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眼的夏娜》第二章 "红世使徒"

    站在那里眺望,在烟雾弥漫的微光中,底下的街道隐约可见。
    那里位于山腰路旁,一座毁败萧条的荞麦面店停车场。
    角落停放着一辆机车,在这空旷宽广的空间中反而更加突显悲凉之感。那辆中型机车在后座以网子系住行李,风尘仆仆之中研磨而成的微妙色泽以及无微不至的保养状态,可以感觉得出非比寻常的岁月痕迹与行驶距离。
    “——啊啊,对了,派一名巡逻士过来就行了。应该正好就在附近才对……什么?这阵子没有是什么意思?在支援区域内停留期间你们必须接受求援,这是组织的规定吧。不管现在派谁来,我都不会抱怨啦。”
    机车骑士目前正在荞麦面店前方,焦急地拨打公用电话。
    “……根本没有使用力量,为了预防万一。会合时间……就这么决定吧。还有,提醒对方别忘了隐藏气息,巡逻士大多都是战斗白痴,只会对我们的秘密行动碍手碍脚……本来就是这样没错啊!”
    男子身穿连身机车防摔衣,头戴全罩式安全帽。十足的机车其实风貌,然而这个画面却有着些微的不协调感。
    男子一直戴着安全帽说话。
    而且安全帽镜片的正面画了一双长睫毛的大眼睛,下缘裁切成锯齿般的奇怪形状。
    “我先追踪看看再报告结果,好啦,我要挂断咯……啧!知道啦!”
    男子大吼,同时摔上话筒挂断电话。声音与表情透露出焦虑之色。
    “去!‘切勿专断独行’?居然用这种口气跟侦搜猎兵说话!?狗眼看人低!”
    男子不屑地啐道,一边摇晃着小腿,吊儿郎当地走回机车旁。他的腰际依在油箱,抓起垂挂在胸前以绳索系着的物体,举至眼前。
    那是一把闪耀着金色光泽的钥匙。
    一名美女把这个亲手交给他,表示要代替勋章……拥有不同于常人形貌的绝艳美女身影,让男子的内心燃起热情。
    (——“这是第十个人了,你做得很好,维奈。”——)
    那美丽动人的倩影。
    (——“如果其他侦搜猎兵也能像你一样肯拼实干就好了。”——)
    只属于他的女神。
    (——“盟主纵情游乐嬉戏,巫女终日聆听天音,将军忙于不务正业迟迟不归,只有参谋日以继夜劳碌奔波,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美妙的天籁。
    (——“‘琉眼’维奈啊,请你帮助我吧。将那群与同胞为敌的愚昧之人,以及甘愿沦为歼灭工具的杀手,全数杀个片甲不留吧!”——)
    这名男子……身为“红世使徒”的“琉眼”维奈,痴迷地眯细“画在安全帽镜片的双眼”。“呼”地一声吐露的叹息,化为淡紫色火粉从安全帽下方散逸而出。
    “贝露佩欧露大人……请您再等一下,再等一下,我就可以立下前所未有的大功……”
    这时,一辆隆隆作响的油罐车突如其来的从他面前驶过。乌黑的废气沾染上金色钥匙。
    “——!”
    美梦被迫中断,维奈一跃而起。同时,安全帽镜片上的双眼霎时变成一只瞠得偌大的眼睛。
    蓦地,油罐车没来得及转向,便以惊人的速度冲破护栏,扫倒斜坡的树木,接着整车翻覆,引发一阵大爆炸。
    “献给您一个很大、很大的大功……”
    自言自语的维奈已经把油罐车的事情完全抛诸脑后。他再次握紧钥匙藏回怀里,收起机车的脚架,迅速抬腿跨坐上去。安全帽镜片描绘的双眼不自觉勾出充满笑意的形状。
    机车背对着山谷冒出的黑烟扬长而去。
    从迎风奔驰的身影之中,断断续续发出听似愉悦又像焦躁的声音。
    “……那个‘天道宫’……找出杀害同胞的凶手主谋所藏匿的位置……然后我要亲手镇压……!”
    (小白今天应该也会来吧……?)
    是必须随时备战不能松懈的对象?还是充当消磨时间的对象?
    少女觉得每逢威尔艾米娜出门时,他在长廊之外的袭击几率便会提高/虽然昨天才刚遭遇攻击,但对方当然不会因为这件小事就手下留情。
    在菩提树下午休的少女一面滴水不漏地保持警戒,一面抱着玩动脑游戏的心态检讨因应对策。
    话虽如此,倒也不是蹙着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而是一如昨天那般,在凉风之中依树干而坐,在水与绿意的气味包围之下放松心情。
    漫不经心的视线前端,只见万里无云的蓝天、常画的太阳、矗立的馆邸、神庙与井然有序的庭园,永远保持相同的模样。悠闲地眺望着这些一成不变的景色,反而在少女的心中深深烙印下曾经度过的光阴。
    即使对白骨的袭击处于备战状态,在这样的地方仍觉得心情非常好。
    就这样,正当目光与叶缝间稀疏的阳光嬉戏之际,手边突然碰触到干枯树枝,于是心想:
    (使用武器,嗯!)
    这个方法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注意到。曾经有段时期还专心研究使用技巧,多方尝试过。这次试着不抱持太大希望,再次考量这个方案。
    (记得在之前……)
    解开相关藏书的书绳,找出单凭自己纤细手臂的力量也能够挥舞的目标物,从陈列在馆邸各处的武器当中挑选相同的类型。负责管理这些武器的威尔艾米娜也——只要是与战斗有关的部分她都保持一贯的态度——尽可能让少女随心所欲去尝试。
    当时挑选的是一把细剑,以突刺为主要着眼点所制作的武器。她花费一段时间自我特训以便灵活运用这项武器,后来总算可以配合上自己的“杀气”(自己取名的,意思是指与敌人战斗之际所感受到的气息与力量的流动)。此外为了预防出其不意的偷袭,她还想办法学习攻其不备的技巧。
    只是到最后,令人极其不悦的事实摆在眼前,不得不放弃这一连串的行动计划。
    实力的差距过于悬殊,岂是一把武器就能挽回。
    无论是长廊内的战斗,还是外面的偷袭,手持武器反而容易把注意力放在攻击上,而疏忽了防御,到头来受的伤反而比以前来得更重,被打得连站都站不起来,演变成本末倒置的结果。
    “足以运用武器的本领吗?”
