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梭记》第一章·雪河谷

    依兰山脉,位于天基大陆与亘古冰原的交界处。一座座崇山峻岭,重重叠叠,在天基大陆的最北端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御寒屏障。
    绵绵大山与茫茫林海之间,鲜有人迹,雪河谷是山脉里少有的一处人类聚居地。雪河谷内居住着三四十户人家,他们的先祖原是躲避战乱逃到谷内的。后来他们的祖先发现雪河谷附近盛产灵药,便定居下来,以贩卖药材、打猎维生。
    严冬时节,大地冰封,许多事物都已经被连日来的多场大雪所覆盖,静谧的雪河谷一片雪白,显得祥和而肃穆。谷内的大多数人都在房间里围着火炉烤火,很少再出屋。只有个别孩子仍然饶有兴致地在雪地里玩耍着,丝毫不畏严寒。
    在雪河谷东面的一块空地上,林扶风和他的“姐姐”林秀贞,在雪地里扫出了一小块空地。他们在上面撒了一些玉米粒,用一根短木棍支着一个竹筛子,准备用这个小陷阱诱捕雪鸡。雪鸡,白羽黑喙,形如锦鸡,却都只有拳头大小。冬天雪深时节,瘦小的雪鸡很难找到食物,比较容易诱捕。
    扶风和秀贞兴冲冲地给木棍绑上了绳子,就拉着绳子躲到了一个草垛后头,等待冬天里那贪嘴的雪鸡上钩。
    扶风蹲在草垛子后面呵了下手,等了会,说道:“姐!这有雪鸡吗?”今年他已经十三岁了,虽然生的剑眉星目,一副俊秀模样,但是身子单薄,看着十分纤弱。
    “耐心等等。”秀贞比扶风大三岁,身子骨都长开了,已经是一个明媚动人的青春少女。他的一头长发被绑在脑后,山里长大的女孩,麦子色的脸颊上透着一股英气。
    过了一会儿,雪鸡真的三三两两的出现在空地附近,探头探脑试探着安危。
    一阵风吹来,扶风打了个寒噤,笑着朝秀贞靠去,“好冷。挤一挤!”
    秀贞了解扶风的性格,知道他跟她在一起时喜欢撒娇,便索性单手搂着他的肩膀,一起斜斜靠在草垛子上。“总长不大。”
    扶风听了,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着缩在她怀里。
    竹筛子下的雪鸡越聚越多,扶风看时机已到,一拉绳子,高呼一声,“快!”便扑了上去!筛子下,俨然已经抓住了四五只雪鸡。“抓到了,抓到了。”他欢呼着。
    “抓到几只小雪鸡就高兴成这样,真是幼稚!”扶风和秀贞正因为抓到雪鸡而高兴着,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这句充满嘲讽意味的话。正趴在地上的扶风抬头一看,发现是跟他们年龄相仿的吴刚、林猛几人。
    雪河谷内共豢养着约二十头高大的雪狼,这二十多只雪狼和狼骑兵所组成的雪狼队,是雪河谷最主要的武装力量。这些雪狼,日常用于围猎、卫戍,每年冬季前往昌硕城进行贸易时,则是最重要的运输力量。
    吴刚他们都是最有可能进入雪狼队的年轻人。他们的年龄虽与扶风不相上下,但身子要壮硕得多。此时他们都穿着滑雪板,背着弓箭,身后的雪橇上放着狐狸、野兔等猎物。显然刚从山上游猎归来。
    “我爱抓雪鸡,关你什么事。”扶风说。
    吴刚没理他,说:“秀贞,知道你疼扶风,但你也没必要总跟这野小子耗在一起嘛!我们要回去烤野兔了,你要不要一起来?”
    “不用了!你自己回去吧!”秀贞冷淡地说。
    扶风咬着牙,抄起手边的短棍用力地扔向吴刚,“我们才不稀罕!”
    吴刚一抬手,就轻轻松松将扶风扔出的短棍了接在手里。随后他朝众人瞥了一眼,众人便心领神会,默契地说出了他们嘲笑扶风时最常说的话,“扶风扶风,弱不禁风!哈哈哈哈!”说完就各自滑起滑雪板走了。
    扶风咬牙切齿地攥紧了拳头,生着闷气。秀贞看着,走近他,轻轻握住了扶风的手。
    因为自幼身体孱弱,扶风早就被嘲笑过许多次。一想到这里,他忽然又觉得自己是否太过矫情,便将手缩回来,勉强向秀贞挤出了一个笑脸。
    “哎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惊呼。扶风他俩循声看去,发现吴刚正屁股朝天趴在雪地里。他俩的爷爷林正天穿着一件裘皮大衣,戴着个虎皮帽,负手站在一旁。显然是爷爷出手教训了吴刚一下。将近七十岁的林正天,已经须发皆白,但是身子骨还很硬朗。
    吴刚从雪地上爬起,一看是林正天,也就明白了。“是林爷爷,我们跟扶风开玩笑的啦!你可不要生气。”
    “哦?扶风他们也在吗?哪呢?我也是跟你开个玩笑,你没摔疼吧!”
