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问海皇,在他的一生里,最出乎意料的消息是哪一个?
可能就属他听说“阳帝”送霸傲回到东方一族的这个,最令他难以置信。
最可怕的是,当海皇认为有人假扮阳帝时,却收到了一张请帖。
就在被云初出云用来当作监狱的小山坳,在那五、六个并排的巨形金属块外头,海皇从泓猊手上接过请帖后拆开一看,立刻下意识回头,看向泛着碧绿波光的大型湖泊。
此时在湖心那里,仍然呆呆傻站着的人,百分之百是千年。
可是,海皇即使确信千年再没有任何余力整人,却非常怀疑请帖的真实性。
因为它属名来自“某个死人”的邀约,上头附上一句很少人知道的古诗词断句。
“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海皇念着请帖上的句子,很想昏倒。
那是阳帝很中意的一句,偶尔会挂在嘴边反复吟诵之外,有时兴致一来想写点东西时,会一遍遍地写这一句;就跟炎姬喜欢“从别后,忆相逢,几番魂梦与君同”的情况类似;听说是跟阳帝喜欢的那个女人有关,是阳帝跟她之间一段重要的往事。
而能够把这一句当成身分证明的,海皇仔细想来,仅有阳帝本人。
其实,如果有其它人鱼侥幸地死而复生,是可能知道这件事,但是,炎姬是被吃掉的,百分之百不会复活,至于苍生是千年亲手“处理”的,绝对没有机会,再说到透君嘛,在一心想报复年的千年手下,难道会容许奇迹发生?
这么想来,难不成,当真是阳帝亲自发来的请帖?
对于这张请帖,海皇深思熟虑了很久,决定去见这个来自黄泉的访客。
于是,面对泓猊担忧的神情,海皇没有特别说明,而是拜托他去盯着精神状态不正常,深深陷入自责的火火,以及为了昂禁的“死”,严重失常的陌憎。
其实正常来说,在经过“生离死别”之后,海皇要亲自过去才是。
偏偏他……与其说没有勇气,不如说是想趁机独自休息一下。
毕竟这阵子,他遭遇了太多、太多的事,包括“霸傲的死”、“火火的背叛”、“自己的死”、“昂禁的死”、“自己的复活”、“年的死”、“霸傲的复活”和最终极的“阳帝的复活”,一堆天方夜谭般令人难以相信的事,接二连三地到来,还成为事实。
“泓猊,我可以把昂禁、陌憎跟火火暂时交给你吗?”海皇很认真。
受他拜托的泓猊,一开始很不乐意,直到发现海皇脸色苍白、浑身轻颤,像是被某些真相打击过度,这才被迫同意。
“不过你要记得,能够安抚陌憎跟火火的,只有你。”泓猊转身后丢下这一句。
目送一答应就干脆走人的泓猊走远,海皇全身乏力地靠上一旁的巨大金属块。
“目的地是波光潋滟楼的最高层贵宾室?”好一个特殊的地点。
当王者们大多仍在波光潋滟楼附近出没,会约在那里见面,很有刻意安抚的味道。
“好,走吧,希望……真是阳帝本人。”海皇努力提起残余的力气,向约好的地点走去,花了短短十来分钟,他抵达波光潋滟楼,在搭乘电梯后,直达最高层贵宾室。
只是,出了电梯,并不是直接进入,还要先开一道门。
当海皇站在门前,有些战战兢兢地,要不是听见某个人的声音——隶属于霸傲的豪爽笑声,第一时间抚平了海皇的紧张,在他举手敲门后,没有等到对方应声,那道虚掩的门,已经被他一敲而开。
当门顺着被敲开的弧度,露出里头的情形,海皇发誓,他完全看傻了眼。
偌大的贵宾室里,仅有四张竹椅配上摆满酒瓶、酒杯的一张青翠竹桌。
同时,有两人围着竹桌相对而坐,其中背对门口的,是一个身后有条虎尾开心地摇来摇去的粗壮大汉,很明显是独虎王者霸傲。
至于坐他对面的人,因为霸傲体积过于庞大的缘故,暂时不得见。
问题是,霸傲正在为那个人……倒酒——倒着桌上那十来种不同的酒。
“吶,阳帝,我们来喝看看这种叫竹叶青的酒好不好?酒是青色的,好特殊呢!”