    一面倒的挫败,让她甚至感觉连白骨也如此谆谆教诲。
    (其实,那次的经验并不是白费力气。)
    在这之前,她只懂得掌握自己全身范围的“杀气”意象流动,一旦取得武器以后,就算实际上手无寸铁,也会开始思索并体会持有武器之际的状况。如同学习使用工具的原始人一般,已经抓住了“也能将自己以外的事物运用在战斗当中”的这种感觉。
    (不过从那个时候到现在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恐怕,还没有办法获胜吧。)
    不是别的,正是这种敏锐的感觉让她清楚感受到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即使明白对方的能力原本就超乎一般人之上,却从来不曾灰心丧志或者心生放弃的念头。接纳眼前的事实,把对于自己的愤怒与懊悔,转换成迎接下一次挑战的力量。不断历经下一次、下一次、下一次、下一次……少女天真地想像着,总算好不容易抵达目标的自己跟一行人大显身手的模样。
    体内寄宿着亚拉斯特尔,成为火雾战士的自己离开“天道宫”,一面保护着她导览外面世界的威尔艾米娜,同时与小白一起对抗“红世使徒”……
    在脑海中描绘着不知何时才能成真的未来景象,少女轻笑起来。
    (嗯,没错,为了这个目标……)
    最重要的就是逐渐缩短彼此的差距。
    (有没有什么可以使用的武器?要是使用其他工具不知道行不行得通?能不能让对方大吃一惊,对我刮目相看呢?)
    少女突然变得雀跃不已,双手抱住胸前,露出一副活像是准备恶作剧的顽童表情,开始尽情发挥想象力。
    从“隐匿的圣堂”送出的凉风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汗毛感受到风的触摸,少女用力擦拭脸颊。
    擦拭的手背染上一片鲜红。
    “……”
    不是鲜血,是午餐的意大利面肉酱。看来是沾到脸颊却一直没有发觉。
    威尔艾米娜所煮的意大利面,是把干燥的意大利面丢进煮沸的锅中水煮之后就算大功告成,手艺可说是豪迈爽快又乱七八糟,根本难吃得要命。冷却之后再放进微波炉重新加热的话更是惨不忍睹。由于肉酱是罐头食品,藉由这个品管一致的口味加以中和,总算是稍微挽回了一些颓势。
    不知为何,少女一直定睛凝视鲜红的手背。
    “!”
    半晌,沾着肉酱的脸颊浮现得意的微笑。
    这几年来,“天道宫”一直盘旋在日本这个国家的上空。
    这是基于亚拉斯特尔的意思,理由方面以广义来说是尽可能不希望接近欧洲,狭义来说是因为这个岛国是少女的故乡。
    威尔艾米娜并未强行要求或建议亚拉斯特尔以这个国家作为固定盘旋地点。只是在报告少女生活状况的期间,自然而然演变成如此。不知是否出自于这层顾虑,“天道宫”之内的日常对话向来以少女的母国语言也就是日语为主。
    此外,威尔艾米娜站在个人立场,认为日本是调理食品的宝库,因此给予这个国家相当高的评价。
    (最重要的是,菠萝面包只有在这个国家才买得到。)
    她走在人群之中,脑海里描绘少女的笑容,表面上则不动声色。由于周围的人们自动让路,所以即使背着特大行李,一路上也畅通无阻。
    当然她本人完全没有察觉到,由于她“一身旧式女仆的打扮,满不在乎地扛着小山般的行李走在路上”,人们才会纷纷回避。
    蓦地……
    “自在法。”
    除了独自走在人群中而辟出一个空间的她之外,某处传来一个比她来得更为粗鲁的声音。那是一个敏锐而且深沉的女性声音,只是不见踪影。
    “确认过,不过气息非常薄弱是也。”
    “须警戒。”
    声音再次响起。
    “这几年,经常发生这种事情。今天也跟之前一样,尚未锁定我们的坐标,如此判断比较妥当。况且,贸然采取行动,反而会导致对方察觉我们的行踪是也。”
    她边走,口中边嘟囔着没头没尾的自言自语,更是让周围的人们避之唯恐不及。
    “大意不得。”
    “……我明白。不过,再优秀的自在师也不可能察觉到‘隐匿的圣堂’克利由普塔是也。”
    声音没有回应,威尔艾米娜也闭口保持沉默。
    她们缓缓地前进。
    那是一个诡异的光景。
    白画的浅白与夕日的昏暗相混合的天空之下,林立的大楼之间出现鲜花。花朵的出现并不值得奇怪,因为这里是规模虽小却经过悉心照料的空中花园。
    昂然挺立的鲜艳红百色郁金香与惹人怜爱的大片粉红色雏菊,在风中摇曳生姿。长在盆边的蒲公英也留着并未拔除,从这一点可以感受到这座花园管理人温和善良的心性。
    最奇怪的是,有一辆机车。
    这座空中花园并没有任何车辆进出口,正中央却停放着一辆引擎断续隆隆作响的机车。跨坐在其上的,是一名身穿机车防摔衣,头戴全罩式安全帽的男子。
    (——来了!!)
    这名男子,“琉眼”维奈的安全帽镜片上,占满整个面积的偌大独眼喜孜孜地弯起。
    (火雾战士……是“他们”!)
    正是他们,也就是来自这个世界“所无法到达的另一端的邻居”,“红世使徒”的天敌。
    那些思想落伍的“魔王”与其容器,仅仅出于不实的推测,便打着“破坏世界平衡将酿成灾祸”的旗号,四处残杀同胞。
    这股气息是他花费数年时间所追踪的气息之一,目前正出现在原先预测的场所。
    (很好……位置也在可能误差范围之内……)
    维奈是擅长运用探测、搜索方面力量的“使徒”。不仅拥有异常敏锐的感应力,也具备了将自己的感应力传染给他人的特殊能力。
    如同传染病一样,他将自己的感应力传染给他人使之扩散。感染者成为他的感觉器官,将所在范围之内获得的感应讯息传递给他。不仅是所见所闻,也包括搜寻“使徒”与火雾战士的气息在内的情报。
    藉由这项能力,他可以在一般情况之下不可能办到的广大领域当中搜寻敌人。再加上虽然是自在法,却不会对人类造成直接的影响,其手法是透过他人为媒介以扩充自己的感觉范围,若非极其敏锐的火雾战士,根本无法察觉到搜索动作正在进行的事实。这项能力的确非常适合用来进行侦搜猎兵的工作。
    不过,这项能力的准确程度会随着范围的扩大而逐渐失焦。此外,传染的对象也限定在智能具有一定程度的生物。必须具备人类所分门别类的“哺乳类”程度的智能,否则感觉无法同步。因此,这项能力只能在哺乳类密集之处……也就是人类众多的场所才能使用。
    这项能力乍看之下十分便利,其实多所受限,但是在维奈天生不屈不挠的个性与分析能力加以补强之下,这项能力被发挥得淋漓尽致。其实,身为侦搜猎兵的他表现出色,目前为止已经发现了三十多名火雾战士,他自己则歼灭了其中十人。
    从数年前开始,他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
    (咯咯,果然没错……果然没错!)
