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楷一句“还真不是瞧不起您老”让贾子明心中无怒(shubaojie),反倒一阵哀戚:
“不是瞧不起?”
分明就是瞧不起!
他贾昌朝竟已沦落到如此地步,被一个官场新丁、昔日纨绔这般奚落?
老贾一时无状,却是老脸胀得通红,无可辩驳。
可是转念一想,怪得了谁呢?在大宋这个以德立威时代,贾相爷失臣德以轻身,失言德而轻心。
干下那些事,有哪件值得尊重?
勾结汝南王而不臣,佞言功勋而不义。
别说是一个观澜出身活土匪,就是现在满屋布衣农户、街面儿上平头百姓,又有几个正看一眼他这个大宋宰相?
恍惚之间,却闻宋公序那个“纨绔”儿子,再次悠然出口:
“相爷在想什么?”
“是不是正琢磨着,怎么从这场面里扣出一点毛病,好再上唐疯子一本?”
“你!!”
贾昌朝猛然惊醒,这是怎地了?真老了?怎么无端端地悲天悯人起来了?这可不是他贾昌朝纵横官场几十年作风。
“哼!”
老贾骤然冷哼,恢复了一位相公应有之威。
“毛病还用老夫有意找吗!?”
环指场中,“你们找来一帮农户把三司职房弄得乌烟瘴气,视国朝财所如同儿戏,真当这政事堂里都是瞎子,看不见吗!?”
......
“呵呵......”
宋楷露出一个玩味笑容,不再多言,反倒是转向那帮“农户”,半开玩笑道:
“都听见了吧?贾相爷可没把你们放在眼里,都查仔细点儿......”
说着,再看了一眼贾昌朝,“可得查出点什么,让相爷过过眼。”
贾昌朝一怔,随即释然。
朝政也好,国财也罢,那是士大夫之所长也,职所在也,他还真不知这群愣头青能查出点儿什么。
“那老夫倒看看,你们能查出点......”
......
砰!!!
打脸来就是这么快,老贾话还没说完,只听砰一声,箱子关死声响。
回头一看,只见十几个“农户”正合上一口账箱,同时,为一位清秀少女抬眼看向这边。
“庆历六年查完了。”
“......”
老贾张大着嘴巴,半天回不过神儿来。
假吧?
你骗谁呢!?
三司一年账......查完了?
要知道,所谓三司,是三个财属部门,盐铁司、度支司、户部司统称。
而除这三个总司之外,又复置:都磨勘司、都主辖支收司、拘收司、都理欠司、都凭由司、开拆司、放司、勾凿司、催驱司、受事司、衙司、勾当司、三司推勘公事司、勾当诸司、勾当步马军专勾司,共一十五个分司。
也就是说,三司下属十八司囊括大宋朝国计民生、军政百务,从上到下,吃喝拉撒,所有财务收支。除每年各州春秋两季税收大账,连皇帝吃了几斤咸鱼,朝臣了几石冬碳小账也都在这里面。
这得是多么庞大账务?
可是,从唐奕带人进来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不到,一年账就查完了!?
这要是换作三司在册属官来复查一年账册,怎么也得三天吧?
就不到二十来个人,半个时辰,特么翻也得翻一会吧?
唐子浩那个民学里教都是妖怪不成?
老贾不由怪叫一声:“你们这叫查账?!走马观花一般也叫查账?”
宋楷闻之一笑,“九九,听见了吗?仔细点,贾相爷可是等着你挑出点儿毛病呢!”
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王伯外孙女韩九九。
刚刚那位老相公轻言她自然听在耳中,此时宋楷一激,也来了胆气。
小脸儿一扬,傲然道:“放心!”
“这账记得太糙,可比咱们观澜差远了,想不看仔细都难哩!”
“......”
贾昌朝无语了,这可是国账!
太......
太糙?
而韩九九下面话却是让老贾差点没坐地上。
“宋哥儿,有污账,要报出来吗?”
“嘿!!”宋楷登时来了精神。“还真查出点什么了?贾相爷等就是污账,还不快报上来?”
......
你大爷!
贾子明差点没骂娘。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庆历六年......
那一年正好是他出知相,三司之事由他分管,这要是真查出污账......
宋楷这是成心给他找事儿。
......
十八司所辖冗繁,大宋钱袋子尽归这一个衙门口儿,要说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可能说人自己都不信。
所幸朝廷高俸养廉,鲜有巨贪,一些小恶小污,上到官家,下到御史台,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掀出来,没人在钱上做文章。
说白了,大宋“钱多”从来不反腐。
可是,前提是别掀出来...别放到台面儿上来,一但掀出来,那就不是钱问题,而是德。
失德,事情就大条了。
......
宋楷看老贾表情精彩,那叫一个爽啊,让你特么使坏,让你特么装!
......
接连给九九使眼色。
九九自然会意,无所畏惧地斜了贾昌朝一眼。她可是知道,这个老相公不是什么好人,多次与唐哥儿为难,最是恨人。
随手从箱中翻出一本账册:
“庆历六年秋,青州、那州、真定、登州等十七州府,因市少铜绢流转,以粮抵税,上缴谷粟一百二十万石,市价折钱2o万贯。”
贾昌朝一皱眉,也不管什么身份不身份,极力自证:
“这有何不可?以粮抵税,常有之事。”
九九轻笑:“这批抵税粮确实无错,收开封府常平仓代管。”
老贾暗暗长吐一口浊气,说到这里,他想起来了,这事儿他有印象。
“你这小娘大惊小怪!此笔税粮,老夫尚有印象,屯田司有案可查,如数入仓。大概是庆历八年实量出仓,绝无贪没,怎是污账!?”
实收实入,实出实报,怎么和污账扯上关系?
九九再笑:
“就知道相爷会这么说.,所以刚刚咱们顺手也看了庆历八年开封常平仓度支账目。”
“这批抵税粮确实实量出仓贩售,做钱二十万贯纳入制库,分文无错呢。”
“那你还......”
“还......”
贾昌朝面对九九别有深意眼色,辩不下去了。
放在账上确实无错,应收税款二十万贯,以粮抵资,一两不差,出仓也是足量实出,得钱二十万,如数入库。
可是,单拿出来说,这里面还真有问题。
庆历八年是什么年景!?黄龙起舞、水漫山河。
粮价岂是两年前可比?最少最少也要差出五六倍。要是赶在最高价时出仓贩售,可能十几倍价差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这......”
贾昌朝汗都下来了。
这事儿他还真不知情,甚至九九不拿出来,到现在他也看不出问题,肯定是底下人做下好事。
可是,若是查下去,那一百二十万石粮款差价哪儿去了?可能是近百万巨资,这是小事儿!?
而事出之时,文富二人还没入朝,责任还不是得他来担?
“啧啧啧......”
宋楷这货从韩九九手里接过那本账,慢悠悠地塞到贾昌朝手里。
“您看看,真查出点什么事儿了吧?”
“还不小呢......”
“......”
老贾开始后悔了,真不应该把这帮农户放进来。
进来就挖了个坑,差点没摔死他......
————————
就一句话:胡汉....
不对!苍山月又回来了!
(撒花、撒票、撒赞美,没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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