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城(下)》第 2 部分阅读

    岂敢。这是郑王的恩典,各位大人的栽培。”
    我噗哧下笑了出来。这两句话说得也真够经典了,从里到外透着种迂腐和狡诈。不过话说回来,大家还不都是样?要是有人这样问我,我也会这样说的。
    就见他脸色正,“没有想到你会来,听说这两天你病了。脸色还是不好,鼻尖都有虚汗了”
    不经意当中,他竟想抬手为我拭汗,可是当手抬起来后,才想到那样的动作有多突兀,于是他自嘲的动了下嘴角,手在空中划了下,然后指向文府的大门。
    “周大人,请。家父已经恭候多时了。”
    “璐廷,我今天来不是要找你父亲,我想见见你。”
    他点了点头,“好,会再说,我也有话要和你说。先进去,等开戏后,我找你,我们到书房去。”
    这样的情势我并不陌生,虽然我并不热衷这样的夜宴,可也绝不生疏。不过这次我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同,虽然我竭尽所能的表现得依然可以左右逢迎,可是那种从内而外的疏离,竟然让我有不知所措的感觉。
    我已经察觉出他们某种胜券在握的得意。
    文鼎鸶毕竟新任内阁首辅,雅量高致,其间唯有他照顾我最好,恰如其分的为我添酒布菜。虽然这些都只需他个眼神,不必亲为,身后自然会有娇婢俏僮,又或者是新选的小吏来贡献他们的殷勤。
    宴会是热闹的,有个年轻人甚至当场作了诗来庆贺,可谁知道话音刚落,就听见位老臣站了起来,浑浊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然后就了句:“如今朝政都把持在张狂小儿手中,何处可以看见清明河山?”
    我认得他,他也是位老翰林了,满腹诗书,身的清高,却从来不对——也许是不屑——对朝政做出任何的评论,可是他今天为什么要说?为什么当着我的面说?
    我发现所有人的眼神都若有似无的看着我,可当我看过去的时候,他们又都移开了目光。
    我笑。“这位大人,此言永离当真是无言以对。”
    他们好像松了口气,但是我下面句话,却让今夜的气氛进入了我们曾经想避免的诡异。
    “郑王登基年纪不过是十八岁,可算是冲龄,如此也算小儿;当然,当今之前的那位先王甚至只有四岁。大人这句话是在感慨先王驾崩得过早,以至于他的子侄都没有成年,还是说当今郑王不配坐拥江山?”
    我知道他说的张狂小儿是我,可他们忘了,子蹊甚至比我还年幼。
    安静,迫人的安静,甚至连那些乐妓都感觉到了冷淡的气氛而停下了丝竹,刹那间偌大的个花厅中连掉根针都听得清楚。
    半晌。
    “永离,许久未见,依然如此犀利,永离宰辅多年,不要和他般见识才好。”文鼎鸶端了杯酒。
    “文某先干为敬。”
    说完仰脖,喝干了酒杯中满满的烈酒。我也只好干了这酒,算是把这段略过去。
    周围又热闹了起来,那个人被周围的人拉着坐了,可我总感觉到他不甘的目光。
    也许,他对我的恨是真正出自他对这个残破江山的关心吧
    或许是因为热,又或许是人多感觉有些压抑,我已经汗透夹衣了。全身湿黏黏的很不舒服,刚退热的身子就是虚弱。勉强忍到酒宴结束后,大家都去看请来的戏班排演的精彩剧目,这个时候我终于看见了文璐廷,他就站在我的身边。
    花厅已经空了,唯有我们二人。
    “不要去书房了,就在这里好了,也清爽些。”
    我拿起了面前的甜酒又喝了杯,然后夹了口菜,这才看着他。
    他向周围看了眼,然后点了点头。我也随着他的目光看了周围,每个通往这里的路都有家将的护卫,而且他们站的地方又很远,刚好无法听到我们说话。
    “璐廷,想对我说什么?对了,还没有庆贺你升了兵部街书呢!来,周某先干为敬。”
    他却拉住了我拿着酒杯的手。
    “不要喝了,这酒性干,喝多了对你身体不好。也没什么好庆贺的,谁不知道这个年头就是兵部尚书和内阁首辅换的最快,也最不值钱。战乱就要来了。”他年轻的脸上有着种忧郁,那不是正意气风发的他应该有的表情。
    “璐廷,我们不是朋友了。可是,我真的很想问你最后句:以朋友的身份:你上次独自说出屈原天问的那两句话,‘鹃龟曳衔,鲧何听焉?顺欲成功,帝何刑焉’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我。
    “其实就是有些感慨。我们做的事情和得到的总是不同。我不知道错在哪里了?永离,也许我们都绷得太紧了,退步,你仅仅退步就好了。”他的眼睛中竟然有了请求:“放弃陆风毅。”
    我第次从他的嘴中得到如此明显的答案,这刻连我都不禁被这句简单的话震撼了。“为什么呢?”
