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第 29 部分阅读

    为官,但有时也能破例,李知事自己就是。李佑把苏州局面说得如此危险,好像大规模暴动触即发似的,正是为了建议赵家兄弟借此势在朝廷运作出个破例的意思。
    其次,赵良义在苏州不可能屈尊当知府,李佑的解决方案就是重设苏松道。而且重设的理由也异常充分,正因为监管不利出了大案所以才必须重设道台官加强管理,谁反对谁就是政治不正确。有了这个道理和位置,赵二老爷便可以更游刃有余的运作了。其实也不难,恢复原职南京礼部侍郎,再兼苏松分守道即可,这又符合了南京官去兼任江南地方的老传统。
    第三,怎么开始运作,李佑也给了主意。可以由苏州府衙和钦差分别主动上奏称必须重用本土官员以镇地方,作为开端由头发起此事,再往后就看赵家自己的运作了。
    想透了李佑的意思,赵良义发现他要去担任南京礼部侍郎兼分守苏松道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皆有,自己怎么就没有早些想到这些?他衡量番,这事难度说大也不大,又不是京官尚书侍郎之类的,也不是巡抚布政使按察使,个兼职道台官而已,有心运作的话也不是多难办。
    要说赵良义愿不愿意回苏州任职,那当然是乐意之极,古人道,富贵不回乡如锦衣夜行,能回家乡担任高官的诱惑当然很大,看官们设想下,如果你有机会回老家当县长市长,见了在老家住的亲戚朋友同学,脸面光彩不光彩?何况苏松又是富庶之地,分守道上面没有布政使的话,实权很大。
    赵良礼也恍然大悟了,“原来如此!李先生的意思是要造势说动朝廷重用有名望的本地官员,想来想去说的也是你自己么。你也是苏州府人氏,也是有些小小名望,也该重用。”
    三老爷你不要如此直白好不好,大家心知肚明点到为止才是高境界,哪有你这样的?心事被翻出来赤裸裸晒给别人看的李佑时感到脸皮简直要抽搐起来,其实这就是他捆绑销售的真意。跟赵良义比起来,他谋求推官真是微不足道的小花絮,赵良义只要有丝感念他的好处,顺带就帮了的事情。再在陈知县那边使把劲,两边合力就十拿九稳了。
    赵良义解决了桩心事,情绪极好,开口道:“若我苏州能有李大人这样的本地官造福乡里,也是美事。今次之议,翻请李大人回到府衙劝说王同知,本官去见见谢中丞,务必要两面都将府城里民情上奏朝廷,形成声势。”
    “下官谨受命。”李佑屈身道。
    不过李佑又想起人,又对赵良义道:“巡按马御史正按临本府,他也是钦差身份,若奏事与我等不符,就要多费周折了。”
    赵良义不以为意道:“无妨,府城出了如此大案,他身为巡按已是失职,本官兄长在都察院专司考核,正拿捏他,谅他不敢造次。”
    第三集府城风波第136章年终岁尾的琐事
    从赵府出来,李佑到府署找到王同知,告知赵三老爷请他写奏本。
    王同知惊讶道:“短短两日真叫你办出了眉目?”
    又不等李佑便口答应:“为安稳人心正该如此!老夫自当上本。”
    李佑拱拱手,“谢过老大人。”
    “此事虽易,不过”王同知意味深长道:“不能仅如此罢。”
    李佑知道王同知要提条件了,便听着他说。
    “须得请赵礼部与钦差商议,叫他上奏时言称若要安抚民心,不但该重用有名望的本乡大臣,还应重用熟悉政情的本地官,如此方能有的放矢,双管齐下才可政通人和。”
    李佑愕然,想借用王同知代表府衙的招牌,被他提出交换条件也是可以理解的,政治手段本来就是利益交换,但没想到的是王同知居然也要搭上顺风车
    这个“熟悉政情的本地官”不是王老同知自己又是说谁?如何重用?不就是任命他当知府么。王老同知的意思是既然大家起造势说贪官污吏导致苏州府局面不稳,需要本土根基深厚的重臣前来宣恩抚民,那么原来官府中不与贪官污吏合流又熟悉本地民情的官员也应当起与本乡官员搭配重用。
    让李佑无语的是,他绞尽脑汁苦心谋划,扯赵家的虎(fuguodu.pro)皮拉赵家的大旗才打通了前进道路。结果王老同知在这儿轻飘飘句话,便顺其自然的借上了力,李佑感觉自己披荆斩棘好像都是给王同知开路似的。
    他忽然醒悟到,难怪王老头前天大谈特谈他李佑升任七品官的可能性和好处,为的就是勾起他的心火啊;也难怪王老头昨天在他面前感慨唏嘘本地没有负责的重臣坐镇而民情动荡,分明就是给他种暗示。
    王同知和李知事作为本案根线上两只属性近似的蚂蚱,只要李佑能造出名目,王同知自然简简单单的就能借到势。所以没有背景关系的王同知才会拼命鼓动李佑去为了官位折腾,好歹李佑还稍微认识能通天的人物,比王老同知强上那么点。
    而李佑果然不负重望,没有辜负王老头“我看好你悟性”的评价
