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孤鸿》第二章 脑震荡

    芷江镇，古属“五溪蛮地”，商周属黔中，西汉高祖五年置无阳县，唐先天二年置谭阳县，属沅州，宋熙宁七年筑沅州城，清乾隆元年置芷江县，素有“滇黔门户，黔楚咽喉”之誉，现沅州县城所在地。其向北约10公里处的明山，峰峦叠嶂，溪涧纵横，林莽浩瀚，云蒸霞蔚，世称明山迭翠，向来为芷江八景之首，关峰家老屋所在的关寨，就在明山和芷江镇的中间偏东不远，乃是一个人口不过八百的小山村。
    “哈，又是这么大一捆！你去洗个手，先喝口水，饭菜都准备好了，还是老样子。峰伢子你这身板，啧啧，比我家两个小子强多了，小香，峰伢子来了，……”
    矮黑粗胖的张老三见关峰背了一大捆干柴进来，怕不有200多斤，忍不住眉花眼笑，一边指点关峰把柴火放好，一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近几十年来，随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涌进大大小小的城市，广大的农村地区和偏远山区，人口愈见稀少，特别是大量年轻人的一去不回，使得村村寨寨，留下的，多为老人和小孩，颇现萧索之像，关寨自然也不例外。不过，沅州交通便利，境内奇山胜水无数，又是两百年前那场华夏国抗倭大战受降之处，县里大力发展旅游业，关寨处在明山风景区和县城中间，也略略沾了些便宜。张老三乃是一名厨师，自称年轻时曾在星城厨师界闯下不小的名头，真假无人知晓，不过炒的几个沅州特色菜，口味还算地道。他在村子里开了一家乡村野店，以来往芷江镇和明山之间歇脚的游客为主，生意算不上多好，但也足以养家糊口。华夏烹调，当世第一，不过生火之物，现在绝大多数都是用电，各种烤箱、烤炉，或者天然气，而张老三坚持用柴火，十几年坚持下来，张家柴火饭，在附近有了不小的名气，也算关寨的一个招牌。
    人既少，树就多，柴火，关寨周围的山上不缺，但即使是有各种各样方便的工具，把柴火砍好再从山上弄到家里来，也是一个重体力活，张家一个小店，也不可能开太高的工钱，因此，打柴，一直是让张老三头疼的小麻烦，所以毫不奇怪，回老家养病的关峰，每天给店子里背回200多斤上好的干柴，张老三对他，是相当的热情：柴火用不完，可以存起来。
    现在的年轻人，哪个还肯干这种体力活，多没面子！张老三连自己的两个儿子，都不大指挥得动。
    更不用说，张老三和关峰的父亲关玉坤，年纪差不多，小时候都在关寨一起长大，关系不错，他对关峰，也很熟，关键是，说好每次200斤干柴，关峰可是从来只多不少，张老三悄悄地称过几次……不为那几块柴火钱，张老三是想考察一下关峰的品性。
    200斤柴火，张老三给关峰300块钱，这么算下来，每个月关峰可以挣万把块，听起来不少，但张老三本来可没敢打算关峰会每天都背200斤柴火，能偶尔背一次柴火，张老三就满意了，至于关峰现在的勤勉，对张老三而言，那只能算是意外之喜。而关峰饭量不小，每日三餐都在他店子里吃，算下来也有200多块，张老三对此，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关峰饭量很大，但开饭店的，最不怕的，就是大肚汉了。
    可惜，关峰是大学生，不是张老三的雇工，他这次回老家来，只是临时养养病，住不了多久，打柴，是临时起意的生意，吃饭，也是生意。
    “老样子。”
    关峰点点头，走到院子东南角把柴火放好，脱下手套，走过去拧开水龙头，双手捧起清凉的山泉水，不管不顾的浇在脸上，顺手将头上也淋了两把，丝毫不顾泉水顺着脖子流下来，把厚实的迷彩上衣打湿了一大块。
    九月的沅州，天气依然酷热不减，中午时分，怕是有将近40度，关峰走了一段不短的山路，一身厚实的迷彩长衣长裤，脚穿一双运动鞋，如此装扮，自是满身大汗淋漓——没办法，打柴吗，就要有个打柴的样子。
    转眼之间，他来关寨已经满一个月了。简单的适应了十几天，虽然鄂斯界人族的肉身和鸿蒙仙界凡人略有差异，而且山中的天地元气依然稀薄的让人抓狂，但借助于斩空刃中最后残余的一丝力量和丰富的修炼经验，关峰还是修炼出仙灵之气，轻松的打通了任督二脉以及全身的主要经脉，顺利筑基，进入一级天仙的境界，剩下的，就是慢慢积累，炼化天地元气为仙灵之气，争取早日修通361个仙窍，晋升太乙金仙，试着联系鸿蒙仙界的化身了。