    吴刚看了林正天一眼,又看着扶风说:“扶风,刚刚是跟你闹着玩呢,你可别当真了。一会儿跟秀贞到我家吃烤野兔。”扶风从小和他们一起长大。伤害后一笑而过,是吴刚这群人惯用的伎俩。他们对扶风并没有敌意,只是一味拿他寻开心。但他们不知道,扶风并不能像他们一样,什么都一笑了之。
    林正天踢了踢吴刚的滑雪板,“走吧!”随后又朝扶风他们走来。
    吴刚带着同伴们离开,低声嘀咕着,“这死老头,还是这么护犊子!”
    “爷爷!”扶风和秀贞喊道。
    一看到孙子孙女,林正天原本严峻的脸庞上顿时漾开了温暖的笑容。
    “谢谢爷爷!”扶风说。
    林正天走近后,看了眼地下的雪鸡,又看了眼扶风说,“这雪鸡确实太小了!”
    扶风和秀贞听了,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回话。
    “哈哈!别耷拉着脸,玩嘛!你们开心就好!”林正天说着转过身,继续往东边走去,“烤了雪鸡早点回去。别着凉了!”
    “爷爷你去哪?”秀贞问。
    “随便走走,看看雪狼队回来了没有。”
    ***
    林正天往东走了半里,出了村子,便沿着一条狭小的山径爬上了村东头的一座小山,这座小山的东面是一片石崖,石崖顶部建着一座山神庙,那里也是村庄附近最高的所在,视野极佳。林正天站在山崖边往东望去,那里仍是雪白一片,并没有雪狼队的身影。
    他在山崖上站了会儿,天空又簌簌地下起了鹅毛大雪。一转眼十三年过去了,十三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他在这山崖上,见证了扶风的出世。
    十三年前的那一天,林正天像今日一样,来到这山神庙外,站在崖边,等待雪狼队归来。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就在林正天准备下山回家时,忽然,一阵莫名的热浪袭来,漫天的粉雪全都倒飞而去。那热浪逼着林正天连连后退,不敢迫近。
    以崖顶这座小小的山神庙为中心,附近两三丈内的积雪竟全都在那阵热浪中慢慢融化了。山神庙里传来一个女人痛苦的呻吟声。
    直到许久之后,山神庙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那股热浪才逐渐消退了下去。林正天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棍,亦步亦趋走近山神庙紧闭的门口,用木棍捅开庙门,大喝一声:“是谁在里面?”
    他还未能看清里面的景象,一阵热风吹来,便重重关上了庙门。
    “不准进来!”一个中气似有不足的女人声音从庙内里传来。
    雪河谷极少有外人到来,而这女人的口音显然不是雪河谷的村民。林正天横握着木棍退开几步,愣愣站在一旁,开口说道:“姑娘放心。我是这雪河谷的村长,不是恶人。你怎会在此?”
    许久许久,庙门内都只有婴儿的啼哭声,并没有得到那女子的任何回复。林正天结合前情,猜想是一个姑娘独自在他们的山神庙内分娩了一个婴孩,知道自己不便入内,便在门外守候着。
    “姑娘你还好吗?山上苦寒,多有不便!需不需要我到村里找几个婆子给你帮忙?”林正天看她一直没有出声,还是担心她会不会因为独自分娩,出了什么差错。
    话音刚落,庙门打开了,一个身着朱红色长衫的女子,抱着啼哭的婴孩从庙门里走了出来。林正天正想上前搭话,忽然那女子将手一挥,林正天就手脚僵硬,死死地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姑娘你这是干么?老汉我并无恶意。”
    那红衣女子踉跄着走到石崖边站着,并不搭话,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孩子。凛冽的山风吹起她的长发和朱红衣袂飘飘荡荡,有些飘逸,而更多的是落寞。
    林正天看着这姑娘的身影,不知所以。久了,才有了些担心,开口说道:“姑娘你要干么?你可切莫意气用事啊!”
    这句话似乎正激起了这女子的一时意气,将孩子高高举起,作势要将孩子摔下石崖。
    林正天这才恍然大悟,她是想摔死这刚出世的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千万不可!”林正天喊道。
    “你懂什么?”那女子冷冷的说。
    “姑娘若不嫌老汉愚陋,不妨跟我说一说。”
    “哼!”那女子冷哼一声,看似不屑,但还是慢慢把孩子放了下来。
    林正天见事犹可图,便继续劝说道:“前缘已定,姑娘若不愿说,老汉也不打听。但这孩子清清白白来到人世,并不曾犯过一丝过错。自己的血肉,姑娘应当怜恤他呀!”