    一名火雾战士忽而消失忽而出现。
    话虽如此,单单这样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现象。事实上,维奈一开始根本不把这个现象放在眼底。在这个世界,与火雾战士狭路相逢或者擦肩而过的情形并不稀奇。
    当初捕捉到的时候,对方所在的位置很远,而且气息又突然间中断,无法继续追踪。他当时只认为,应该是利用自在法隐藏气息的吧。
    感觉不对劲是从第二次开始。
    就在他即将遗忘第一次的接触时,偶然间,具有相同感觉的气息出现在相当接近的距离。只能以“冷不防”来形容出现的方式。而且,正当他准备追踪的当头,这道气息再次跟出现之际一样“冷不防”中断。
    在“琉眼”维奈敏锐的感应力当中,对方的能力不同于寻常“使徒”,其于相当接近的距离完全消失无踪。连干扰的残渣也没留下。即便是以自在法隐藏气息,却连驱动之际的波动也感应不到,这实在太奇怪了。
    (对方居然拥有这种隐藏气息的力量,连我也搜寻不到……)
    对于自己力量的理解程度远超过内心自信的他,对于这个不自然的现象抱持疑问。
    最重要的是,那个疑似火雾战士的对方在第二次接触的时候,“早就已经驱动隐藏气息的自在法”。正因为是维奈又因为距离很近,所以可以察觉出来。对方的确在自身施加了隐藏气息的自在法。
    既然能够完全隐藏气息,为什么还要驱动效力薄弱的自在法呢?
    意思就是,能够完全隐藏气息的,并不是出于自在法的效力。
    难道是偶然间使用了能够完全隐藏气息的宝具吗?
    不可能,既然拥有这等宝具,自然会经常使用才对。
    那么说来说去,“这种情形应该如何解释”?
    维奈已经有了答案。
    正确说来,是因为他拥有足够的经验与资讯才有办法推测出答案。凌驾于“琉眼”的感应能力,一个无懈可击的隔离空间……不是别的,正好是跟他们根据地相同性质、而且还是一座与他们的根据地成双成对,同时兴建而成的宫殿。
    “天道宫”。
    那座宫殿蛰伏着一位“红世魔王”,凡是向往这个世界的“使徒”都对其极为戒慎恐惧;同时,那里也可能是正在培育对所有“使徒”而言形同梦魔一般的“那个”火雾战士的场所……
    虽然,年轻的维奈只是从传闻当中听过“这件事”罢了。
    (不过,没错,这正是立下大功的机会……真是连做梦也想不到的天大功绩……如果能将那名即使与那群“魔王”为敌,在同胞中的地位仍然与众不同的魔神,以及那个火雾战士所造成的妨碍给……)
    从此以后,他随时在这个国家布下“感觉的污染”所形成的巨网,以形容成妄执也不为过的毅力持续捕捉、搜寻、分析气息出现的范围与活动周期的律性。
    采取从整体行动模式大范围逐步搜寻,而不直接追踪出现气息位置的做法,展现出他身为一名侦搜猎兵的精明干练。
    (反正对方有办法消失得无影无踪,发现之后要追踪也是白费力气……既然如此,就必须先行判读对方的行动模式,抢先争取深入虎穴的机会。)
    就这样数年来,随着摸索整体的模式,他更加确信自己追踪的目标就是出入“天道宫”的火雾战士。
    这道气息数年来均出现在相同的场所……具体来说,就是往来于日本这个国家的中央位置,而且不知为何只出现在大都市。
    (外出绑架炎发灼眼的适当人选吗?算了,只要对方主动走出地窖,管他什么原因都好。)
    现在,他刻意将感应的传染扩张成为庞大的圆周,追踪对方的气息。试图将圆心位置锁定在模糊不清却能感应得到的目标物·火雾战士。
    随着圆形的移动,“感应的传染”也不断更换感染者,保持可能范围的圆形。即使气息微弱也不成问题,只要让圆周外围所获得的反应保持一致,便能自然而然形成圆形,圆心就会锁定目标……这种细腻又精密的操控手法,是维奈花费了数年时间才好不容易学会的。
    (这一切,全是为了贝露佩偶露大人。)
    他一向的惯用手法是隐藏气息,接近目标之后再趁其不备加以偷袭,不过他对这次追踪的目标本身并没有什么兴趣,所以交给别人处理就好,其实应该说强迫推销才对。
    他思索着预定计划,同时瞄了一眼手表。
    (时间就快到了……怎么还没来?)
    距离约定的会合时间,只剩不到几分钟了。
    他所属的“使徒”组织[化妆舞会]当中,拥有负责探测各类目标的“侦搜猎兵”,与专门战斗的“巡逻士”这两类兵种。在一般的情况下,会借重巡逻士的协助共同对抗火雾战士,但这次不同。他打算把战斗的任务推卸给巡逻士,先行逃之夭夭,前去寻找“天道宫”的入口。
    那座宫殿藉由天衣无缝的遮蔽手法隐藏气息。而且正由于天衣无缝,火雾战士势必会优先考虑入内躲藏。他所要针对的就是这一点。
    (可恶,动作再不快点,火雾战士的活动时间就要结束了!)
    他不耐烦地以手指敲着机车离合器。
    其实,这个攻击行动并不是经过深思熟虑与严密规划之后所下的决定。
    昨天他也一如往常感应到气息,但只有采取监视行动而已。
    然而隔了一天,他锁定监视的火雾战士走出“天道宫”,让他突然改变心意。这几年监视下来,这个情况屡见不鲜,不过当时的维奈尚未练就如何控制感应的圆周。由于现在出现了与平常不同的状况,加上自己也已经可以灵活操控力量。两个因素在内心合而为一,突然间……
    (我可以办得到!)