    好半天,李佑才叹道:“老大人的行事风格简直是微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老夫年纪大了偷个懒,左右你也不吃亏么。”王老同志呵呵笑道。
    日子又过了两天,时间进入十二月下旬,过年的气象愈加浓烈,街面渐渐热闹起来虽然平时就很热闹。不过府衙前却冷清了,在衙门口混饭吃的人都知道最近府衙基本瘫痪,生意不好做,不如专心回家过年去。
    这日,谢中丞离开苏州府,当然还押着十三个官犯和几个关键人证物证。对于人犯谢中丞只是简单的问询番,确认了本次仓案的大致轮廓就算完成钦差任务。下面把毛知府等干人等带到京师便好,他犯不着在苏州耽误时间包揽责任。
    算起来,谢中丞在苏州府的时间前后不过七八日,可谓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至于那三十多个吏员,都扔到了府署大牢里,让堂堂的钦差副都御史亲自处置这些小人物简直污了自己的手,所以交给地方循照刑名旧(fqxs)例审问上报。
    苏州府署唯二官员王同知和李知事赶到阊门外给钦差送行,当李佑目送钦差船队远去时,万分感慨道:“常听说被点为钦差的人,有两惧,唯恐道路近,唯恐时日短,只愿迁延日久辗转四方多收馈赠。这位谢中丞却雷厉风行,实叫下官耳目新,真乃国家栋梁也。”
    “是么?你真这样想?”王同知问道。
    李佑打个哈哈道:“当然。”
    对于谢中丞来说,此时尽快走人绝对是最优选择。查处了大案已经是功劳,何苦继续留在火药桶边上,万出了乱子被连累到怎么办?又如果百姓聚众找钦差请愿怎么办?他可没有本事变出几万石米救济安抚贫民。
    府衙里被钦差封了几天的各大堂口都解了禁,重新开始艰难启动运转,编外小吏还剩不少,就是从吏目到知府没个真能管事的。
    当经历司知事李佑看到承发房小吏搬着两尺高的摞文牍出现在他面前时,人都麻木了,这还让过年么。
    “李大人,经历司只剩你了。”小吏无奈道。
    李佑蹦出六个字:“还有同知老爷。”
    二尺高的文书被放在同知厅内,王同知淡然道:“山人自有妙计。”
    当即使唤衙役去敲梆子,集合全衙人员到同知厅外。
    “明日冬至,按老规矩封衙,各自停办公事回家过年!”王同知下令道。
    李佑叹道,果不其然,王老头从来就不是畏难而进的强硬性子,干啥都带个软字,说好听点叫以柔克刚。不过有这样的上司应该是比较舒服的罢。
    冬至封衙确实是个衙门传统,相当于开始放春节假日,期间停止办公,般到初十再回来。
    与前几次灰溜溜回家不同,这次李佑心情很好,寒风得意马蹄疾,轻舟已过万重山。
    进了家门,拜见过父母,便与妻妾在后堂团聚。家中早得到过报信,已经备下酒食,整治桌宴席。李佑便和三房妻妾边吃喝边闲谈,倒也其乐融融。
    李佑暗中观察,有个令他称奇的情况。家里这三房,虽然算不上有怨隙,但彼此之间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淡淡的疏离,李佑在家时百般调和也见效不大。今天回来发现她们之间亲密了不少,倒是个惊喜。
    分析其原因,八成是因为李佑在家时,众女嘴上不说心里都想多争分宠,怎么也亲密不起来。当老爷长时间不在家时,没了争夺对象,这种竞争心态便渐渐化解了,毕竟都是年纪相仿的女人,也没有真正的仇怨。
    正当李老爷沉醉于和谐后宫的幻想时,在旁侍候的梅枝突然开口道:“听人说,因为老丈人出家的事情,在西水镇老家那边老爷的风评不太好呢。”
    李佑奇道:“你这是什么胡话,老爷我多久不回西水了,怎会有什么风评。再说刘老泰山出家算得了什么,又不是我逼他出家的。”
    关绣锈接过话头道:“夫君在外有所不知,这都是妾身父亲的错。”
    你那脑子少根弦的父亲又干了什么事情?但给关姨娘面子,李佑没有直白的问出来。
    梅枝又道:“关老员外也出家了,外头纷纷传言说老爷不地道,两个老丈人都被逼得出了家。”
    李佑时气结,个老丈人出家也就算了,两个老丈人全都出家,难免会惹出议论。何况关老丈和他的事儿许多人都知道,别人越发认定关老员外是被女婿抢了女儿夺了家产后逼迫出家的。
    “你那父亲”李佑对关姨娘说了半段,把话咽回去,眼角瞥梅枝,这婢女肯定是故意提起此事啊。
    第三集府城风波第137章李大人的骄傲
    李佑心里把关老丈人骂了通,嘴上却没再说什么,但事情总是要解决的,不能坐视这名声流毒于老家。他略思索便对关姨娘道:“你那个原来在巡检司作书吏的堂兄,叫什么来着?关应清?如今还赋闲在家?”