    “你应该知道的。这些年来陆风毅是多么招人嫉恨,为了他的境遇,为了他的才华,这些都是经年累月上来的,不可能更改。如今新州败绩,朝廷总要找个人治罪,因为朝廷要有交待呀!向百官交待,也向万民交待”
    “不行,风毅绝对不能成了代罪羔羊。”
    “永离,你怎么这么幼稚?你难道看不出来,新州败在了军饷上,可那些钱呢?你说自己清白,可说句实话,你这些年来接受的那些官员孝敬,未必没有从新州挪出来的银子!”
    我手中的酒杯掉到了地上。
    “连你都不能避免,更何况其它人?要查,如何查,要谁查,查谁去?放手吧!大局为重,如今整个朝廷的人心稳定不比个陆风毅来得重要多了吗?我也不想,我和他在新州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可事到如今我们谁也无法救他。周离,明哲保身这句话不用人教你吧。”
    我摇了摇头,“璐廷,从我活着自新州回来的时候,就没有退路了。风毅是徐肃唯的希望了,我不能让他死在徐肃前面。”
    “可惜徐肃并不领情。”
    “日为师,终生为父。只要永离记得就好。”
    “永离,你真是太固执了。”
    “有些事情总要去做的,有些事情总是有人在坚持的。还有,你们可以派人查,我周家豪门世家,不用依靠那些官员的孝敬,样可以维持这样的排场。”
    他笑,这次有些奇诡的味道。
    “银子没什么好查的,有些东西因为独无二,所以要格外小心才好。”
    我这次笑得很豪爽。
    “多谢文兄,永离记下了。”
    “永离,终有天,你的对手不会是我们这些和你对抗的人人真的是很复杂的东西,因为他学会了世间最聪明也是最重要的玩意,那就是权衡。”
    我看着他,心里明白:从今天开始,被他的利剑斩断的锦袍才真正发挥了作用,情谊就是这样被各自的坚持斩断的。这几天我感到无比的劳累,真希望有人可以放我马,可我不会自己祈求的,这也就注定了我根本得不到那样的轻松。
    命运就是性格刻划出来的轨迹,没有更改的可能。
    没有等到夜宴结束,我就告辞出来了。文相送我到了大门,互相拜别之后,我坐上了官轿。璐廷没有送出来了,我也没有回头。离开了他们的视线,我才像抽了筋骨样软了下去。我是被人抱进家门的,可我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半夜里我挣扎着醒了过来,然后叫来了三伯,让他把送我玉版十三行的人的妻子找来。
    “大人,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是”
    “三伯,你难道要我真的死无葬身之地吗?”
    “大人,何苦到这步?不做了,辞官回乡好了”
    我摇了摇头,“三伯,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现在要是辞官,我都不敢保证可以活着走出京城。”
    拔除敌人最好的办法不是逼着他退步,而是真正的消灭他。我树敌太多了,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冒出来,仇恨又是怎样的深重。劝服三伯这样做并不容易,他不单单是担心我的身体,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我再背上更加沉重的罪恶。有时候我在想,父亲让三伯过来是为了什么呢?
    清晨的时候苏袖来过,看了下我的病情,让我好好休息,还带来了后宫御医的药。我在他走了之后也出门了,不完成这件事情,我根本没有心思养病。
    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是在京郊个湖的边上。虽说我可以瞒住很多人,但是她到底是钦犯的家人,举动都有人监视;我只想和她说句话而已,不用那样的大张旗鼓。
    “夫人,在下周离。”
    简单的句话,把正在湖边看着远方那女人的目光完全吸引到我的身上,她甚至向后退了步。她很漂亮,是那种名门闺秀的婉约美丽,让我想起了当年那个年轻的官员,也就是眼前女子的丈夫,也曾经拥有份干净的书生气质,这才让我接下了那份本来没有任何必要的礼物。虽然我尽量装成是游湖巧遇,可是她眼中的戒备却连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再靠近她步,于是寻了棵垂柳靠着。
    “今天真的很热,天气很好,夫人也有心情出来赏花游湖?”