    内心产生一股“近似坑顶的期待”。他一心倒向悬挂在眼前的伟大功绩。付诸行动的渴求以及其结果所带来的荣耀占据了整个胸口,蠢蠢欲动。让他无法再做其他方面的考量。然而……
    (到底在搞什么鬼……!)
    虽然有临时通知说那名负责支援的巡逻士不来了,如果时间来不及的话一开始也不会请求支援。说来说去,之所以遵循巡逻士于规定的时间呆在规定的地点,理由无它,全因为这是贝露佩欧露在[化妆舞会]订下的规则。一旦违反规则,等于是侮辱了她。眼前的状况,对维奈而言有着两种意义的不悦。
    “可恶,所以我才说那些脑袋只知道战斗的巡逻士——”
    维奈的骂声中断。
    冷不防,原本栖息在周遭大楼与电线的麻雀全部飞起,有数只被烧焦,从电线坠落。
    从尸骸逸出的火粉色泽,是如同生锈的青铜一般阴森诡异的铜绿色。
    (难道是——!)
    维奈思及最恶劣的状况,内心不寒而栗。
    处在和熙阳光之中的空中花园,景色逐渐渗进不协调感。
    阳光碍眼地刺着瞳孔,黑影阴森地沉淀,花朵在不安稳的气息之中摇曳,风似是紧紧纠缠一般抚过体表。
    此时,维奈的正前方,一道细长身影缓缓地向上伸展。
    缀有羽毛的厚重帽子搭配垂挂至地面的披风,“只有如此”而已。不过相对的,这道身影虽然位于阳光之中,却散发出异常惊人的阴沉与晦暗,让观者心生不安与战栗。
    维奈似是低吼般挤出这名诡异“使徒”的名称。
    “……奥尔冈……”
    “像你此等小卒,没有资格直呼我的名讳!”
    帽子之下,披风之内,敞开的空洞,传出阴沉的声音。
    维奈的独眼不悦地扭曲,仍然尽量避免反驳。
    “非常抱歉……‘千征令’大人。”
    声音听起来不情不愿,维奈私下在内心诅咒这一切。
    (开……开什么玩笑,居然是“千征令”!?)
    这名“千征令”奥尔冈在将战斗当成主要任务的巡逻士当中,最擅长残杀与歼灭,堪称是不折不扣的战斗狂……况且他并非一般的“使徒”,而是力量强大的“红世魔王”。
    此人所拥有的并非如同维奈原先策划,先虚晃几招对付火雾战士,使其逃进“天道宫”,如此便可告一段落的那种半调子实力。稍有差池,搞不好火雾战士会立刻遭到包围,当场毙命也说不定。这么一来计划就全部泡汤了。
    更何况,这为“魔王”在[化妆舞会]当中的地位远远超出维奈许多……他的身份令维奈羡慕不已,也就是贝露佩欧露的直属部下。在追杀火雾战士之际,主导权是掌握在负责搜寻与带路的侦搜猎兵手上,然而这个惯例在这名傲慢的“魔王”面前,不知道具有多少意义。
    (为什么偏偏是派这家伙过来……!!)
    战斗力与作战指挥两者均无法如愿掌控的不利状态让维奈心焦如焚。
    “……放肆!”
    突然间,奥尔冈从空洞的身影当中放声大吼。
    “啊?”
    “在我‘千征令’面前,谁准你骑乘交通工具了?”
    “啊,是!”
    维奈连忙熄掉引擎,走下机车。为了避免这个不愉快的话题继续延烧,他开口询问:
    “您……您人在东亚吗?”
    “只要是我们军师大人亲口下达命令,自然非遵守不可。”
    “……”
    维奈不悦的内心搅杂着深沉的嫉妒,对方的说话方式也让他非常不顺耳。
    (现在还称呼什么“军师”大人!)
    到了近代,[化妆舞会]改组之际,贝露佩欧露将自己的职称由古老的“军师”改为“参谋”。
    盟主与三柱臣(三位一体)(维奈从来没有见过“将军”,而“巫女”只有当时前来这个世界之际接获其命令而已。)的职称与地位维持不变。组织的实质运作只有贝露佩欧露一个人在负责而已,因此没有产生任何异议或疑问。大致说来,算得上是将“使徒”当中愿意加入体制之人及喜爱团体行动之人聚集起来的组织之一[化妆舞会]的领导阶层。
    此外,他们对于不隶属于组织,任意为所欲为的人,也能藉由庞大集团的影响力下达指示。不过,习惯单独行动的人大多——举例来说,就像他在数年前带到“星黎殿”的那对年幼兄妹一样——态度恶劣又狂妄,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乖乖服从。
    这就是所谓的“一种米养百样人”。
    无论如何,维奈对于奥尔冈仍然使用她旧有的职称,夸耀着其元老级部下身份的态度感到十分不满。但他压下这个情绪询问道:
    “……是不是有什么大规模战事呢?”
    “与我方力量相较起来,只是微不足道的芝麻小事。也就是前去破坏最近才在这个国家发现的火雾战士的外界宿。”
    所谓的外界宿,是火雾战士之间专门交换情报的共同隐身场所。可说是不同于“使徒”,绝大多数不习惯团体行动的火雾战士会前往聚集的少数地点。“使徒”也在世界各地设有许多相同的据点,发现其位置并加以破坏正是双方的重要使命。
    “我完成这项重要任务之后,回程途中被你叫来。”
    (去!刚刚才说是微不足道的芝麻小事,又改口了?)
    维奈在心里咒骂。
    面对在年资方面属于新加入成员的维奈,奥尔冈话中透出露骨的轻蔑。这名好战份子正是太过相信自己的能力,因此动辄轻视侦搜猎兵的巡逻士的典型实例。不过,既然人都来了,就必须好好利用这个机会才行(当然,他完全不认为他有心协助)。
    “本来可以不用理会你的求援,不过献给军师大人的情报自然是越多越好。我回头想想,再如何琐碎的战斗也不无小补,所以前来助你一臂之力。”
    奥尔冈傲慢的语气听起来等于是在说:“好好感谢我吧”。
    不过身为侦搜猎兵的维奈注意到话中的重点。
    “情报?”
    战斗狂攻击外界宿……火雾战士应该全被歼灭了吧,意思是指任务不只如此吗?