    “是的。”关锈绣答道。
    那位关老兄上个月被李佑连累丢了巡检司书吏的差事后,直在家闲着,主要是在衙门里干惯了,再找别的抄抄写写活计心态上时调整不过来。
    李佑吩咐道:“打发人叫他来趟,我给他找个好差事。”
    关绣绣以为李佑是有愧于心,又想夫君在府城极不得志县里消息实在落伍,还能惦记着尽力帮衬,实在是在他身上难得见的情义,大概因为照顾她的面子罢,便道:“感受夫君厚爱,妾身在此谢过。”
    李佑莫名其妙的看着关绣绣,夫君我找关老兄自有用处,你感动个什么呢?又吩咐道:“记得让他备好三代履历和里长保书。”
    关绣绣诧异道:“准备这些作甚?能进衙门?”
    站在金宝儿身边的小竹这时也求道:“老爷,奴家哥哥服役满了日期,前阵子回到家里,租别人的地太辛苦,求老爷给找个活计好不好?”
    李佑有心显摆,哈哈笑道:“包在老爷身上,定有上好差事。”
    不是李佑胡吹大气,如今府衙被抓了三十来个正编吏员,几乎被扫而净,也就是说,空出了如此多平日根本很难余出来的位置。再加上其他官员大都被钦差押走了,府衙里堪称山中无老虎(fuguodu.pro)李佑当大王。遇到这百年难逢的罕见状况,李佑正有趁机大肆安插批亲信的意思。
    想想当初李佑升了官时,空出个县衙吏员位置,就被满县人打破了头抢,李佑自己也好生为难。相比之下,如今在府衙却有大把位置可以安插,叫李佑心里很是感慨番。
    要任用私人,李佑第个想起的却是当初在巡检司用过的关书吏,这位老兄有个好处就是使唤起来放心,也难怪当初老岳父用他。像另个曾被当书吏用过的孙及孙大帮闲,太有小聪明式的主见,让李大人头疼得很。
    李佑还盘算着从本家岳家招些人来,以及舅家那个读书半吊子的表兄朱书文,可谓是山寨版的人得道鸡犬升天。有府衙的正编吏员位置在招手,这些亲戚们估计要兴奋到疯了。
    再就是问问本县的几个大财主,真真正正的“卖”人情。几个月前本县丝织业巨头曹员外曾经找李佑通关节要谋求县衙吏员职位,可惜被李佑拒了,这次是府衙吏员,想必价码会更高。
    要送的人情太多太多,李佑似乎将度过个非常繁忙的春节,他仿佛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拜帖和红包在眼前飞舞。
    金宝儿端起小酒盅敬酒时浅笑说:“老爷今晚神态宛如当巡检时般的气魄。”
    本来在担心李佑打肿脸充胖子的关绣绣也发现了这点,问道:“难道夫君在府衙里扭转了乾坤?”