    “周大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夫人何故如此惧怕在下?难道夫人知道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反而有些镇定了下来,静静的看着我,仿佛下了决心样抬起了头,也同时转向湖面,不再理睬我。
    “这水今天是难得的平静,前些天都因有风而显得狂躁夫人,我直接说明来意好了。相信夫人既然可以罪臣之妻的身份自由在京城行走,定是得到了什么人的承诺了;可是,你们要付出的代价,夫人可曾认真想过,是否可以接受?”
    她依然没有看我。
    “世间的事情都不是定的,很多都能更改,可是有件事,只要定了就无法回头。我们都有过往,很多往事我们都不想回顾,然而有些事又岂是对错就可以说的清楚?
    “我有个朋友说过,但凡有条活路,又有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可是夫人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自己认了罪,那是谁都无法更改的了。
    “你以为到时候那些个现在说得天花乱坠的人还会保护你吗?到时候他们躲都来不及。不要让眼前的时好处蒙蔽了你的眼睛”
    她笑。
    “说来说去,周大人还是为了自己吧。如果不是彦卿手中握有对周大人不利的证据,大人会来吗?还有,周大人称呼我为夫人,其实大人您连我丈夫的姓名都不知道吧。”
    她比我想象中的要锋利很多,看样子这些事情她都明白,就是因为些原因而无法下定决心,这才使现在她的丈夫还没有出来指证我的罪过。
    “夫人,人不为已,天诛地灭。我不过是在我们共同的利益下,劝您选择条对我们都有利的道路。如果您丈夫贿赂朝廷重臣的罪名坐实了,您以为,您和您的家人可以逃脱这样的惩罚吗?”
    她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不,彦卿做错了很多事,这是他为自己的过错承担后果的时候了。世间还是有正道的,他赎了罪,这才能走的安心”她用她那双晶莹的眸子看着我。
    “周大人,虽然说您位极人臣,也许有很多不得已,可是您想过没有;错了就是错了,无论任何原因,错了就是错了。”
    我笑。
    “想过,不过可惜的是我无法找到对错的标准。所以,也许有的时候我做的事情让步我很难受,可是我不知道怎样才是对的?就拿你说好了,难道承认了罪名,判了自己的罪过,就是对的吗?那你的家人怎么办,你的孩子呢?你难道想要他们辈子背着逆臣之子的罪名,开始这个本就苦难深重的人生?”
    她哭了,虽然没有声音,可那眼泪的确从美丽的眼睛中滑落。孩子,女人最大的弱点不是他们的丈夫,而是孩子。只有孩子是她们在失去切后,依然可以活下去的希望。
    “他熬不过了,刑部的刑法太严酷了他真是个读书人,身子如纸样的单薄,他无法熬过那些恐怖的折磨”
    “那就让他永远的沉睡下去吧,这是他为了你们而应该承担的责任。”
    听了我的话,那个女人的反应是立即的。她恐怖的看着我,我知道,她不能想象眼前这样个病弱得连站立都无法站立的病人,竟能心平气和和说出那样的话,其实那才是我的真正目的。
    “我如何相信你?”
    “你不用相信我,因为你早已知道了答案。世间的事情,模棱两可的时候才是最完美的时刻,因为那不会是绝地,会有很多的可能。”
    阵清风吹过,撩起了我的衣服。我笑了下,从柳树旁边重新站好身子,转身走了。丝笑容凝固在我的脸上,我知道我已经达到了目的,可是在我的前方居然看见了个不应该出现的人,子蹊。
    难道,我终究棋差着?是谁告诉他我的行踪?
    子蹊身长衫,手中拿着柄折扇,就这样站在那里。他身边没有人,如此的突兀,仿佛都是我的幻觉般。是不是我心虚了?于是走上前两步。
    他笑了下,向我这里走了过来。
    “永离,原想着你病了,不想在这里遇见了,永离携美人游湖?”活虽这样说,可他到底赶了两步,拉住了我。
    “身子还没好呢,怎么就乱跑?让我很担心呢。”
    “子蹊,如果有天我们单单就是我们,该多好。”
    “怎么说这话?我们直是我们呀那个女人是谁?”