    “你应该也接到了搜寻的命令吧。”
    奥尔冈高姿态的语气首度产生变化。他勉强压抑情绪,也就是摆出一副可以不让人听出低声下气的质问态度。
    维奈偌大的独眼顿时一震。
    “……‘道司’大人的行踪吗?在外界宿探到消息了?”
    “被我歼灭的火雾战士全部坚称不知情。”
    维奈听到那略显不悦的语气,内心窥笑。
    (哼哼,原来贝露佩欧露大人的命令是搜集葛波的相关消息啊……)
    这位“道司”葛波是在贝露佩欧露的授意之下,专门负责联系在东亚各地活动的同胞的“使徒”之一。与奥尔冈同为力量强大的“红世魔王”。
    而他在数个月前突然音讯全无。
    他是[化妆舞会]位于东亚成员中屈指可数的高手,同时也是一名头脑机灵之人,因此贝露佩欧露才会分派他负责联系方面的工作。之所以突然失踪,自然不难想象是遭到火雾战士歼灭的缘故。
    肯定是贝露佩欧露为了查明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之下被何人歼灭,才会派遣这个战斗狂前往新发现的外界宿。
    (……然后,因为没有达成目的,所以才来向我乞讨情报吗?丢不丢人呐!)
    维奈针对处处阻碍自己计划一事的报复心态逐渐获得满足,接着心想:
    (不知道能不能利用这一点,诱导这家伙配合我的计划……?)
    目前,被自己的感应网所捕捉到的火雾战士。
    需要情报的战斗狂“千征令”奥尔冈。
    有没有办法串连这两者呢?
    假如没有妥善运用,很有可能被奥尔冈抢走自己花费数年所建立的大功。只是,目前的局面与心态已经是箭在弦上,无法喊停了。
    (算了,管它三七二十一……)
    总之,先攻击火雾战士,视当时状况再随机应变。既然是进出“天道宫”,想必是“天壤劫火”的同移没错,绝对不是端不上台面的三脚猫。或许实力跟奥尔冈等人平分秋色也说不定。自己渔翁得利的机会应该是很大的。
    只经过仅仅数秒的一连串盘算之后,维奈以略显纳闷的语气答道:
    “我也没有接获要我优先搜索……有用情报的命令。”
    “是吗?反正我本来就不抱什么期待。”
    为什么这个人讲话就是这么讨人厌……维奈拼命忍耐。
    “虽然不知道对方身份,不过那个‘道司’竟然败给了区区一介火雾战士,足见对方绝非等闲之辈……你所发现的敌人,至少应该也是属于实力不相上下的高手,有办法能够让我化解白跑一趟的郁闷吧?”
    对于自己力量绝对自信……这是在这个世界横行无忌,为所欲为的“使徒”理所当然的心态。
    (失踪的“道司”应该也是这样吧?)
    维奈暗暗地窥笑。
    “的确很有可能是实力高强的火雾战士……或许,有办法取得关于‘道司’的消息也说不定。”
    语气中试着撒出一点诱饵。
    至于是不是有效,无法从只看得见帽子与披风、漂浮在半空中的奥尔冈空洞的外表判断出来。
    不过,询问火雾战士其实是值得一试且毫无损失的事情。从成立的经过足见他们大多都是复仇者,行动基准来自对于“使徒”的憎恨。因此想当然而,自己歼灭敌人的成绩是值得夸耀、值得宣扬的。
    奥尔冈终于有意助维奈一臂之力。
    “好吧,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歼灭对方。”
    “是,感谢您的协助。”
    维奈以尽可能不要破坏兴致的谨慎语气回应战斗狂。
    维奈与奥尔冈都明白,关于“道司”失踪的其中一个可能性。
    然而,他们并没有提起,甚至不去想起。
    这数百年来,“红世使徒”与火雾战士双方均心知肚明,“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话虽如此,他们也完全没有提高警觉。
    提起那个名字是一项禁忌,想起那个人更是会被斥为荒谬无稽。
    所有的人想法都很乐观。
    他们心想,自己应该不至于遇到吧,如果遇到就完了,不过这不太可能。
    凡是与“红世”有关之人,无不口耳相传这个严重性。
    但是没有一个人会去假设遇到之际应该如何反应,如何防范未然。
    没有人会在下雨天为了预防雷击而随身携带避雷针,有人见到漆黑的乌云会表示惊叹却无人感到害怕。即使天际雷声大作,闪电交迸,顶多不要外出就好了,假如遇到急事还是会毫不在乎地出门。
    在自己一旦被雷电击中之前,从来不会后悔自己的漫不经心。
    也不会有人嘲笑这个人的漫不经心。
    只会同情这个人的不幸。
    然而,惨遭雷击的人必死无疑。
    死者就是以倒霉收场。
    他们所明白的关于“道司”失踪的其中一个可能性,就跟这个现象的性质完全一样。
    所有人都知道,却从来不加以注意,知道灭亡的瞬间来临之前,完全不会察觉自己的不幸……完全就像天灾一样。
    没有人提高警觉,也不会予以防范。
    即便如此,天灾的确存在。
    而且现在,正逐渐接近当中。
    这个天灾,有一个名字。
    听起来如同传说或迷信一般,众人口耳相传的名字就叫做“天目一个”。
    这个人,正逐渐接近当中。
    这个墙壁烤成淡褐色、天花板很高、占地宽敞的地方,勉强算得上是“天道宫”的厨房。
    即便如此,能够发挥其原本机能的,只有位在一隅任意放置的洗碗槽跟餐具驾而已,除此之外的地面与墙壁,全部被堆积如山的干货箱与放有调理餐包的大型冰箱所占据。
    少女从这个让人误以为是便利超商仓库的地方,抱着一个大纸箱走出来,纸箱上写着“番茄酱”。
    (之所以一面倒的失败,主要是因为一直以相同手法应付对方的缘故。)
    少女的表情就像一个准备恶作剧的小孩。小巧的鼻梁与粉嫩的脸颊微微鼓起,满面兴奋之色,不过少女对于四周的戒备也比平常来得更强。
    (在使出招式之前要是被对方先出手,就没有意义了。)
    当然,让对方看清手法也是相当不妙,因为少女从白骨身上学到的战斗铁则正是“出其不意”。
    无论对手是什么样的人,总之在战斗当中绝对不能让对方称心如意。瓦解对方的“杀气”架势,只是藉由不断攻击与应战的方式让身体牢牢记住,在随机应变之中运用力量的“动作测试模式”。
    (不过,还是打不赢。)