    李佑得意的点点头,抄了句名言表达心声:“终难逃余之握也。”
    又侧身对刘娘子道:“为夫说不定能给你挣回份诰命,以后别人要把你叫作夫人了。”
    惹起屋里阵惊呼。
    “明年,全家搬到府城去!”李佑豪气干云道。
    时光飞快,转眼景和六年就成了历史,随着景和七年的到来,李佑的寿诞也到了。他的生日很凑巧,恰好是月日元旦这天。
    对此李父唉声叹气道,生错了,真生错了,当初产下小二时也不曾想到他会作官呐。
    如果李佑飞黄腾达了,做寿可以大操大办,广延宾客,顺带收礼收到手软,惯例习俗都是如此。
    可是月日正逢新年,李佑脸皮再厚也没法叫别人不过年来给他庆祝生日于是这传说中的寿诞孝敬真的变成了传说。况且过年时候,别人也不敢乱给乱送,不然有冒充李大人的长辈给压岁钱的嫌疑。
    要说过年也实在乏善可陈,对于李佑来说只要扮演好三种角色,李氏的孝子贤孙李家老爷和李知事即可。
    大年三十先去西水镇宗祠祭祖。李佑作为本族唯官员和今年最大闪光点,位置上十分有优待,不管是生前的排位还是死后的牌位,估计还会被画个乌纱官袍像挂在祠庙里激励后人。
    然后李佑回县城家中坐定于堂上,家中下人挨个来磕头并从李老爷手中领取过年赏钱。
    到除夕夜,家人大吃大喝守岁兼给李老爷庆生就不赘述了。及至第二日元旦,李佑这种官员和普通庶民的新春习俗差异就显出来了。
    般百姓的习俗是穿梭往来走亲戚,但李知事需按另种习俗行事,他要先去拜同城官员,这是官场规矩。又因为他在本县官场上年纪最小品级也低,所以从陈知县到同级前辈都得去拜过,遇到不在家的就留下拜帖。等拜完了虚江县几位官员,李佑又赶往府城去给王同知拜年,嫌来回路程麻烦也必须要去。
    幸亏这虚江县和府城如今共也没多少官员,李佑还算轻松。若是在京城这种天上随便掉块石头就能砸到几个官的地方,官员过年是极其折腾人的,甚至要派仆役随从当替身分头去给大学士尚书们送拜帖,反正那些大佬们也不会真接见他们。
    在官场应酬完毕,李知事才正式开始给亲朋好友拜年,亲友们纷纷对此表示理解。尤其是那些有幸运儿被李佑选中准备带到府衙填充吏职的亲戚家,更是倾尽家中所有款待大恩人,导致盛情难却的李佑吃东家喝西家,日日大醉,在酒中直泡到了初十。
    按说李佑该去府城上衙了。但如今府署里没人能管教得了李大人,于是自由散漫的习性又发作起来。他想这新年过的累死人,还是先喘几口气罢,于是又给自己放了假,准备正月十五元宵节之后再回府城。
    他的想法不是没道理,这年头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气氛比新年还热烈,混过元宵节再去工作不值得大惊小怪。
    这天李佑在家闲来无事,又跑去县衙,主要目的是为了打探陈知县将来的去向,不知道这位得天独厚比他更像主角的大老爷会升到哪里去。
    此时县衙没甚公事,陈知县和黄师爷在房中下棋。
    李佑凑上去,不过看不懂,只好当观棋不语的君子。忍到盘终局,两人拣点棋子时,李佑开口道:“县尊为政似乎忘了件事情,虚河水利功在百年,却没有立起功德碑供后人瞻仰铭记,县尊的美名如何流传后世?”
    陈知县道:“为官任,造福方,吾岂为”
    看李佑两眼望天的神态,陈大老爷忽然有点说不下去的感觉。
    黄师爷笑道:“该立该立,虽然如今刚开工不过二三月,但也只有县尊办得成此事,应当铭石记之!”
    李佑也道:“是极!县尊不知什么时候就离任高升,后面这任怕是没有兴趣给前任立碑,说不定要贪功为己有,县尊的筹划岂不都给他人作嫁衣裳?”
    被李佑这样说,陈知县便道:“此事可尽早办理。本县捐银的大户都要刻名于上,你二人也该列名于吾后。”
    李佑喜道:“多谢县尊。”心里却暗道,看来陈知县果然快走人了,不然他何至于心急。
    三人正说话时,忽然有门子来报:“有府衙人到此,说是有急事寻李大人。”
    来者居然是洪巡捕,只见他气喘吁吁巾帽不整衣衫凌乱,让李佑很奇怪,跑腿报信的事情怎么也轮不到他这衙役首领来作罢?问道:“你来做甚?”
    洪巡捕见了李佑扑通声跪在地上,嘴里高喊:“大喜!大喜!李大人高升了!”
    李佑闻言心内激荡不停,追问道:“什么情形?”
    “朝廷敕命上午到了府衙,大人就地提拔,接任七品推官!小的快马加鞭来虚江报喜!”
    七!品!推!官!
    李佑只觉股热血上头,兴奋的不能自己,双手握拳,仰天大笑,声震于外。
    黄师爷艳羡的看着李佑,又偏头问洪巡捕道:“可还有别的任命?例如知府?”
    “此外尚未有。”因为飞驰百里来报信而形状狼狈的洪巡捕答道。推官是干啥的?那就是管刑名的,是他这巡捕的直接上司,他当然要卖力表现,别说百里,就是三百里也得玩命来报喜。
    “你真走运。”黄师爷对李佑说:“以在下看来,大概是三四品高官让朝中诸公斟酌不定,难以出台,倒是你这种底下位置能早早定局。”
    陈知县重重咳嗽声,沉声道:“李大人你失态了!”