    “大家同在湖边,遇见了,互相点了下头。”我笑了下,却感觉他扶着我的手力气加大了,随即放松了下来。
    “永离真是雅致。那边有个凉亭,去坐坐,等等苏袖他们,也让他们给你找顶凉轿,这样走回去太伤元气了。”
    我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他的眼睛。虽然清澈依然,可是其中却透着无法改变的疲倦和伤感。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呢,抑或是什么都不说比较好?
    “子蹊,我走不动了,抱我过去?”
    丝丝转转的句话,让我说得有些柔媚,而我看见了他嫣红色的脸颊和低垂的看不见眼睛的头。
    他没有说什么,揽住了我的腰,手抬,抱我在胸前。
    我将脸埋入他的怀中,他身上的丝料柔柔滑滑的,还有种夏天难有的冰凉感觉。
    “子蹊,这两天过的好不好?”
    “还好。”
    “看不见我也还好吗?”
    他在我的额上轻轻吻了下。
    “就是想着今天可以看见你,所以才还好呀。”
    “哦,你真会说话,不过,我喜欢。”
    闭上了眼睛,清风就从身边拂过,黄昏的落日余晖把天地尽染成了金橙色,不是燥热,而是种柔软的温暖,仿若记忆最深处那种经过很久,可是依然清晰的甜美往事。
    他放下了我,我们都坐在栏杆上,我侧眼看了眼那个女子,她竟然被迟来的苏袖带到了旁。
    “永离,在看什么?”
    “子蹊,其实你知道那个女人的真正身份,是吗?那为什么还要问我呢?”
    “我只想听你说。不过你竟然骗我永离,你身子太弱了,歇歇吧,不然秋天来的时候真的会落下病根的。”
    我闭上了眼睛。
    “子蹊,你来就是和我说这些的?还是谁告诉了你什么,所以你过来看看,看看我是如何挣扎,如何陷落的?”我知道他想问,可他不能问,因为我骗他或者是说实话,为他同样的为难。
    半晌,他来到我的身后,让我轻轻靠在他的身上,手指按住了我的太阳岤,微微用力,这个时候我确实感觉到种力量缓解了我欲裂的头疼。不由得叹出口气。
    “子蹊,你也不想失去风毅的,是吗?”
    他笑了,“我更不想失去对人的信任。可是你们居然如此辜负我?”
    最后句相当的严厉,可他的手指却依然温柔,我知道他在竭力忍耐,于是我握住了他的手,转身站了起来。
    “子蹊,我的心,你不知道吗?”
    他的眼睛看着旁处,而我握住了他尖尖的下巴,把他转了过来。
    “什么话看着我说,我保证不再瞒着你了,嗯?”
    他忽然像个委屈的孩子,再也无法抑制,猛的甩开了我的手,明明声音中有很浓烈的潮湿,可依然强忍住那股眼泪,不让它们滴落,或者仅仅是不在我的面前落下。
    “你知道陆风毅在新州做了什么吗?你知道第次新州兵变为了什么吗?我可以为了你,为了徐肃而真正的相信他,可是他做了什么?藩库早就空了,各地的军饷我是怎么筹出来的你知道吗?他前后两次的请旨,我甚至问都没问就准了,可是他都做了什么?到了这步我不在乎他是否真贪了那百万两的银子,反正现在都这样,多他个不多,少他个不少,可是他不能这样欺君罔上,拿了藩库的银子去造反!你知道吗,当时陆风毅杀的那个军士不是因为他带头闹事,而是当时的新州城要陆风毅自立为王,他要谋朝篡位!陆风毅杀了他是要杀人灭口!”
