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藏1937》看不见的线索(4)

    方隐锋本想回家,走到一半路,想到素芳母女刚搬了新家,还有不少力气活儿要干,于是改变主意,转道来到素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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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进家门,只见屋中坐着一个军官,身材魁梧,仪表堂堂,肩头佩带着上校肩章。方隐锋先是一愣,而后又惊又喜,大声道:“天厚兄,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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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上校笑道:“方医官,找你可真不容易。我先找到你的诊所,没人,又找到你家里,还是没人,幸亏你诊所里陈护士告诉我这个地址,不然的话,咱哥俩今天是见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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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道:“我早已不在军界混了,你还叫我医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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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校道:“我不管你现在干什么,我就叫你方医官。在我心里,你既是医、又是官,当兵的不敬长官还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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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拿他毫无办法,转身给林素芳介绍道:“他叫熊天厚,外号熊瞎子,三十六师二一一团团长。当年他干营长的时候,我是军医,我们俩在一个锅里喝过稀饭,在一个战壕里躲过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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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天厚一挺胸膛,向林素芳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道:“弟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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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素芳羞得脸通红,道:“我们还没结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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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天厚呵呵一笑,道:“早晚得结婚,这声弟妹,我提前叫了。”回手在方隐锋肩头重重一拍,道:“我与方医官不是一般的朋友,是生死至交!当年在战场上,我被一颗子弹打穿了小腹,身上血流掉了一半,是方老弟给我输的血,又替我缝合伤口,我才拣了一条命。我身上流淌着他的鲜血,用军人的话说,这是过命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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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淡淡说道:“多少年前的事,还提它做什么?”岔开话题,道:“西安事变后,三十六师不是调防西安了吗?你怎么跑到上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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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天厚道:“三十六师是首都守备师,一旦发生战事,当以保卫南京为首责。上海是南京的门户,在这个非常时期,必须要有一支能打硬仗的队伍顶在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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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关切问道:“全师都开过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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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天厚道:“我们团是先遣团,宋师长率全师征集给养装备,随后开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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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紧紧攥了攥拳头,道:“你们能来我就放心了!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毕竟是老部队,我信得过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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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天厚笑道:“信得过我,就请我喝酒吧。咱们在外面找一个酒馆,不必讲排场,这样喝的痛快,又得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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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说着,林老太太从屋外走了进来,道:“长官,听你的口音,是东北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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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天厚忙道:“老太太,我是晚辈,您叫我长官,我可担待不起。我和方医官是兄弟,您也别把我当外人,叫我天厚就成。我祖籍奉天,很小的时候随父母进关,后来考上黄埔军校,毕业后一直留在军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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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老太太道:“好啊。既然是老乡,谁都不许走,我刚做好饭,就在家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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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老太太和林素芳手脚麻利,一会儿功夫,饭桌支好,酒菜端了上来。虽然都是家常菜,却也香气扑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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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天厚坐到桌边,提鼻子深吸一口气,道:“好久没吃过家乡菜了,真香啊!”吃了一口菜,道:“这菜烧得没说的,好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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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老太太道:“随便做了几样,哪有什么希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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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天厚道:“可别小看咱们东北菜,里面讲究可大了。就说这土豆吧,要面而不酥,这就讲究炸工;茄子要入味但是不能咸口,这就讲究调味和烧工;辣椒要熟还要脆口,这就是火候了。嘿,不要以为家常小莱上不了谱,其实越是简单的菜,越要下大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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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老太太点头道:“说的好,你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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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道:“他的嘴馋全师闻名,每到一地,必先打听有什么好吃的,从不亏待自己的肚子。