    李佑好不容易克制住狂喜,用已经变了形的嗓音对还在地上跪着的洪巡捕道:“起来罢!”
    陈知县移动脚步,慢慢走到李佑右边,抬手拜道:“虚江知县陈英祯恭喜李大人高升。”
    李佑知道,陈知县这是平级相见的对拜之礼,连忙还礼道:“不敢当。”
    他心里不禁微微几分感慨,如今也能与当初那个高不可攀的县尊大老爷平起平坐了。虽然陈知县的潜力和他比起来是天上地下的差距,将来几乎注定要比他前程大,但至少在这刻,自己与他平级了,值得骄傲和回念的。还有,十八岁的七品官,国朝也没几个罢?
    但李佑的骄傲仅仅维持了片刻便被粉碎了。
    又有人冲进县衙,同样是带着朝廷敕命——虚江县知县陈英祯被提拔为浙江按察使司按察佥事分巡苏松道,即刻上任!
    刚还与陈大人平起平坐的李佑被这个提拔雷的里焦外嫩。按察佥事是五品官,敢从七品直接跳级升到五品?二十五岁的五品官,这还有没有天理?这中间有多少黑幕?就不能让他多骄傲几天么?谁才是本书主角?
    陈大人不动声色的再次移动脚步,从李佑身边又挪回李佑的上首位置,用眼神示意某人不要失礼,速速来参拜新鲜出炉的顶头上官。
    第三集府城风波第138章推官的内涵
    估计有看官要奇怪的问,朝廷敕书也能写错?苏松道分明属于南直隶江南地区,但陈大人的巡道官衔怎么会是浙江按察使司的?
    这并没有错。以国朝官制,南北直隶不设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这两司,需要派遣本该属于两司下属的守道官和巡道官时,采取寄衔邻省制度。北直隶寄衔于山东,江南寄衔于浙江,所以陈大人官衔才会是浙江按察使司按察佥事,并非敕书写错别字。
    也有另外种情况,若像赵良义这样的,在南京部院挂了职,就不用再去浙江寄衔了。
    为何说陈大人又成了李佑的顶头上司?这要从他的官位说起。提刑按察使司负责刑名按劾,三品主官按察使之下有四品按察副使和五品按察佥事,都可以出任巡道官,负责某地区相关事务。
    而李佑任职的苏州府推官也是负责本府刑名狱案的,与按察使司的业务正对口,上面恰好是巡道官。所以陈大人才会摆出上官架子,等李推官来参拜。
    这个时候,李佑心中的震惊难以用言语形容,陈大人这官升的有点夸张了。他自己从九品到七品,表面看升了两级,其实不算什么。低品官职的升迁本来随意性就大,在很多人初授便是七品的情况下,从九品杂职升到七品佐贰官还不是那么扎眼,可以算抬举李佑入了真正官场的门槛而已。
    但从七品开始,程序和规矩就十分严格了,越级升官很是罕见。你就算是状元文曲星,般情况下也得自从六品开始级级的向上爬。记得国朝初年有几位牛叉县令直接升为知府,但在如今这文官治国体系十分成熟的年头绝对不可能。
    而陈某人居然下从七品跳到了五品,简直是少奋斗了十年与他同科的状元公现在还只在翰林院当个六品修撰熬资历罢。
    李佑感到人比人气死人,难道这就是位望重誉隆的吏部天官的威力?可就算理论上吏部许尚书可以自行决定外地四品以下官员的升迁去留,但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越级提拔陈英祯?朝廷上下都瞎了眼装作看不到?