    “我原本打定了主意,就是文璐廷说出什么来我都不会相信的,可是,这次居然连陆风毅自己都承认了,让我还怎么说?亲自去问的,他就这样说”
    他的声音喃喃的,越来越小,手却猛然捶到了凉亭的柱子上,而离开的时候,赫然已是殷红色的片。
    “可是他毕竟没有反,他回来了。”我的声音异常的平静。“当时的情况是:前后都是死路,也许反了可以延得几日的残命,可是他还是没有反,终究回来了子蹊,你不信任你自己。你不相信有人在那样的恶劣中对你依然是忠诚的,可他就是这样的人,他宁愿死都不会背叛你,相信我。
    “子蹊,你还说为了徐肃,为了我,你会相信他的。徐肃四朝老臣,先王帝师,公正廉明朝野皆知,如此的功勋值得任何人尊重。为了他,也不能让他再伤心了,留下陆风毅的命吧!要是让徐肃看着陆风毅死徐肃已是风烛残年,不堪此伤了。”
    “徐肃他死了他死了!所以不要再在我的面前用他当挡箭牌了,你的徐肃死了!今天我去徐相府中,就是为了看他最后面,真奇怪
    “看看这个吧,是他让相府的管家给我的”
    他从袖子中扔出了张猩红色的礼单,风把它吹开了,露出了里面的字:雪狐披风,南海珍珠,作价白银五万两
    “这件雪狐披风是轩辕王族的传世珍宝,虽历经百年却依旧(fqxs)光鲜,那是王叔的父王赏赐徐肃的,不过大家都不知道而已五万两银子。永离,我没有想到,你居然有这样大的手笔?永离,你自己想想,我问了你几次新州的问题,你都说没有问题,现在居然居然是你!你让我拿什么相信你,拿什么相信徐肃,拿什么相信陆风毅?”
    原来,原来我还是棋差着,我还是败了。璐廷所说独无二的东西不是那个玉版十三行,而是先王的披风,还是徐肃送我的。
    讽刺,当真是讽刺。
    我直陷入虚幻的迷(xinbanzhu)宫中,以为自己找到了方向,可是终究被人算计了去。我还没有来得及去动那几个从西疆回来的流放军工,不过有璐廷这个兵部尚书坐镇,那几个人留不留问题都不大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可我知道自己居然走到了徐肃的府邸,在片白茫茫的颜色中看到了那个老仆人哀伤而熟悉的表情。他见我过来,拿了封信给我。
    “相爷临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把这个交给周大人。”
    我打开,里面苍劲有力的正楷写了行字:
    ——两害相权取其轻:永离,明哲保身。
    权衡,又是权衡!徐肃的心是为我,他把那个礼单给子蹊其实为了制止我,让我及早抽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无法原谅他。
    两天后,徐肃发丧,极尽哀荣。七天后,内阁大学士周离,辅政有失,被六部弹劾,引咎辞职。不是我想如此,不是我想放弃,也许这是对的,不过我很难接受就是了
    第三章
    这年的雨水很多,从暮春直连绵到了凉秋,还是下个不停。无官身轻,可是内有大内御医的天天叨扰,外有禁宫御林军的仔细护卫,说不在乎,骗得了谁?
    谁也骗不了。三伯的眼睛和明镜样,什么都照了出来。
    整个夏天,后面池子中的莲花开得艳如烈火,我却感觉它们在燃烧我最后的丝热情和生命,所以没有等到花期结束,我就让人拔了这满池子的花。现在这里只剩下汪沉淀后的清水,和几枝残败的荷叶。
    今天下起了雨,真正是进入秋天了。场场雨过后,彻底抹杀了初秋残留的温热,现在的天气已让人感到透入骨髓的冷意。苏袖上午过来了,他宣旨来的。陆风毅判斩监候,再过几日估计就要行刑了,郑王准许我可以去探监。
    “周大人,这可是别人都无法期望的恩典,你不要再如此了。大人的病直拖到现在,其实郑王心里也很苦,也许,从现在开始,您以后就真的离不了这几味药了。都是条心,何苦自己难为自己?”
    我看着他消瘦苍白的面孔,自失的笑了下。
    “其实是我对不起他,我心里难受。他何苦来着?”他没有再说话就走了。
    陆风毅已经被关押在刑部大牢,我是夜里去找他的,除了壶陈酒之外什么也没有带。这里的士兵接到了命令,全部退到了外面,只余我们两个人,甚至连牢门都打开。
    他,却没有出来,我也没有进去,我们就隔着这层木栏,互相看着,然后我递给他酒,他接了过去。
    “风毅,你为什么承认,为什么对子蹊承认?”这是我这几个月来直想问的。
    他笑了,伸手撕开了封印,灌了口,清澈的水酒顺着他的喉咙滑下。
    “这不是状元红?”