霸傲一把捉住某个酒壶,打开后边瞧颜色、边嗅香味地开口询问。
明明这个问句,对方没有开口响应,霸傲似乎可以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什么,斟酒的举动很流畅自然,而对方也配合良好地将酒喝下。
两人在寂静无声中,营造出一种愉快和谐的气氛,这跟海皇从人鱼记忆中看到的一模一样,一时间,要不是他确信是亲眼所见,他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突然,霸傲咂咂嘴,抱怨道:“竹叶青没什么味道,亏它闻起来很香!嗯?阳帝你喜欢啊?也是,你一向喜欢酒香胜过于酒味,那再给你一杯。”
令人疑惑的霸傲发言,对象是从头到尾没有开口的阳帝。
让海皇直觉猜想,如果不是阳帝会“传音入密”,便是霸傲会“读心术”。
因为接下来,当霸傲在桌上一堆酒壶中,开心抱过一坛酒往杯里倒时,居然横了坐他对面的阳帝一眼,不解道:“又要一杯吗?你不是认为品酒跟犯错一样是‘事不过三’的吗?这是第三杯了,确定要?啊啊,你当真喜欢吗?”
霸傲一边叨念,一边放下手上倒到一半的酒坛,先动手为阳帝再倒上一杯竹叶青。
海皇确定,过程中没听见阳帝开口,到底他跟霸傲是如何沟通的?太神奇了。
“咦,阳帝,你干嘛不喝酒?嗄?有人来了,是小海皇吗?”霸傲猛一转头,对着傻傻站在门口不动的他咧嘴一笑,举手一招,“小海皇你不是被阳帝的名头吓傻了吧?快过来,有很多酒,可以喝个够喔!”
“嗯,啊,好。”海皇愣愣回了三个字后,艰难地举步向前。
随着距离拉近,坐在霸傲对面的那个人,开始映入眼帘。
首先入目所见,是一头灿亮的金发,一双尊贵的浅金双眸,即使穿着普通的明亮黄色风衣,里头是淡黄色衬衫、长裤,但当窗外洒落的阳光披散在他的身上,就像是替他镀上一层闪闪金光,令他光是坐着静静举杯喝酒,那独特的气质就令人想拜服在他的身前。
尤其在他嚣狂的目光移了过来,定定望着人时,越发显得傲然、尊贵。
这是人鱼?真的是人鱼?
“海皇。”很突兀地,阳帝明明对着霸傲不说话,却喊了他的名字。
有如被勾走魂魄,海皇顺着叫声,愣愣走到了竹桌旁,在霸傲的指示下,在左阳帝、右霸傲的情况中,坐了下来,然后手上硬被塞进了一个酒杯。
“阳帝说一定要你喝看看这个,我认为是普通的血酒啊,没啥特殊的。”
霸傲口中轻声说着抱怨,手上倒酒的动作竟是很豪爽地直来直往,导致偶尔他用力抽手时,会洒出不少冰凉的酒液,结果是桌面跟地上被弄得有点湿。
不过阳帝不在意,海皇也没有理由抱怨某人太粗鲁,只能把酒杯抵在唇边,微微一抿后,可以确定是普通的血酒没错,没有半点不同。
“吶,阳帝,小海皇喝也喝过了,你该跟我说酒有什么特殊了吧?”
霸傲直到海皇做出吞咽的举动,这才回头,看向那个摇曳着酒杯嗅闻酒香的男人,由他淡然望来的目光里,隐隐约约夹杂着些许笑意。
很久没看到阳帝这种似笑非笑的模样,霸傲想了想,上次看到是哪时候的事?
“对了,是酒的‘成色’不好,一般来说能用来做为‘血酒’的血,全是精挑细选后,身体健康的瑕疵品,不过,有时也会有滥竽充数,用养成兽的血制成的血酒。”
霸傲上次瞧见阳帝那种笑容时,便是在嘲讽他拿了假货来的时候。
“啊啊啊,我又被无良酒商骗了吗?”霸傲猛地跳起身,仰天狂叫。
对于霸傲不满于挑错酒的情形,海皇倒是笑了。
相异于其它人的习惯喝血酒,海皇却不喜欢用瑕疵品的血制成的这种酒,通常能够少喝就少喝,而刚才的品酒,也是微微抿进一小口,没想到……
“谢谢。”海皇一口将杯里的酒干掉,真心地道谢。
阳帝没有什么特殊的动作,仅是停下摇曳酒杯的举动,将杯中酒一口喝干。
“喔,小海皇好了不起,阳帝回你一杯酒,应承了你的感谢,不过,为什么?”