    真是疑云重重,李佑想来想去,还是那句话,不知这背后有多少黑幕不过无论怎样,对他总不是坏事。如果赵良义再当了分守道,那他李推官在苏州府就是“腿”大气粗了。
    黄师爷上前对陈大人说:“恭贺东主高升了。”
    李佑便停了胡思乱想,也上前参拜兼道喜,他拱手要张嘴时却卡了壳。
    前面说到过,官场上称呼上司多用别称尊称,什么府尊太守中丞之类的,很少用本官名的。
    但按察佥事分巡道该怎么称呼?书本上没有这些知识的,这方面比较菜鸟的李佑还真不晓得,他总不能跟黄师爷学着叫东主
    李佑不由得以目示意,向黄师爷求助。
    那边黄师爷比划了个嘴型,看在李佑眼中似乎是眼屎的发音
    正为难之际,此时有人在李佑身边低声说“廉使”,却是前来报喜的洪巡捕。
    “下官参见廉使。”李佑总算完成了参拜礼仪。
    出得县衙,没了陈巡道当对比,李佑重新陷入自己升任推官的喜悦之中,这可是实权七品,和县太爷样等级,以后李家在虚江县也算得上乡宦人家了。
    之所以李佑极其中意推官这个职位以至于人前失态,不仅仅是因为品流升格的原因,还有其它缘故。
    推官这个位置,有层特殊的光环,它和知县主事御史给事中中书舍人等样,是朝廷规定的新科进士初授官职之。也就是说推官具有进士光环,所以和其他佐杂官相比是比较特殊的个。
    话说这么多年科举考下来,每科进士都要安排成京官不可能的,没有那么多坑;若都任命为知县,也没有那么多好地方可供选官,偏远穷荒的县进士们又不愿去,不然辛辛苦苦考进士干什么。后来朝廷就出了新政策,名次不靠前的三甲进士,可以打发去担任府推官,以临事亲民。
    虽然李佑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进士出身,但不妨碍他因为能和进士样当推官而沾沾自喜的意滛。
    以后若有人看本官年轻有为,误会是进士问起年序,该怎么解释?李佑不禁产生了这种幸福的烦恼。心情大好之下他倒也没忘了洪巡捕,赞许道:“多谢洪差役提醒了。”
    “都是小的分内之事,大人无须在意。”洪巡捕讨好说。
    其实在府衙的权力架构中,推官的主要任务说白了就是审案子,虽然也能指挥巡捕去抓人,但毕竟正式分管巡捕治安之事的般是通判,通判没分量时还有知府。用二十世纪的状况类比,推官更像是个法院院长角色,不是警察的局长。
    那为什么洪巡捕驱驰百里死命巴结李佑?
    来李佑是本土官,其他的官员干几年就人走茶凉了,只有李佑有能力可以直保持影响力,值得投效。
    二来他听见王同知在府衙说,现在署里缺官缺的厉害,打算叫李佑这个推官分理巡捕之事。还用二十世纪情况比喻,这样的推官就成了公检法大权集于身的政法委书记角色,因而类似于大队长的洪巡捕敢不巴结?
    李佑回家路无话,到了巷口,却见人头攒动,拥挤不堪,将自家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看见李佑,人群里有人高呼,“推官老爷回来了!”
    洪巡捕主动为前导,大声呵斥着从人堆里开出条路。
    李佑走近大门,却见张挂着喜报,上书大字“飞报:贵府老爷李高升府推官命下!”
    原来这才是报人来正式报信了,洪巡捕向李佑报喜纯粹是私下里通风报信拍马屁来的。
    又见李父指挥仆役抬着筐子,里头装满了不知道从哪换来的铜钱。等到放下筐子,仆役大把大把抓起铜钱向人堆里撒去,引得众人哄抢喜钱,派热闹景象。
    整下午,李家人流不息,访客络绎不绝,把下人们累的叫苦连天。大堂挤得进不去,便在院中立着,院中满了,又在大门扎堆。
    县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要是自认为够资格的,都来到李宅拜访道贺,连几个致仕隐居在家的官场老前辈都过来向李推官致意。
    李佑这里,甚至比陈巡道那儿热闹多了。毕竟陈大人在虚江县人眼中是外来户,李佑才是自己人。
    寻个空子李父对李佑叹道:“如梦如幻,为父此生无憾矣!”
    李佑被父亲异常的口气吓了大跳,急道:“为了儿子名声,父亲千万不要也出家!”
    在旁边帮忙招待宾客的洪巡捕心里疑惑,为何说“也”出家?