    她明白要取胜并非易事。正如同昨天晚上威尔艾米娜对着亚拉斯特尔所说的那番话(她一直误以为是这样),自己的火候仍然不够到家,但她一直希望至少要反击一次,就算是不按牌理出牌。一方面基于以小搏大的心态,一方面也是想让他看看亲手培育的自己的成长。
    (没错,让他看看……我已经进步到这个程度了。)
    大大的恶作剧心态与小小的喜悦让步伐愈发轻盈,少女加快脚步。
    少女完全不讨厌每天早晚给予她痛击的白骨,反而相当喜爱。他(?)透过与亚拉斯特尔和威尔艾米娜完全不同的方式照顾自己,这一点不用外人说明也看得出来。这正是从身体疼痛当中体验到的真实。
    一直以来,无论受到如何严重的伤势,绝对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此外,之所以身负重伤,全是自己防御能力太差所招致的自作自受意外。不过这就是自己的生活与成长模式。这正是她跟从来没有开**谈过的他之间,固然粗枝大叶却充满“关怀之情”所交织而成的结果。
    少女并非逃避严苛、追求安逸之人。她可以冷静看出严苛所带来的收获。因此渐渐地喜欢上藉由行动给予她成果的他。
    她要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有所成长……这是少女的回报,同时也是自身尊严的展示。当然,也不忘享受恶作剧的乐趣。
    (……我要让他大吃一惊,然后再跟他说:“吓到了吧”!……)
    少女的目的地,就是那株最喜欢的菩提树。
    威尔艾米娜走进超级市场做最后的采购,站在面包架面前喃喃自语:
    “……唔、唔。”
    以往只买一个回去,但昨天买的被少女压扁了。她想起当时的表情,不禁低吟起来。
    “唔、唔、唔、唔。”
    不可以太宠她。不不,她很清楚少女不是那种恃宠而骄的人。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也不能依次做出超乎规范的行为。这种所谓溺爱少女的行为,正足以宠坏少女。
    呃……但是……
    不!不行!
    烦恼不已的她突然想起昨晚亚拉斯特尔所说的话。
    (对了,就快要满十二年了。)
    是不是可以当做送给少女的生日礼物呢?
    当然这个想法不可能说出口。“火雾战士从来不庆生的”。所以说,这个是一时弄错,不小心多买的。对,就这么办吧!
    想着,一边拿起这阵子经常购买的品牌与另一种品牌。因为是不小心买错,所以这是为了演出手忙脚乱的模样所采取的障眼法。绝对不是因为想让少女吃到各种不同的口味。
    不断以反论武装自己的威尔艾米娜,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角弯成了微笑的形状。当然,也没有发现把她当成“背着大批行李,在面包卖场眼角抽搐的女仆”的其他顾客一直与自己保持距离。
    就在她拿着两个面包,准备走向收银台之际……
    “!”
    突然停下脚步。
    “接近当中。”
    不知从何处传来敏锐深沉的女子声音。
    威尔艾米娜也颔首。
    “受到……已经确认是也。”
    为什么会知道她们的事情,对方是什么人,又会对“天道宫”造成什么影响?这些问题等事后再加以深索。最重要的是,必须针对眼前的突发状况,采取可扩大自身选择范畴的明确对策。这是她对少女谆谆教诲的“某项心得”之一。
    “脱离。”
    “受到,放弃行李,然后脱离是也。”
    谈论完毕,她立刻抛下背上的大批行李。文具用品与全新毛巾、整盒购买的调理餐包全部散落一地。
    “糟了,刚刚把购物明细丢掉了是也。)
    她抱着操劳家务的懊恼,将围裙无裙摆提至膝盖快步奔出。推开四周讶异的人群……应该说视若无睹地穿越而过,来到超级市场前方占地广大的脚踏车停车场。
    “迎敌。”
    随着一个简短的女声,“喀啪”一声粘质的火粉充斥在脚踏车停车场。
    诡异的铜绿色火焰快速划过,留下包围整座脚踏车停车场的半圆形屋顶以及以火线在地面描绘成的图腾。
    那是从内部切断与世界的运作,加以隔离·隐蔽的因果独立空间“封绝”的显现。
    威尔艾米娜并不像四周被包围在内部的人们那样静止不动,她放开提起的围裙与裙摆杵在原地,颈部与视线动也不动,只凭借感觉窥视四周。
    从她的身后……
    “……好面生啊,‘火雾战士’。”
    传来一个听起来阴森消沉的声音。
    火雾战士·威尔艾米娜一语不发地回过头,抬起眼。
    前方,位在超级市场屋顶花俏的霓虹灯招牌上头,冷不防站着一个戴着缀有羽毛的帽子与披风的细瘦身影,全身充满了不协调感。
    威尔艾米娜知道这个“红世魔王”的来历。
    “……呼嗯嗯,原来是‘千征令’奥尔冈啊。”
    “答对了。”
    听见低语一般的回应,奥尔冈诧异地弯下只有披风的身躯说道: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变身?还是说,你是刚签订和约,一时之间还无法灵活施展力量的菜鸟?”
    阴沉的声音透露出傲慢的语气。
    威尔艾米娜仍然一语不发。身处战斗当中,她不会笨到主动打开话匣子,提供对方情报。这也是她对少女谆谆教诲的“身为火雾战士的心得”之一。
    终于,奥尔冈自身空洞的体内燃起铜绿色火焰,出声问道:
    “哼,这种程度的猎物岂能满足我……果然小卒信口开河根本不能相信,还是赶快解决了事。”
    两只又大又厚的手套穿过披风冒了出来。宛如有看不见的手臂将手套抬起一般,于披风前方撑开五指。
    “首先,‘霍吉尔’军队,去吧!”
    封绝一角,轻飘飘地浮起一个与主人相同的细薄身影。
    那是描绘着骑士正面画像的真人比例的纸张。宛如古老的西洋木板一般,细致与粗糙,写实与夸大,介与两者之间的平面脸庞与一身铠甲。画像没有移动,连同纸张迅速举高手上的薄剑。
    倏地,身后同时出现数十枚同样绘有士兵画像的纸张,枪尖整齐一致。细薄的纸张相互碰触,响起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接下来,‘拉海尔’军队,去吧!”