    当然，其中还有很多的问题，不过，以鄂斯界的天地元气状况，目前看来，都不是三五年内能解决的，关峰也不急。
    急了也没用。
    至于打柴，斩空刃锋锐无双，又自带储物空间，区区三五百斤木头，举手之劳都谈不上，不过是关峰给自己找一个随便在山里转悠的借口罢了——也许有更合适的理由能让他一个大小伙子成天窝在山里而不引起别人的疑心，但关峰一时之间却找不出更好的说辞了。至于柴火价钱什么的，是关影浅帮他谈的，虽然小丫头对关峰砍柴火也有点看不上眼，但最终也没说什么。而对柴火价格的多多少少，关峰也无所谓：鸿蒙仙界的仙人，都有随身的储物空间，即使是凡人，也有低阶的储物袋，交易习惯用各种规格的元石，对一张花花绿绿的纸币，关峰暂时还理解不了有什么意义：元石在鸿蒙仙界用途广泛，有自己的实用价值，和纸币不一样。
    顺便说一句，在鸿蒙仙界，也有元票，就是在票号存入元石的凭证，不过元票大多在商号之间交易时使用，个人很少用的到，而且，根据关峰的感觉，鸿蒙仙界的元票和鄂斯界的纸币，貌似也不是一码事。至于他自己，进阶金仙之后，更习惯的交易方式，是以物易物。
    可惜的是，在鸿蒙仙界，高阶仙人携带物品，更习惯使用袖里乾坤之类法术生成的独立小空间，金仙之上，更是有本命空间，斩空刃的储物空间不小，里面却只是放了一些杂七杂八无关紧要的零碎，纪念意义为主，在鄂斯界用得上的，一件也没有，至少到目前为止关峰没发现。
    关峰自己的本命空间，在遇袭的第一时间，就被对手击碎了，其中的物品当然是，烟消云散。
    简单的洗洗，等关峰在走进棚子里坐下，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老样子，一整只芷江鸭，一条将近三斤重的水煮鱼，一大盘辣椒炒肉，两个小菜，当然，还有一瓶冰啤酒。
    “峰哥，等你喝完这瓶，我再帮你开那一瓶。”
    小香笑起来很甜，声音，也很甜。
    关峰的午饭很简单，三四个普通的荤菜，再加两瓶啤酒，另一瓶，小香先放在冰柜里，拿出来，怕不冰了，这不是夏天，外面温度高吗。
    “嗯。”
    “唉，麻烦。真怀念小丝的辟谷丹啊，幸好还有酒。”
    小香二十一二岁，小姑娘很漂亮，对自己明显更热情一些，一个村的嘛，对此关峰也不太在意，端起啤酒杯，一饮而尽，一道冰线从咽喉而下，直到小腹，让人暑气顿消，他满意的咂咂嘴，舒服的哼了一声，对张小香咧嘴一笑，低头举筷大嚼起来。
    在鸿蒙仙界，太乙金仙之上的修士，只要有充足的天地元气，能量的补充已经完全不再依赖普通的食物，关峰对饥饿的感觉很不适应，但，既然这儿是鄂斯界，一副新的身体，入乡随俗，那就，吃饭吧。张老三的手艺，确实，还可以。唯一麻烦的是，他的饭量，有点大：普通的食物中，天地元气含量同样很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鸿蒙仙界也有酒，花样比鄂斯界还多，在鸿蒙仙界，关峰不是酒鬼，没事了也喜欢喝两口。鄂斯界的酒，味道一般，但，毕竟还是酒，喝酒，关峰觉感觉比吃饭习惯多了。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啪的一声大响，却是有人摔了一个茶杯高叫，“妹子，有没有搞错，他的鸭子都上来了，我们吃饭不花人民币？还讲不讲先来后到了？这关寨的鸭子，煮熟了还会挑三拣四，……”，一口标准的芷江普通话。
    “这人，就喝醉了？不可能。难道是卡在瓶颈太久，破关劫？嗯，他们是凡人，没有进阶瓶颈，……。”
    大中午的，小院中客人不多，稀稀落落的，关峰听到这话，眉头一皱，扭过头去瞪了对方一眼，猛然反应过来，心中苦笑，继续慢条斯理的喝酒吃菜：他只想安心吃自己的午饭，不愿意招惹其他麻烦。
    他现在修炼之余，基本上白天一个人在山里转悠，晚上在房间里上网、看书，查阅、记诵各种他以后必然要用到以及自己感兴趣的信息、资料，慢慢梳理关峰的记忆，生活忙碌而简单，和外界交道很少，相信不会惹上什么人。