    “不是。”
    “我直以为你只喝那样清冽的酒。”
    “其实我早就不喝了。我害怕,每次看到这样的酒我都感到恐惧。为了我无法追回的过往,所以我打算在你上路之后,毁了所有的状元红。”
    “这是什么酒,我没有尝过。”
    我笑。
    “不过是最普通的烧刀子,藏了快五十年了,所以味道肯定会不同。它是我的老师给我的,不是徐肃,是个很久以前就离开这里的人。也曾经在红尘中翻滚了几十年,最后还是走了。这酒,是他除了诗文之外唯留给我的东西你为什么要认了?”
    “因为我有罪,当时我的确存了这样的心思。当我发现生死线的时候,原来直坚持的忠诚曾有了瞬间的动摇。为了这个可耻的念头,我不能原谅自己。”
    “你会让我伤心的。徐肃死了,你也要死了你们就留下我个人吗?”
    他喝完最后口酒,将坛子掷到地上,摔得粉碎。
    “永离,你拥有个无比强悍的灵魂,这样的你注定会伤心的。
    “也许我也可以说我做的切都是迫不得已,可是错了就是错了,我必须偿还我的罪责。那个被我斩了的兵士,他只有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可就是因为他当时个天真的念头,想要拥我为王,我必须杀了他。不只为了灭口,更重要的是不能让别人也存了这样的想头。
    “可是他临死的时候居然是笑着的,他不认识字,可是他看着我居然笑着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是陆大人,真正把自己当刍狗的不是天地,而是自己。
    “乱世人命如草芥,我们做的也许样都是错的。我甚至曾经想过也许封王龙泱象征仁义之师,可是我曾经见过他的哥哥,那个本该到了黄泉却被你救回来的人,他说你告诉他句话:‘以臣弑君,是为仁乎?’永离,你连这都看透了,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所有,也想到了所有
    “永离,你是否还活着?”
    我后退了步。
    “我活着,不是因为我感觉到轻松,而是因为我早已看不到还有什么可以背负上身的东西。那些,早已在我心中。我同样是个罪孽深重的人,但是我没有错。那些仁义道理,我读过,背过,也记住了,可很多时候那些东西没有用处。充其量不过是慰藉心灵的最后帖药膏,看透了,就没有用了。我也想干净,我也不想伤人我很早就想睡个好觉直到天亮,可是这些都不由我。”
    我又退了步。
    “如果在可以预见的悲剧中徘徊,这是什么?这就是人生。”
    我走了出来。风毅的心已死,所以他选择了死亡;我的心也死了,所以我选择活着。
    出了这里,我突然感觉很累。那是种力气枯竭后的疲惫,于是就在路边的棵树边坐了下来。今天很特殊,那些护卫我都没有带来,我还说了,只要让我感觉到他们在我的周围,我会立即自我了断。他们居然信了。其实,熟知我的人都了解,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看着人烟萧条的街上,才发觉已经很晚了。
    我没有哀伤,风毅这样做,其实大部分是他的愿望,只要他没有感觉到不甘,我就会成全他,所以我感觉到十分的不甘心。
    那群杂种
    突然,个很熟悉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
    “你的杀气很重,让我几乎忘了你不会武功的虚弱样子。”
    是慕容。
    我抬头看见了他清澈的眸子。几个月不见,他长大了,感觉比以前更具有男人气势,虽然他的脸上依稀有些稚气。
    “周离,我发现自己总是被你骗。你方面在我的面前装出种虚弱的样子,方面又毫不掩饰你的卑劣和无耻。我原先以为你终于明白了,也忏悔了。你辞了官,可是你却在临走都要上书郑王杀死陆风毅。那个傻子听说是你的主意,连我救他,他都不肯走你到底想做什么?是灭口,还是放弃他,就只为了维护你自己?你做什么去,我还没有说完”
    听到了慕容的话,我突然有种冲动要和风毅说明白,那个折子根本不是我上的,可是手被慕容紧紧地攥住了,进而被他拉进了怀中。
    “可是为什么看见你这个样子我会心痛?为什么?你告诉我呀”
    我要不要去告诉他,那个折子不是我上的,要不要去?是我让他失去了反抗的心了吗?
    “永离,你在看着哪里?为什么你明明看着我,我却无法从你的眼中看见我的影子,你看哪里?”