    同样的,脚踏车停车场的另一端浮现了第二名纸制骑士、威尔艾米娜受到双面夹击而且又是一样的动作,持剑指天,身后也浮现一群持枪的纸制士兵。
    这群军队虽然细薄,却身穿散发光泽的西洋铠甲。然而,光泽并非钢铁的银色,而是诡异的铜绿色。如此一来,原本风格与笔触可说充满艺术性的纸制军队,看起来就像一群鬼魂一样。
    这正是“千征令”奥尔冈名符其实的力量——“军团”。
    分割自己的存在所产生的,如同纸张一般,却实力坚强的战斗团队。
    “既然不变身,就不必将我的‘四张王牌’全部祭出,目前这样应该就够了吧……”
    听着高傲又沉郁的声音,威尔艾米娜依旧动也不动,只有颈子如同机器人一样左顾右盼。眉心略显不悦地拧起,但很快又恢复原来的面无表情。
    “……真的,很久没有活动筋骨了是也。”
    “没问题。”
    衣衫褴褛的白骨也就是小白,一如往常信步走进昏暗的长廊(不像少女所猜测的那样,威尔艾米娜的外出跟他的攻击几率并没有关联),寻找少女的踪影。
    走在神庙顶端所描绘的争斗全景图之下,通过成排的巨大梁柱进入馆邸。出了走廊正面的玄关,常画的阳光贯穿他枯瘦的身躯。
    很快边发现了少女的位置。那是一股让人无法置信目前仍然没有签订和约的庞大、强悍、爽朗……就像……对,就像“她”一样“完美无缺”的气息。
    目前感应不到威尔艾米娜的气息,看样子是有事外出了,不过她在与不在都没有影响。互不干扰彼此的职掌,这是三人打从“一开始”就做好的约定。
    穿过围绕庭园的深色树篱,走向池畔。
    应该是在她最喜欢的菩提树下吧,边心想边往前走,果然不出所料,少女把头枕在树根正在熟睡当中。
    后脑勺依在树干微微抬起,双手没有交握在胸前,而是摆在地上,膝盖适度弯起。少女自己已经懂得这么做了——那是防范偷袭的警戒姿势。当然,不仅是姿势,同时也小心翼翼地注意四周,不自觉地保持警戒。
    不过,树阴下的少女似乎睡得很香甜。睡觉时长发全部梳向右侧的习惯,以及短了些的旗袍,使得睡姿看起来安详可爱,不过那是两回事,他毫无手下留情之意。当然,趁着熟睡之际偷袭的行动,在这两人之间并不算罕见。
    他隐藏气息谨慎地接近,他的气息别说一般“红世使徒”,甚至比人类来得稀薄许多,不过这阵子少女在某个契机之下,既然察觉到他的气息。老实说,偷袭这个行动已经快要不管用了。
    想起自己立下的誓言,看着少女日渐成长令他感到欣慰,同时也升起一股落寞之感。这种感觉可不像“让儿女独立的父母”、“被徒弟超越的师傅”那股温馨。
    而是对于这特训一旦结束,即将导致某个人的存在丧失所产生的落寞感。
    过去数百年来经由他训练的那群人当中,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他浮现这样的心情。只要适应不良就放任不管,或者将之痛打一顿,届时会有威尔艾米娜负责处理善后(据说是放逐到外面的世界,不过他对那些离开的人不感兴趣,所以不知道详情),反正就是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不见,就此告一段落。
    但是少女不同。
    她是真正的人材。
    再过几年,想必她会以人类之姿,成长为一名力量远超出“现在的”他的战士。相信亚拉斯特尔也将认可这样的少女有资格成为“炎发灼眼的杀手”,并与她签订合约吧。
    接下来,顺利诞生的“火雾战士”将与他战斗。
    那就是,久远之前的昔日誓约的最终完成阶段。
    一如往常,他怀抱着这些心情却不受一丝动摇,逐步靠近少女。
    虽然少女还在熟睡,但不能大意。她已经可以完全不改变气息,持续佯装入睡。不能敷衍了事,必须随时全神贯注一决胜负。
    忽地,他注意到一件事。
    少女双手下方,分别摆着一根木棒。
    事到如今还使用武器虽然令他感到意外,不过其他方面的进展速度让他变得更为警戒。木棒是作为无论他从左或右偷袭,都能立刻予以回击之用吧。由此感受到她的攻击范围,小心翼翼地不误入其中,一面悄悄靠近,甚至没有发出踩在草皮上的脚步声。
    少女仍然没有醒来。
    白骨从与少女相隔着树干的另一端,缓缓以披着破烂衣服的脚部无声地接近。即使她冷不防跳起来,也不得不做出转过树干这个动作。他准备趁着她做出这个动作的瞬间发动攻击。
    然而,少女仍然没有醒来。
    难道是在等他主动出击吗?他猜测。刚才的推论现在反过来对他造成不利。既然如此,他将从不停顿的思绪,转移到上方。
    他纵身跃到树上。在采取起跳动作踩上树枝之际,完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也没有掉落一片的树叶。比吹拂的风更加悄然无声,从树枝之间窥视少女。
    果然,少女没有醒来。
    果然,白骨的身子沿着树干落下。高举拳头打算从正上方施加攻击。如果少女准备了因应对策自然再好不过,如果没有就等着挨揍。一旦她有所动作,随即踢向树干改变方向。
    正在思索的当头,少女睁开双眼。同时坐起身子,用力往前翻滚一圈避开他的攻击。似是顺道一般,右手抓起一跟棍棒。
    他判断这时踢向树干再扑向少女会有危险,但在空中无法改变方向,于是打算直接着地,避开少女的攻击,再施加一击。
    这时……
    地面上,少女刚刚躺着的位置也就是他的着地点,随着红色飞沫沉了下去。
    (成功了!)
    少女以自己的身体加以掩饰的地面埋着由特大塑胶袋装着的番茄酱。之所以在左右两边摆着木棒,除了预防万一之外,也是为了迫使对方采取正上方攻击,同时让对方误以为自己是用木棒进行攻击。
    而现在,作战顺利达成,白骨全身在飞沫当中染成一片鲜红。
    (这样可以让他大吃一惊!趁他停下动作的瞬间进行攻击!!)
    根据他平常的反应,应该会躲开这一击吧。心想着,少女抱着自己第一次让白骨防不胜防的兴奋性情,手持木棒用里挥出。
    “!?”