有一年打仗,这家伙挨了一枪,伤势不重,我给他包扎伤口,他硬是把我消毒用的酒精给喝了,还说嘴里淡得没滋味,这么好的酒,不喝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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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伙儿一听都笑了。林老太太年纪大了,陪了一会儿,先回房睡下。剩下三人接着聊,话题渐渐说得深了。林素芳道:“熊大哥,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隐锋也从来不说,你能不能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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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天厚拍着胸口道:“你问吧,我一定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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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素芳道:“当年他在军队里干得好好的,为什么离开?听说宋希廉长官亲自挽留,说了不少好话,都没有劝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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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一说出来,熊天厚与方隐锋都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熊天厚低声道:“弟妹,方医官有一方石印,你见过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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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素芳道:“见过,还记得印上刻的两个字:觅渡。那是他最宝贝的物件,轻易不肯离身。这方石印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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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天厚道:“这方石印原来的主人,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叫瞿秋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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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素芳微微一惊,道:“瞿秋白,我听说过这个人,那不是共产党吗?好象多年前死在福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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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面沉如铁,缓缓说道:“不是很多年,民国二十五年,在闽西长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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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天厚道:“惭愧!枪杀他的部队,正是我和方医官服役的队伍,国民革命军第三十六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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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从怀中取出石印,道:“瞿先生被俘之后,除了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虚弱,他的肺病也相当严重。宋师长命我和一位陈医官给他治病,他很感谢我们,却不肯服药,说:‘我也是医生,深知自己的病情。减轻一点痛苦是可以的,要治好病就大可不必了。’我当时并不理解,但是现在明白了,瞿先生已经断绝了生存下去的念头。这方石印,便是他在行刑之前送给我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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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天厚低声一叹,道:“我还记得那天的情景,瞿先生饮一杯水酒,高唱歌曲,高呼口号,泰然走到罗汉岭下的刑场,盘腿席地而坐,淡淡说道:‘此地甚好!’饮弹而死,自始至终,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一点死的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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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道:“我总是想不明白,一个人面对死亡,怎么能做到如此从容和淡定?如果瞿先生是一个赳赳武夫,面对刀枪大叫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那么我也许钦佩他的勇气,却绝不会刻骨铭心记住他。我痛心的是……他是一个文士啊!一个典型的中国知识分子,从来就不是舞刀弄枪的人。他应该生活在书斋里面,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成为举世闻名的学者、作家、诗人、翻译家、书法家、画家、金石家甚至名医,这些对他而言都是轻而易举。如果他愿意,他完全可以不死,只要他低下头,放弃自己所追求的信仰,马上会得到一条生路。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不齿让自己的脊梁弯曲,而是把自己点燃成一根火炬,去照亮黑暗,直到把自己的生命烧个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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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天厚道:“我听说瞿先生在共产党那边的日子也不好过,用他们的话讲,叫做犯了路线错误,永不被重用,甚至被清离出主力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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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黯然道:“也许这才是瞿先生最大的悲剧,国民党悬赏重金要买他的命,共产党却在这个时候把他遗弃,苍茫天下,何处是他存身立足之地?”顿了顿,又道:“常人若到了这种境地,必是心灰意冷、万念俱焚,但是瞿先生没有!共产党也好,国民党也罢,谁也无法动摇瞿先生的灵魂和信仰!正所谓士可杀而不可辱,当年文天祥被捕后,跳水、撞墙,唯求一死。瞿先生也一样,早已冷漠了虚名、淡忘了利益,因此在他羸弱的身躯之中,生出了世间最大的坚强和最大的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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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长叹,一阵沉默。过了很久,林素芳才轻叹一声:“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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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道:“以前没跟你说,是我不想提起这件事。这样一位集思想家、文学家、翻译家、金石家、书画家于一身的大师,竟死于我服役的军队!而我……我明知他踏上死路却无力相救!在那一刻,我对内战充满了厌恶,不愿再为这场战争效力,这便是我离开军队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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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素芳点了点头,低声道:“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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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把玩手中的石印,喃喃道:“觅渡,觅渡!瞿先生老家的祠堂前有一条河,叫做觅渡河。早年间瞿先生渡过这条河,足迹遍布中国,寻求真理,至死不渝。他一生都在觅渡,可是到最后也没有找到一个容纳他灵魂和信仰的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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