    在鸿蒙仙界，修士的寿命随着境界的提升而增加，但终归是有限的，极少部分修士，无法突破瓶颈，又寿命无多，会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举动，如果运气不好碰上这种人，就是所谓的破关劫，当然，在鄂斯界，天工系不修自身，有没有破关劫的说法，关峰就不敢肯定，或许，也有吧，当然，和鸿蒙仙界的破关劫，不完全一样。
    张家柴火店不大，就是张老三自家的院子，简单装修了一下，又要突出个农家特色，所以没有包间，就是在院子里搭了个棚子，遮阳防雨，现在因为是夏天，山中蚊蝇不少，座位之间搞了绿色的纱网，不刺眼，也能防止苍蝇、蚊子等飞虫扰人，相邻的桌子，相互都能看个七七八八。
    旁边桌上是五男一女，看样子都在30岁上下，穿着清凉，每人胸前都挂了一个硕大的墨镜，桌子旁摆了几个太阳帽，还有一把太阳伞，一副标准的游客装束。关峰进来时就看见他们，肯定比自己来的早些，不过他们桌子上只有啤酒，菜就一盘炒黄豆和泡花生、凉拌木耳、萝卜皮、小黄瓜等几个凉菜，估计是闻到鸭子的香味，有点不耐烦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凭啥呢！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
    关峰这一眼过去，对方就更火了，一个染了满头红发的小伙子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伸手指向关峰就要开口，就在这时，张老三手里掂个粗大的勺子走了进来，“哥几个，你们点的野味，都是现杀现做，还要再等一下。”
    “那他的鸭子怎么不要等？张老三你就是这样做生意！”红发小伙子指一指关峰的桌子。芷江柴火鸭，特色菜嘛，他们也点了鸭子，到现在一根鸭毛也没看见。
    “他住寨子北头，提前订好的。咱们芷江柴火鸭，吃的就是个火候，快了，不津味，你们吃的不满意，传出去，也砸我张老三的牌子……。”开了半辈子的饭店，对付这种事，张老三经验多多，轻松愉快。
    那站起来的红头发年轻人登时无语，悻悻的坐了下去，不过想到刚才关峰瞪了自己一眼，少不得恶狠狠的瞪了回去，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他看见关峰背了一大捆柴火进院子，既然是本村的老客户，那就不好说张老三偏心了。
    “这群人打扮的稀奇古怪，不过，还算讲道理。”
    人世间，关峰估计，自己早晚要走一遭的，一边慢悠悠的喝酒吃菜，一边在心里体味鄂斯界人和人之间相处的，分寸，这些微妙的分寸感，只看书，是永远也学不会的。
    不料摔杯小伙和红发小伙子不再计较，六人中唯一的年轻女孩却是不屑的撇撇嘴，站起身来，拿起雨伞和太阳镜，就要往外走，“不吃了！一身汗腥味，倒胃口。”，女孩身材极好，声音不大，普通话倒也算标准，却是隐隐有星城口音。
    “各位老板，山鸡和蛇都宰了，要不，你们打包带回去。”
    张老三脸上笑眯眯的，口中却是陈述的口气。
    六个年轻人，点了十几个菜，鸭和鱼倒也罢了，不愁当天卖不出去，实在不行就自家吃了，但山鸡、蛇、野兔等正宗野味，都是现杀现做，却是要一笔好钱，现在女孩说一声不吃，马上就要走，张老三肯定不答应——你们不吃，我再卖给谁去。放冰箱里吧，明天就不新鲜了，坏了张家柴火店野味都是现杀现做的口碑。
    人走，没问题，只是，先要把单买了吧。
    “凯西，凑乎一顿算了，乡下小地方，计较什么。老板，快一点上菜。”一个高大的年轻人轻轻皱了一下眉头，抬头看看天空，苦恼的一嘬牙，稍带一点的不满的说道，标准的普通话，略略带一点燕京口音。
    高大的年轻人方脸剑眉，高鼻梁，大眼睛，英俊帅气，年纪轻轻却稳稳地坐在最上首，显然是这群人的主角，此时脸上带了一丝不满，倒是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味道。名叫凯西的年轻女孩不敢再说，悻悻的坐回来，拿起面前的啤酒，发泄般的狠狠喝了一大口。
    “好嘞。我们关寨，上菜讲个顺序，小地方，穷讲究，没文化，让诸位见笑了，……”。