    “喀”的一声,轻而易举的,而且是长期特训以来头一次,少女的攻击命中目标。
    挥下的木棒,击中在番茄酱里静止不动的白骨。
    面对这个完全意想不到的结果,设下圈套的少女自己吓了一跳。
    被打中的白骨只是伫立不动,丝毫没有受到这个冲击所影响。
    (……)
    心思被眼前的红色飞沫整个吸引住,眼窝沾到一滴红色酱汁。
    (……血!)
    相同颜色的飞沫四散喷溅的光景掠过脑海,恐惧、失望、悲伤、愤怒渲染了他的心。
    (……是血!)
    这不是他的目的,他是想阻止事情演变成那样的局面,“所以才会投入战斗”。
    (……是她的血!)
    夙敌“炎发灼眼的杀手”,心爱的女人,勇于赴死的女子,他是为了阻止她而战。
    (——是她的血!)
    然而,她受了自己一剑,血流如注,然后反过来将他打败,抛下他不管。
    (————是她的血————!!)
    与那个人一同前进,为了那个人奋不顾身,为了完成那个人的目标,将“自己”的主人……
    “啊、啊……”
    起初,少女并不明白那是什么。
    “啊、啊、啊啊啊!”
    那是少女有生以来头一次听见,白骨·小白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呐喊之中,光芒突然喷溅而出。
    手上开始发光,七彩的直线光芒。
    充满压倒性气势的光团迸散四射、烧灼着少女的视网膜。
    那是彩虹。
    “!?”
    在一道耀眼的光芒之中,草皮被压碎,菩提树被扫倒,少女被弹飞。
    然后,重重撞上“隐匿的圣堂”克利由普塔……保护“天道宫”的防护墙。
    (怎……怎么回事!?)
    位在奥尔冈设置的封绝之外,把机车停在较远位置,负责监视战况的维奈感受到一股冷不防涌现的,如同力量爆发的感觉,穿着机车防摔衣的身躯整个一震。
    发生了异常变化。甚至不必运用他敏锐的感应力。散发惊人亮度的彩虹从天际的正中央冲出,在半空直线飞窜。
    这副景象太过猝不及防,太过绚丽、太过诡异。
    他四周的群众也大吃一惊,愣怔地仰望天空。虽然仅仅数秒钟便消失了,但对维奈而言这样便已足够。
    虹色光芒所象征的意义……代表曾经施展过这股力量的那名骇人听闻的“红世魔王”仍然存在的事实,不过身为年轻“使徒”的他并不知道这一点。
    (——咯咯!——
    他只是单纯地对于这个结果所带来的讯息感到欣喜若狂。
    (——找到了!)
    安全帽镜片上所描绘的偌大独眼用力瞠开,几乎要超越镜片边缘。“琉眼”维奈的感应之中浮现了一个惊人的事物。
    遭到虹色一击而裂开的“隐匿的圣堂”为了修补全区于是转为稀薄,结果让他得以清楚看见。
    那是一个球体……飘浮在空中的巨大球体,与他们的根据地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然后,在那里有一条如同中世界城门的活动吊桥一般垂放在地,又长又宽的道路。
    (找到了!)
    求之不得的立大功机会终于出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样!怎样怎样!?是谁害的!是拜谁所赐!?好啊!太帅了!世界是就是绕着我运转的啦!!”他毫不忌讳众人的目光,又是大吼又是大笑。
    无视四周人们对于他的怪模怪样感到诧异,他踩下油门,发动机车。
    前往“天道宫”的长形吊桥仿佛从大楼楼顶延伸而出,在他眼中看起来就如同通往荣耀的阶梯。
    一名戴着独眼鬼面具的铠甲武士混在哗然的群众之中,却没有任何人发现。
    这名铠甲武士·“天目一个”有如清醒过来的梦游病患者一般猛然抬头。
    “——强者——”
    他看到了飘浮在天空的球体。紧接着,眼睛往下移动,瞧见了一个封绝。
    “——强者——”
    他的行动模式已经受到其存在理由所规范。
    “——强者——”
    那就是,“与力量强大的‘红世使徒’战斗”。
    他再次仰望球体的方向。
    他很清楚。
    封绝当中对峙的双方。
    往球体方向直奔而去之人。
    刚才释放出虹色光芒之人。
    最重要的是,更为强大的“红世魔王”就潜伏在那个球体深处。
    体内倏地涌现力量。
    沉重垂下的肩膀奋力撑起,往前倾斜的胸口昂然挺立,脚部如同在地面生了根一般力道十足,将原本几乎在地面拖行的武士大刀紧握在手。
    “——吾要与强者比试——”
    在独眼鬼面具的遮蔽之下张开满是尖牙的嘴巴,喷出一团淡蓝色火焰。
    充满力量的铠甲武士走在人群之间,却没有任何人发现。
    幕间3
    铠甲武士,不断追寻。
    年老的刀匠感动得颤抖不已。
    “啊,你们是多么强悍啊!你们是多么优美啊!找到了,终于找到了,我的使命正是‘这个’!!”
    刀匠在神智十分清楚的状况之下,决定将所有一切投注于自己所决定的使命。
    “我来打造!打造出能力远超越过人类的你们所适合的武器!!”
    以“红世魔王”为目标,他开始将一己的执着与技术的精粹灌注在锻冶之上。
    “我打造的刀是给人类使用的吗?错!我打造的刀是给‘红世使徒’使用的吗?错!”
    将灼热的铁块重复锻打,加入芯铁打造出长条形刀身与刀尖……
    “是强者!!我打造的刀是给强者使用的!这正是,作为武之器‘存在’的使命!!”
    在这项作业期间,身为宝具制造者的他习惯性地凝聚自己的“存在之力”。
    “吾之魂魄啊,祈求这一锤赋予武士大刀灵魂吧!!吾之祭神啊!!祈求这一锤完成毕生宏愿!!”
    最后,他穿上铠甲,将自己一生的心愿、意志与存在灌入宝具之中。
    “灌注了我全副心力的武士大刀啊,带着我的意志寻求刀主的甲胄啊,我将赐予你们名号。以肉身奉献给太阳神的‘贽殿遮那’!!保护象征我所有一切的武士大刀,并将之传授给最具资格的强者的铸造师,我们的祭神‘天目一个’!!”
    自行化为“密斯提斯”的铠甲武士,不断寻求着适合拥有武士大刀的刀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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