    许久之后,红衣女子才缓缓地说:“他不该来到这个世界。”
    “我也不知姑娘经历了什么,只是这孩子毕竟无辜!他能在这雪河谷降生,就是老汉与这孩子有缘。姑娘若真已决意割舍这孩子,不如就交给我来抚养,如何?”林正天看那女子没有说话,又继续说道,“这雪河谷偏居一隅,与世无涉。孩子在这里长大,也牵扯不上任何恩怨。姑娘只当世上没有他一样!也免得一时意气,铸下大错!”
    那红衣女子听完,愣了片刻,便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抱着孩子嘤嘤哭了起来。显然已被林正天的一席话所打动。
    后来,那女子扯开衣襟,给啼哭的孩子喂了些奶。林正天也放松了下来。
    那孩子喝了奶,渐渐止住啼哭,睡了过去。那女子久久未动,似乎还在思虑着什么。良久之后,她缓缓地举起了右手,一团光亮便莫名地在她的手心出现,逐渐扩散开来。林正天年轻时也曾在俗世上摸爬滚打,虽也听说过修士的神通,却并未亲眼见过,只惊得他目瞪口呆。
    那团光晕在那女子手中,逐渐衍变出一层层繁复而不息变化的纹路。等纹路逐渐停止变化之后,红衣女子便将那团布满奇异纹路的光晕,按在了那孩子的身上。而那孩子就像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一般,从睡梦中惊醒,大声嚎哭起来。
    “姑娘你做什么?”林正天问道。
    “你别管!”
    红衣女子轻轻摇晃着孩子,安慰着他:“孩子乖!别哭,一会儿就不疼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等那孩子再次安静了下来,那女子才站起来,来到林正天的面前,解除了她之前设在林正天身上的禁锢。
    “得罪了!”
    “无妨!”
    女子又看了孩子一眼,紧紧地抱了他一下,吐出一声轻轻的喟叹,“如果你还愿意的话,我就把这孩子就托付给你了。”
    林正天从女子手中接过孩子,对红衣女子说:“姑娘,孩子没有母亲是很可怜的,你当真想清楚了吗?”
    红衣女子盯着孩子看了许久,说:“他不能跟我在一起。就让他跟着你过些平凡日子吧。”
    “哎!”林正天无奈地叹了口气,“这里一向无外人到来。你也留在雪河谷调养一阵子吧!”
    “我不便在此久留,一会儿就走。”
    “这……你这身子?”
    “没事!”
    “我看你是有大神通的人,身上想必也背负着很多故事,那我也不留你了。孩子你放心交给我吧。要是方便,就回来看看他。”
    两个人在雪地里站着,一时无言。后来,林正天说,“等孩子长大,你有什么要我转告他的吗?”
    “大哥你教他好好做人就好。”红衣女子说,“等他懂事了,替我劝诫他,宁愿孤独,独善其身,切莫随众行恶。”
    林正天本希望红衣女子能给孩子留下一些生世的线索,以免这孩子以后对自己的生世一无所知,但红衣女子显然不愿坦然相告。“好吧,我明白了!”林正天看她似乎马上要离开的样子,又说:“给孩子留个名字吧?”
    “名字?”红衣女子从胸前解下一个玉珏,放进孩子的衣服里,嘴角竟流露出一丝微笑,似欣慰,又似无奈,“名字……就叫他扶风吧!”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朝一旁走去,像踩着风一样平地飞了起来,化作这茫茫雪景中一抹鲜亮的红色。只留下林正天和孩子呆呆地站在那里。
    林正天把孩子带回后,认作孙子,平时都是由他的儿子林啸华夫妇抚养。林啸华夫妇原已育有一儿一女,那男孩就是扶风的大哥林原,那女孩便是林秀贞。
    这十三年来,雪河谷倒也平静,并没有因为收留扶风而生出其它事端来。扶风一点一点长大,乖巧,聪明,一直很讨人喜欢。
    一直到了扶风八岁左右的时候,大家才渐渐发现,扶风身体虽很健康,从不生病,但不知为何,力气很小,只要一干重活,使大力气,他就肚子疼,连一桶水都提不动。所以,当其他同龄的孩子开始参加雪狼队预备队的时候,扶风只能骑着他的羊角鹿,跟秀贞他们上山采药。
    因为这事,村里的孩子没少取笑他。林正天也不知如何安慰扶风,不过他也知道,扶风是个外表柔弱,内心坚韧的孩子。或许扶风会在冷言冷语中,常伴着自我否定的痛苦长大,但只要看到他还能有笑容,林正天便相信,痛苦之上,总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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