    可是告诉他又能如何?让他活着吗?那其实比让他死去更加的痛苦。因为他还是个人,他还有良知,他不能漠视这切罪恶。
    我僵立在当场。
    救不救他样的痛苦,样的绝望。不同的是,救了他,他必然会活得很痛苦,若不救他,我只能背负这样的沉重直至永远。
    可是,到底是谁用我的名义上的折子?
    “慕容,你在做什么?”我回过神来。
    而他已经惊呆了。
    “我果然不在你的眼中”
    那天晚上回到家中的时候才知道:郑王子蹊大婚,大赦天下,陆风毅也获得了赦免。这算什么,在切全都走向无法回转的地步,而后玩弄权力吗?
    可是那天夜里子蹊却匆匆来了,我在他的眼中看见了我陌生又熟悉的,恐惧,没错,恐惧,他看见我时的恐惧。
    “陆风毅死了,他被毒死在刑部大牢。是坛子酒,是你带去的坛子酒。”
    “子蹊,你在怀疑我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向他走过去,他后退了几步。
    “子蹊,你有没有想过,我杀他做什么?”
    “我不知道,不要问我,永离,我真的害怕我知道你不贪图权贵,可是你还是鸩死了先王,那个四岁的孩子!”
    我猛地到他面前,给了他耳光。这话让他说出来对我们都太残酷了,以后不只是我难以承受,估计连他也无法再从这样的噩梦中走出。
    他看着我,眼睛中是无法压抑的狂乱和绝望。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答应太后大婚吗?我为的就是最后这个机会,个可以让他活着的机会。我不管他做了什么,可我知道你直希望他可以活着,我就是为了你想尽切办法让他活着。可是你做了什么?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永离,你还是个人吗?你还活着吗?”
    我把他推到了门外,关上了门,然后顺着门滑落在地上,后背被雕花门割出了血痕样的刺痛。
    我还活着,我没有死,只是,快要疯狂了
    谁在逼我?谁在害我?谁在害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也静了下来。当我打开门的时候,子蹊如既往的站在那里。就在我开门的刹那,我看见他黯淡的眼睛中闪过明显的晶亮,仿佛放下了心中最挂念的事情。我看了看他,然后径自走了过去,他拉住了我。
    “永离,做什么去?”
    “做什么去,对呀,做什么去呢酒,我要去酒窖,那里有好酒”
    也许看我木然的样子,他说,“我和你去。”
    “好吧。”
    有些简陋的酒窖很冷,这里还放了冬天采集来的冰块。我看了看眼前这些黑色陶瓷大大小小的坛子,都那样的精致,每个上面都用红色的丝与胶泥封住了坛口。。
    “永离,你的心情不好,不能多喝。”子蹊拦住了我。
    我看了看他,再看了看酒,然后突然从身边的侍卫腰间拔出了佩剑。那样明亮的剑,即使在暗无天日的现在,依然光华如清水荡漾。就在子蹊的呼喊中,我砍向了这些酒
    清脆的破碎声在我的耳边回荡,冰冷的酒飞溅到我的脸上,身上
    子蹊要拦我,可是又不敢太过用力,我们就在这半真半假的撕扯中,让那些飞溅的酒水与碎片泼了身,谁也无法躲避。
    是的,我们周围早就有了张谁也无法走出的网,更可悲的是,那张网的外面更是无穷尽的黑暗,让我们连挣脱的心都没有了
    他们都这样看着,看着这传说中珍藏了几十年的状元红是怎么被我用剑毁了的,看着那曾经是玉液琼浆的华美酒水是如何流落泥上,成了肮脏无比的淤泥
    世人都说莲花是出淤泥而不染笑话!那样孤高自谢的东西配吗?配这样的评语吗?它不过是冷淡的看着自己周围的切,不想,也不屑看纷乱的周遭到底已经肮脏溃烂成什么样的,它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
    它配吗?它不配,可是又有谁配?我不知道
    全毁了,全完了,没有留下坛完整。
    我累了,手中的剑掉了下去,身子也软了,就这样躺在这里,荡漾着最清冽状元红的泥土里
    酒在我的身边缓缓流淌着,把我的衣服,我的头发都染上了浓郁的味道
    天,还是这样的浓重,我明明已经看见了明星,为什么它又隐藏了回去?