    到了晚上,李佑没在家睡。他上了夜航船,连夜赶往府城,赶紧接了敕命正式上任才是正经。
    第三集府城风波第139章刚上任就开张了
    夜船上无话,第二日上午李佑进了府衙,先去拜见上官。那王同知戏道:“老夫听说李大人要过了元宵才到衙视事,可今日便来了。”
    “闻有浩荡天恩,下官敢不应召!岂能在家安稳于席,置皇封于不顾乎!”李佑答道。
    王同知说:“老夫猜想李大人在家坐不住,今日必会赶到,应事项都已备好。”
    李佑先回了后衙住所,沐浴更衣。然后在同知厅内置案焚香,正式接了敕书,随即换上了他梦寐以求的七品青色官袍。原来那九品嫩草绿色官袍实在太刺眼难看了,还是青色袍子典雅大方,是李佑的次爱。最爱当然和天下所有官员样,是赤衣朱袍,最好还能绣个蟒啊,斗牛啊
    李佑把敕书看了又看,心里的爽气直从十万八千个毛孔里往外冒,浑身轻飘飘的。他想道,从杂职变成佐贰官,用上辈子的概念,算是成了人民公仆罢。也不对,在这时代直接称为父母官才是政治正确的叫法,谁要敢说自己是人民的公仆,肯定要被弹劾个有辱官箴。
    想至此,李佑脑海里情不自禁把敕书内容翻译成上辈子在人事新闻中常见的八股体——
    “李佑同志自从参加工作以来,爱岗敬业,具有较强的责任心和事业心,在工作中积极主动,勇挑重担,出色的完成了各项任务。
    李佑同志品行廉洁,诚恳勤勉,顾全大局,服从上级,乐于奉献,在人民群众中具有较高的威望。
    李佑同志在任苏州府经历司知事期间,身正气,勇于与腐败分子作斗争。受到排挤打击时仍然坚持真理,为将腐败分子绳之于法做出巨大贡献,赢得人民群众的普遍(fanwai.org)拥戴,用自身行为维护了圣皇和官府的形象。
    李佑同志具有较为丰富的基层政法工作经验,在景和六年考核中得到卓异的考语。朝廷认为,李佑同志担任苏州府推官是合适的,相信李佑同志能够开拓创新,把苏州府刑名工作推到个新的高度,希望大家将思想统到朝廷的决定上来,以高度的责任感支持李佑同志的工作,为建设和谐稳定的大明朝而奋斗。”
    八股公文虽然是八股公文,似乎很乏味的样子,但懂行的自然能看出门道,不懂的就只能看个热闹。
    例如年轻的李佑就正在美滋滋的看热闹,而王同知就看出了门道——这个任职敕书里缺少两条极为常见通用的模板式语句:作风正派和善于团结同事
    王同知心里对此评论道:“朝廷里也不乏明白人。”
    其实这是因为陈大人给老师写信推荐李佑时,觉得李佑生活作风实在不检点,时常搅得满城风雨,风流好色的名头怎么都盖不住,还有那媚上傲下的嘴脸。所以陈大人提醒老师在任职公文上不要写作风正派团结同事之类的评语,以免当了靶子免落人口实,被攻击成昏庸盲聩。
    自今日始,李佑的办公地点转移到了府衙大堂右侧的推官厅,从这个位置也可以看出推官的特殊性。同知通判二厅都建在单独院落,有的地方甚至出府衙建分署,而推官厅却必须和经历司厅左右紧邻府衙大堂。
    虽然推官和同知通判同为府署佐贰官,而且推官是品级最低的个,但在三种官职中,同知通判的人数和职掌皆无定规,视各地情况而定,总之都是钱粮赋税农田水利马政军纪之类的,也有同知出去署理地区的现象。
    可以说同知和通判两个官除了品级差级没什么大区别,但推官就不同。只有推官被明文条例规定的很死板具体:人数名,职责为“掌刑名赞计典”。地方公务与考核中,最紧要的两项就是钱粮与刑名,由此可见推官的重要性。而且赞计典这个职责也很值得玩味,赞就是协助,但这个“计”字,可以看作是计划统计会计审计
    王同知昨日已经使人打扫过推官厅,李佑步入自己的新官房,坐在公案后的官位上,环视周围。这推官厅内部格局与县衙公堂有些相像,毕竟推官老爷主要公务就是审理案子,少不得要常常提取人犯,办公场所和县衙公堂格局类似也是应该的。只是推官厅规格更小,装饰更简单。
    几名隶属本厅的书吏杂役分列两旁,静候新任推官老爷训话。
    李佑咳嗽声,正要开口问问以前的积案情况,忽然从府衙大门方向传来阵密集的鼓声,打断了李佑的发言。
    这大概是击鼓鸣冤了李佑想道,便指示名手下道:“你去查看,是何人胆敢擅自击鼓!”