    张老三淡淡的瞥了站起来的摔杯小伙子一眼。
    上菜，按沅州的老话讲，第一个应该是主菜，今天他们这一桌，主菜是口味蛇，肯定要慢点。当然，现在很多地方都不讲究这一套了，不过怎么说呢，芷江旅游，主打的是历史文化，上菜的顺序，可不也是文化。
    大华夏的吃文化，可不仅仅是菜肴的色、香、味，饭桌上的礼仪，也很讲究的。
    高大的年轻人远来是客，还能说不懂沅州的规矩，但摔杯小伙子既然知道他张老三的名字，显然是本地人，却丝毫不讲老乡情分，不仅不帮忙解释，还狐假虎威的推波助澜，张老三对此，有点小小的不满意。
    “小香，啤酒。”
    “这群人，都怕这个小屁孩！没理由啊。嘿嘿，鄂斯界，很有意思啊。早知道这样，当年红尘炼心，应该多花点功夫，认真交两个凡人朋友的。”
    旁边说的热闹，关峰可没闲心理会，此时他第一瓶啤酒已经喝完，小香却是没看见。
    虽然对方女孩口中汗腥味什么的夹七夹八，不过关峰懒得理她——自己确实一身大汗，也没什么说不得。当然，要说他心里没一点不痛快，那也是不可能的——双方离着有七八米，我出汗不出汗是我自己的事，招你惹你了！
    关家是鸿蒙仙界的大家族，作为整个关家历史上都数得着的天才，关峰从小就备受关注，走到哪儿都是光彩夺目的宠儿，虽然修炼中，各种坎坷不少，但他何曾受过凡人的这等腌臜气，不计较，只是不值得罢了。
    鸿蒙仙界人族，有修炼天赋且有机缘修炼的比例很小，最大多数的是无法修炼的凡人，修仙界和凡人界，在异族看来是一体，但在人族内部，却泾渭分明，有一套彼此相处的规则，关峰是修士，而且是万年一遇的修炼天才，一出生就注定是修士，对凡人的世界，了解很少。
    “哦，峰哥，不好意思。”小香答应一声，转身去拿啤酒——她是张老三的侄女，有人想闹事，小香过去准备帮忙，她平时伶牙俐齿的，到底能不能帮得上是一回事，关键是态度。关峰身高体健，有一把子好力气，一张南方人少见的国字脸，浓眉大眼，长相称不上俊美，却也另有一番男人味的帅气，更是双料的大学生，关键是关峰虽然话不多，却不小气，至少从来不对小香端上来的饭菜哼哼唧唧，也不讲价，在小香心中，比那些不着调乱窜又小气的游客，强多了。
    张家柴火店饭菜的口味当然不能保证每个人满意，但货真价实，明码标价，从不搞各种花样宰客，但仍然有不少游客挑三拣四的故意找茬，小香为此受了不少的闲气，最看不得墨墨迹迹的男人，关峰，不墨迹。
    “咦！那不是，那谁，潇湘大厦的烟灰缸。哈哈，大学生背柴火，明少你看，一个大活人，还真砸成一个傻逼了。”
    关峰这一打岔，旁边桌上的人不由多看了他几眼，有一个小个子伸手指着关峰，惊奇的嚷嚷了起来。
    小个子极为粗壮，身穿一件雪白的T恤，留了个寸头，满脸横肉，左右胳臂都有普通人的大腿粗，两只小臂上各纹了一柄滴血的匕首，嘴里斜叼着一根烟，一口的芷江普通话，声音还不小。
    潇湘大厦烟灰缸砸人事件，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都市频道等几家电视台，进行了连续的报道，网上还掀起了一场小小的公德心缺失的讨论，不过大家关注的，大多是事件本身，对关峰这个受害人，很少有人专门去关心——又一个倒霉鬼而已，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倒霉鬼。小个子能记住关峰，主要还是因为大家都曾经是沅州一中初中部的学生，还有就是他一个表姐，认识关峰，当时看到这个新闻时，小个子正坐在表姐的旁边——是后续报道，电视台，找到了关峰的照片，而且没打码——他多看了两眼，对关峰的相貌，有印象。
    一个大学生，回老家村子里养病很正常，但亲自背柴火，不是傻逼，还能是什么？就算是傻逼，也用不着自己背啊，不会用车拉吗。
    “嗯！”关峰双眼一眯，轻哼一声，右手一扬，手中的啤酒杯带着还剩下的小半杯啤酒，“嗖”的一声就飞了出去，“啪”，下一刻，啤酒杯在小个子的脸上炸开，鲜血混着啤酒从小个子的脸上流下，滴在白色的短袖T恤上，鲜红中夹着几分啤酒的淡黄，分外刺眼。
    一时之间，满院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