在一旁充当“翻译”的霸傲如是说,他完全不明白海皇道谢的原因。
“我喜欢养成兽的味道,远胜过于人类的味道。”海皇只能这么说。
“所以假的血酒,你反而喜欢?”霸傲挺吃惊地,又随手替他斟上一杯,接着看了阳帝一眼后,伸手到酒堆里拨了拨,从里头挑出一个特制的陶瓷小瓶。
“好东西喔,阳帝,是封口特别酿的枫叶酒喔,酒红如夕阳残照、秋时枫红,最棒的是,其味清冽芬芳,那种淡淡的孤傲感,据说很像你喔,是封口力荐的绝世佳作,我之前也喝过,口感特殊了点,但是很好喝,要不要来一杯呀?”
这次在极近距离,海皇一听完霸傲的问句,已经死死盯住阳帝不放。
在他眼前,阳帝仅仅是嘴角微微一勾,弧度细微到算不上笑,霸傲却拔开了瓷瓶的软木塞,往阳帝身前另一个空杯一倒,一满八分时,马上抽手。
“我说,霸傲王者你会读心吗?”海皇好想知道。
霸傲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会读心,阳帝明明没有说话,怎么霸傲王者你会知道他的意思?”
“很简单啊,阳帝会有细微的反应嘛,虽然由其它人来看,那不算什么,因为阳帝整个人金光闪闪,亮眼到一般人像仰望天上的太阳一样,很难发现他细微的举动,不过在我来说,光是一点点就够了,身为朋友,这点细心是理所当然要有的。”
“是这样吗?”海皇自认没办法做到。
可是霸傲笑眯眼的表情,是那么地快乐,恍如能跟阳帝一起喝酒,很幸福。
“就当是这样吧!”海皇被打败了,低头抿进一口血酒后,想起来时的初衷,“我想知道,为什么阳帝消失这么久,我听说过他‘死了’的消息,是真的吗?”
顾忌有霸傲在场,海皇不敢直接问阳帝是如何死而复生,仅能拐着弯发问。
没想到,回答的人并不是阳帝。
霸傲不好意思地对他笑道:“我之前也问过阳帝,他说,‘好话不说第二遍’,意思是,他先跟我说了一遍,等有人问时,回答的人就得换成我。”
“嗄?喔,没关系。”海皇的重点是知道原因就好。
“那我说了,在当时,阳帝有个很喜欢的女人,她出了一点事,使得阳帝最后选择了很激进的手段,把自己的心核掏给了对方,一般而言,在那种情况下是必死,幸好有个人适时救了他,那个人据说是——前任讙兽罗刹。”
“前、前任讙兽罗刹?”海皇呆了一下,忽然,他想起从人鱼传承的记忆中看到的片断,“不对,阳帝是掏出心核吗?”
“是,有些事不好详说,干脆……”在记忆上动手脚。
抢在霸傲之前,阳帝了解海皇的疑惑,有些模糊焦点地回上一句。
“嗯,我没记错嘛!虽然阳帝跟我说时,是说得模模糊糊、不清不楚。不过,大致上这样吧?话说,小海皇你有听说过别的版本吗?”霸傲异常敏锐地问。
海皇呆了半晌,强装黯然地撇开头,低声道:“……昂禁。”
“啊啊,原来你是想起昂禁的事,果然好像啊,罗刹跟昂禁,这两只讙兽即使相隔了百多年,一样做出相似的举动。”霸傲感叹地摇摇头。
海皇刻意不接话,只是静静低头。
有如要转移海皇的焦点,霸傲以明快的语气,将未完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
“那时候罗刹为了王者公约的事,陪阳帝跑遍全世界,两人的交情很不错,加上罗刹找到了足以担当下任讙兽的人,也就是昂禁,因为爱人已死,又茍活百多年,确信自己是真的活腻了的他,干脆趁机将心核给了阳帝,更把讙兽的身分传承给昂禁。”
“原来如此,那么霸傲王者,阳帝怎么会去救你?”海皇说起另一件挂心的事。
“这个啊,是年的死逼阳帝不得不出面。”
“那霸傲王者有受伤吗?要不要紧?我记得当时的情况很险恶呢!”
