风阁起于毫末，虽有幸执掌四海盟七年，但师尊孟子度向来不敢以英雄自居，反而是常常愧于这么多年来没有建树，每每念及于此，便心中悲痛。”
    “师尊常道自己当年仅凭一腔热血，借着个人勇武坐上了盟主之位，发誓要带领四海盟干一番大事业，最终却因个人德薄、宗门人才贫瘠，才致使四海盟停滞不前。这，是盟主的失职。”
    “师尊还道，如今各大宗门的掌门大多只差一步便可登临太极，因此相互之间比斗的胜负也多在五五之数，仅靠掌门的个人勇武坐上盟主之位，如今实是难以服众了。”
    听着青衫公子这般絮絮叨叨，一名来自天香府的可爱少女双手撑着腮帮子，两只大眼睛看向那台上的青色身影，眨了眨，哀叹道：“师姐，您说孔公子生得这般讨人喜欢，怎么说起话来却跟那些酸掉牙的老学究一般呢？”
    一名身材高挑的美人点了点少女的鼻子，笑呵呵道：“好不容易才见到日思夜想的孔公子，师妹这下可是失望了？”
    “呸！别乱说，我只是好奇传说中的孔温是怎样的罢了，要说称得上日思夜想的，还得是另外一个人！”少女抗议道。
    “谁？”
    “秘密！”少女露出洁白的牙齿，笑道。
    高挑女子翻了翻白眼，“哼”了一声，转头作势不再搭理这名少女。
    少女拉了拉女子的衣袖，可怜兮兮道：“哎呀师姐，其实人家就是听那新来的小师妹整日吹嘘，听得多了，变的更好奇而已。”
    “那我知道是谁了！”女子恍然，随即捏了捏少女粉嫩的小脸，坏笑一声：“可不许跟师姐抢男人啊！”
    少女两眼一瞪，龇牙咧嘴。
    两女开始打闹起来，惹得其余天香府弟子困意骤散，纷纷加入了战局。
    众女调笑之际，也无视了台上长篇大论的孔温，像是毫不在意对方即将公布的盟主选举之法一般。
    但其余江湖人士可没她们这等闲情逸致，尽皆望着台上的青衣公子，翘首以盼。
    只听那公子继续道：“因此，师尊认为，如今的江湖武林，长辈们年事渐高，也早已修至**颈，寸步难进；今后执掌沉浮之人，还得看新一代的后辈，这考验的更是整个宗门的实力，展望的乃是更远的地方。”
    “孟阁主高义！我等佩服不已！”一名中年男子高声道。
    “孟阁主所言极是，我等确已年迈，要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啊！”一名老者抚摸着长须笑称道。
    “但要说起咱们江湖之中的年轻一辈，又有谁比得上孔公子呢？依我看呐，今年大秋会，夺得魁首的依旧还会是清风阁！”一名年轻剑客大笑着夸耀道。
    众人纷纷附和，溜须拍马。
    而此时荀门弟子所在的酒桌上，为首的中年男子皱了皱眉，面色不善道：“孟子度那老狐狸还是狡猾，他知道年轻一辈没人比得过那天梁星，这才想着以宗门弟子来相互比试，哈，有意思。”
    “不过……”中年男子目光闪烁，沉吟道：“既然是弟子大比，总不能只比一位弟子吧？”
    仿佛是为了解答中年男子心中的困惑一般，青衫公子微笑着冲台下拱了拱手，接着说道：“男子三十而立，以七年为界限，因此参与今次大秋会的宗门弟子限在二十三岁及以下。”
    “皆时阁内云台之中将会摆出四座擂台，各个宗门挑选出五名弟子，以攻守擂的比斗方式，直至一方弟子尽数出局；在最后剩下四方擂主之时，便以抽签的方式分组两两比试。”
    “而最终获胜者，便是今次大秋会的魁首；其所在的宗派掌门，便是我四海盟的盟主、云仙阁的阁主！”
    “好！”
    青衫公子说罢，台下顿时响起了如雷鸣般的掌声，人们尽皆称赞清风阁道义，比斗之法公正，令人信服。
    但面有异色者，也不在少数。
    只是这规矩一出，旁人也难以挑出什么毛病来，只得作罢。
    “今次大秋会盛会，原则上所有江湖门派皆可参与，但亦有不少豪杰心若浮云，淡泊名利，志不在此。”青衫公子微微一笑，取出一卷竹简，缓缓摊开，继续道：“而参与者，名单如下，在晚辈念完后，若有宗门想要退出或是重新参加的，可尽与晚辈说来。”
    见众人无异议后，青衫公子挺直腰背，深吸一口气，语若洪钟。
    “清风阁！”
    “荀门！”
    “天香府！”
    ……
    一口气念了近五十个名字后，青衫公子的视线也来到了最左方。
    “最后一个……”他眯起眼睛，嘴角扬起一抹难以察觉的诡异笑容，随后轻轻地将竹简合起，一扫台下众人，薄唇微张，缓缓地念出一个名字。
    “逍遥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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