    不多时,那人回来,禀告道:“回老爷,外面是名三十余年纪妇人,本城人士,因今日正逢十三却不见放告牌,情急之下击鼓告状了。”
    李佑挥挥手道:“叫她去县里告。”推官不是随随便便什么案子都要审的。
    “吴江长洲知县都正缺着”名书吏小心翼翼提醒道。
    李佑这才想起,这俩附郭县的知县作为姑苏仓案的同案犯都被押去京师了。
    这里有必要解释下国朝司法程序。首先,县里只有最高到百杖的判刑权限,徒刑以上的案子必须报与上司,也就是推官这里进行复核,这是推官在大明司法程序的主要职责。当然,推官审过了还需要知府来签押。
    有人肯定要问,本书开篇陈知县就打死了个田尼姑,这算什么?只能说实际操作各有奥妙,没见打死田尼姑写的是杖毙么,从理论上讲情况是田尼姑熬不住刑罚挂掉,并非陈知县判了死刑处决她,既合情又合理。
    其次,国朝禁止越级上告,告状必须去所属县衙告。所以刚才李推官说让那妇人去县里,他这儿不受理。当然,遇到县里不接状子或者原告不服县里判决,再或者县里管不了被告时,才可以去府衙告状。
    第三,向衙门递状子也并非像肥皂剧那样随随便便的,拿张纸就敢上大堂塞给官老爷。按照真正规矩,每逢三六九日,衙门会放告牌,有专门小吏在大门告牌处收状子。
    还有种是,衙署大门处有鼓,原告有胆的也可以击鼓告状。但之前要想好了,旦击了鼓,事情就严重了,如果所告不实或稍有什么差错,击鼓的人将会遭到重罚。今天是正月十三,该放告牌的,但实际上没放出去,那妇人递状无门,于是击鼓。
    大过年的也不消停,众目睽睽之下,职责所在的李佑只好接了状子看,写道:“状告为孽子不孝事。妾身阮氏不幸,早岁丧夫。彼时小儿杨鉴年方六岁,历时十载,抚养成|人,供其进学,辛苦万状不可言尽。谁知逆子为恶,平日骂母如奴婢。今月年节,因礼庆事触怒(shubaojie),惹其行凶殴打。孀守半生,博此逆报。天理孝治,乞除恶逆,以正伦常。叩告。”
    阅毕,李佑心里嘀咕道,老爷我刚刚上任半日不到,就撞到这般大个彩。母告子案,在这父母为天礼法纲常森然的时代,堪称大案重案了。忤逆那可是死罪,和造反样属于十恶不赦的范畴。
    李推官又细细看了遍(fanwai.org)状子,注意到进学二字,这个被告的儿子居然还是个十六岁的秀才相公,牵扯到马蜂样的读书人,更不能轻忽。不过反过来要是办得出彩了,也更容易传扬名声。
    “将原告带来。”李佑吩咐道。
    却见两个衙役押着位妇人上堂跪地。这阮娘子年纪三十四五,虽然不是十分美貌,倒也有肤白唇红细眉杏眼的几分姿色,厚厚冬衣亦遮不住窈窕体态。
    李推官喝道:“大胆妇人,敢击鼓告状,是哪个指使的你!”
    阮娘子这妇道人家被李佑吓,有些慌道:“听说推官老爷上任,府衙有了理刑官,妾身便前来告状,不想击鼓冒犯了老爷。”
    “本官上任之事是谁告知的你?”李佑逼问道。倒不是他东拉西扯,因为这案子很棘手,李佑想要多掌握些情况。
    阮娘子哆嗦说:“老爷威名素著,充了府衙刑官,街头巷尾皆有耳闻,妾身如何不得知。”
    李佑乃是心细之人,看这阮氏畏畏缩缩似乎没见过什么世面,但说出的话却条理分明,猜测是有人教过的。
    难道是别人唆她来的?若能就此化解,也不失为办法,想到这点李推官又道:“母告子死,无有不死。然而母子间自有天性,你寡居十年,只有这子,今天告死他,将来难免要后悔,不如本官为你和解了,你道如何?”
    阮氏答道:“无赖儿子不孝敬母亲,告死有何可惜。”
    见此李佑收起状子说:“被告未至,明日复审,你且再来。”
    按说阮娘子击了鼓便有重责,即使是原告也该押在监里等候判案。但李佑想牢狱的黑暗无耻,若将这样个有点姿色的娘子送进去,名节就全毁了,弄不好他自己徒惹个昏庸名声。于是法外开恩,放了阮娘子回家。此外又发下牌票,令当值衙役去拿被告,务必要在明日到堂。
    第三集府城风波第140章立名第案
    放了阮氏娘子回家,李佑想道,这背后大约存着两种可能,是她儿子真干出了大逆不道的事情,二是阮氏和别人恋情热,要除掉碍事的儿子。
    当即李推官手指厅中某杂役道:“你速速跟随原告,看她出了衙门在路上与谁说话。”
    随后李佑便散了衙,起身去赵家拜访赵良义表达感激,他如今也算有主动拜访的资格了。还请赵二老爷题写了付楹联,准备挂在推官厅内。
    到了第二日,府衙里的小吏衙役知道李佑今日审案,便蜂拥而至。这并非正月里公务少众人都闲的无聊,主要原因是李推官新上任,他们对这位老爷的判案风格不甚明了,所以今日都来围观审案。
    用行话叫观风,是身为小吏衙役的必修课。只有摸清了官老爷的秉性,胥吏才能对症下药浑水摸鱼,才能投其所好避其忌讳,才能瞒上欺下操权弄事。何况是李佑这种理刑官,更需要把品性摸清楚,他念之间能叫人犯的际遇天上地下,在其中很容易找到运作转圜赚油水的机会。
    但愿新推官是个生手?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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