“我没事,况且跟千年‘合作’的那伙人,其实是阳帝的死忠拥护者,单纯是想逼出阳帝,本来就不想对我下毒手,等到阳帝一出现,他们就很干脆地放人了。”
“是喔?”海皇安心多了的一口饮尽杯中酒,下一秒,像喝醉般地人往桌上一倒。
“啊、啊——啊!小海皇?”霸傲担心的吼声响起。
“咦,阳帝你说他醉了?那我先去帮他要间休息室,等会儿来抱他去休息。”
随着话声,霸傲跑向门口的脚步声清晰传来。
等到关门声出现,被阳帝说是醉了的海皇,动作利落地从桌上爬起。
“有事?”阳帝定定望着他,灿亮的金色双眸却一点也不温暖,给人疏离感。
“我想知道,昂禁真的死了吗?明明过了那么多天,他的体温依旧温暖,像活着一样,我们不相信他死了,另外,所谓的讙兽传承是什么?”海皇一定要知道。
“昂禁是讙兽也是蚌族,你不清楚蚌族吗?”阳帝不喜长篇大论地挑重点回答。
海皇知道的,“蚌族失去心核后,经过长时间的休养,将有可能使心核再生。”
“嗯,六十年。”阳帝没头没尾地报出一个数字。
“六十年后……他会醒来?”海皇在不知道确切数字之前,很担心有关蚌族的研究报告全是屁话,当不得真,而现在他安心许多了。
偏偏阳帝又追加一句,“出意外的话,时间延长。”
“呃,什么叫出意外?”海皇怯怯不安地问。
可惜阳帝没有回话,反倒是露出类似“服务终了”的抱歉笑容。
即使海皇很清楚阳帝讨厌说话的个性,也唯有霸傲那个不怕闷的人跟他合得来,但是,被阳帝以那种尊贵气质忽视,他该生气,无奈的是跟面对讙兽一样,没那种胆子。
“不管如何,能跟侥幸不死的人鱼面对面说话,我很快乐。”海皇说真的。
阳帝嘴角第一次勾起了较大的弧度,绝对可以称之为微笑。
“希望下次有机会见面。”海皇起身向他行了一个拜别礼后,转身走人。
当他背过身,不再望着阳帝,忽然发现室内沉静到骇人,彷佛从头到尾阳帝并不存在,仅仅是个幽灵罢了,可是一旦回头,纵使阳帝不说话,依然很有存在感。
感觉上这个人鱼前辈,在亲眼见识过后,不论是个性、为人都越发神秘了。
海皇苦笑着迈步,想在霸傲回来前先行闪人。
只是,当他将门拉开,踏出一步,回身关门时,阳帝开口了……
“是我给了云初出云计划,启用傀儡蜘蛛;是我透过他在常春之地制造新生那伊;也是我将泓猊引到杀人鲸舰艇的船长尧章身前;会让翼左愿意去见昂禁,提出赌约的是我;当你出现在湖边,促使湖水发出人鱼之歌的,是我;刺激狮族过早曝露被操控迹象的仍然是我;至于引导你介入许多人鱼往事的幕后黑手,终归是我。”
说出这番长篇大论的阳帝,平静冷淡的语气,没有半分情绪起伏。
沐浴在阳光中,举酒啜饮,轻声诉说的他,恍若天上的神祇,高高在上地找不出半点人性痕迹,但是这样的他,像是玩弄了海皇人生的他,神情依稀有些迷茫。
可能对于冷熏跟苍生的那件事,阳帝猜疑过,可惜没机会证实,于是,海皇莫名其妙因为朔弥想自立的事,获得了去见冷熏的理由,那是为了让他可以得知真相。
再说到亚罗,他可以从西之原脱离封印,抵达那诺雷学院,获得机会变回人形,耐住性子跟海皇交往一段时间,才把对炎姬的事说出来,肯定是有人阻碍了他。
不然失去几十年自由的亚罗,当目标就在眼前,哪有可能还慢慢来。
再说到泓猊会上杀人鲸舰艇,出现在常春之地的事,海皇很感谢。
更别提昂禁的那件事,最后翼左不是跟他和解了吗?那真的很好。
至于阳帝想借着云初出云的手,对这个世界做什么改变,或许以后会知道,但是想必不会是坏事吧?说到底,每只人鱼皆是瑕疵品,内心都有格外柔软的部分。
“有机会再见吧?”海皇没有破口大骂,而是给了阳帝这句话。
没有等他回应,海皇一丢下话就转身离开,心里很复杂,找不到形容词来说现在的心情,可是,回想这一生,有泓猊、陌憎跟昂禁这几个好伙伴,确实是赚到了。
既然自己是幸福的,就算途中被幕后黑手介入过,那又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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