    突然,天边闪过耀眼的火红色,随即被浓重的云遮挡了起来,万里长空竟然没有处是清朗明逸的。闭上眼睛和睁开眼睛看见的是样的东西,那,要眼睛作什么?
    谁来回答我?
    忽然感觉到被个温暖的怀抱用力搂紧了。
    “永离,哭出来吧,是我不对”
    “不,天亮了。”我说,却不知道是骗他,还是骗我自己。那天是个阴天。
    第四章
    雨落在窗外的叶子上,这些红色或者黄铯的叶子让雨水晕染得湿意重重,如滴落在雪浪纸上淡淡化开的胭脂。我站在棵枫树下面,手上撑着油纸伞,湘竹的柄有些冰冷,那点点斑点,仿若层层浸染的泪痕。
    今天是风毅出殡的日子,他的家人来接他回乡。
    京城中也有很多文官清士前来送行,毕竟现在的风毅不是罪臣,子蹊赦了他。那些人很多是徐肃的学生,也有很多是我的同科。有的我认识,有的很陌生。徐肃府中设了灵堂,陆续有人来吊丧,静默(zhaishuyuan.cc)中也蕴含了种厚重。
    我就站在徐府门外。
    身边有人经过我的时候都会回头看看,然后走了两步再看两眼,仿佛我不可能会出现样。当他们确定是我以后,会用种很复杂的眼神看我,然后毅然掉头进门,不再看我,就像我是个妖怪或者个多么没有廉耻的小人样。
    我站在这里,不过想看看,徐肃府,我是否要进去。
    忽然,相府正门完全大开,徐肃的儿子文渊阁少卿徐元棣身深蓝走了出来。他三十岁的年纪,白净单细,应该是具有徐肃年轻的风采,而且比他多了分的潇洒。
    他拱手,说道:“永离,许久不见,向可好?”
    徐元棣和我其实并不算认识,只是见了面互相点头问好。徐肃家教极严,他活着的时候必定是有所限制的。
    我微微的牵动了下嘴角,算是笑了。
    “还好。”
    “来了怎么不进去?外面怪冷的。”说罢,象征性的拉了下我的手,然后放开,做出了请我进门的样子。
    “进去吧,风毅生前也就你个挚友,送他程,让他也安心。”
    我收了伞,微薄的雨轻落在我的手上,散开,形成了朵晶莹的水花。
    “好的,徐兄。”
    声音并不高,可是却是我这些天来第次说话,所以很是嘶哑,就是破碎的瓷器在粗糙的地面上划出道不深不浅的痕迹时发出的干裂声音。
    进得府来,人很多,他们看见我进来了,都慢慢让开,让我通过。我可以清晰的看见他们,他们同样也在偷偷的打量着我。人们是缓慢的退开,让开,所以我们走的也很慢。
    相府并不奢华,些院墙甚至长了荒草,里面虽然不是雕梁画栋般的精致新鲜,却干净整齐。柱子都是新刷的明漆,没有颜色,却是明亮的,隐隐有种光采,让人没有压抑败落的感叹,可是也不嫌弃这里过于俗气,分度拿捏的刚好。
    这里没有那些写着什么“千古”,“不朽”的条幅,陈列的就是副紫檀木的棺材,还有就是挂着水珠的,如锦球样的白菊。丛丛的,都是新摘的。每朵花都没有枯黄铯的枝叶或者是花瓣,全是干干净净,娇翠净白。
    香炉就在眼前了。我把伞递给了身边的人,是谁,我并不知道,只是随便递了出去。掐了三根香,在炉火中燃了,扇熄了火,那烟就袅袅升起,引出了阵幽香。这种香还是前些日子藏边进贡来的,加了雪莲,所以燃后没有呛人的烟火味道,而是种很奇妙的馥郁悠远。
    本来想在心中说几句话,可是我发现自己想不出来应该说些什么。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棺木。
    厚重的木板隔绝了阴阳,也隔绝了我们。盖已经盖上了,还用七寸丁的钉子牢牢钉死了。想来他死的时候七窍涌红,样子并不轻松。
    对他说些什么好呢?等了好久,最后长长的叹了声:心中默(zhaishuyuan.cc)念:路小心,然后把香了香炉。
    “你为什么不跪?灵前吊丧,死者为大。你既然已经来了,就在这里认了错,兴许陆大人念在同僚场的情面上就原谅了你”
    在我要伸手拿回伞的
    .b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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