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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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照在平静的湖面上,囡囡被人押着,却尽力让自己的目光避开那块平时呼唤蒹葭的大青石,不让韩烨发现它的存在。
    雪芍在囡囡皮肤上拧出了一个又一个青紫印记,却无论如何没有办法让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松口呼唤蒹葭。
    雪芍拧的累了,咻咻歇了一会儿,跑去韩烨面前叽叽咕咕的念了一会儿。
    韩烨的先是脸色猛然下沉,再变成不忍,最後沉淀成一种残忍的坚定。
    “囡囡,爹爹再问你一遍,你肯不肯唤出那鱼妖,救救你姨娘?”高大的身体蹲在女儿血迹斑斑的小脸前,尽量柔声的询问。
    只是那嗓音中,夹带着不容错认的冷。
    狼狈不堪的小脸缓缓抬起,囡囡玉白的小脸在月光下有种石雕般的坚硬,她眨了眨眼睛,瞳眸一瞬不瞬,似乎是要将韩烨的样子牢牢刻入眼底。
    这人,就是她的父亲。
    可是啊,这人为什麽这样陌生?
    她自从出生开始,一路蹒跚,跌跌撞撞的长到十五岁,却从来没有从他的身上,获得一丝温暖,这样的人,是她的父亲。
    囡囡笑了,笑声里面带着泪。
    云遮住了月光,黑雾和泪意蒙住了囡囡闪闪发光的眼睛。
    “爹爹,”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虚弱的苍白,心如死灰,“爹爹……我不认识你说的鱼妖。”
    回应她的,是一个毫不留情的巴掌。
    “吊起来吧。”韩烨扭过头,冷冷出声。
    几只粗粝蛮横的大手伸过来,指头粗的麻绳缠上身体,韩囡囡嘴里被堵上了布,双腕上吊挂在枝头上。
    冷月如钩,映照着银光粼粼,镜面般清冷的湖面。
    “你们几个藏好,等那只鱼妖出现,就网住它!”
    雪芍娇声下令,抬头对着空中的囡囡冷笑,“你不出声也不要紧!那只鱼妖只要看到你,就会游过来,到时候……”
    未说完的话语被咽下去,雪芍嘴角带着令人心寒恐惧的贪婪恶毒。
    囡囡绝望的在半空中扭动着身体,舌头拼命抵着嘴里的布条,想要将它推出嘴。
    “囡囡,不是爹爹为难你,”看着女儿仇恨的脸色,韩烨心底狠狠一揪,到底是不忍,却依旧维持着脸上冷硬的神色,语重心长的开解了两句,“只要捉住那只鱼妖,救了你姨娘,爹爹不会为难你……何况,妖物危害民间,这样算是功德一件。”
    爹爹呵,你,还可以更无耻一点麽?做都做了,却还要找无数的藉口为自己开脱,图个道貌岸然。
    这个人,早就不是娘亲口中那个顶天立地,正直清发的男子,早就不是了。
    他被京城的繁华烟火迷离了眼睛,被宋依颜的似水柔情蒙住了心,他看不到家乡的清奇春意,看不到身侧发妻的似海深情,看不到老父弱女的病痛,他的心里也许只剩下他的功名利禄和他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妾安危。
    囡囡闭上眼不再看他,眸底流动着寒冰。
    韩烨等人熄灭了火把,藏身在囡囡身後的松树黑影中。
    山静风动,黑暗的森林蛰伏着危险气息,仿佛妖鬼影影绰绰。
    湖面水波微微颤动,多日等不来囡囡的蒹葭和往日一般,月上梢头的时分,从湖边探出头来。
    入目是血一般凉薄而寒冷的月色。
    今晚的月色好凄冷,冷的好像有人用刀戳了一个伤口,流下人间的光都带着血色。
    湖边树下,吊着它熟悉的身影。
    她毫无生气的被绑着双腕,月下那样孤薄,她孤零零的吊在树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囡囡!
    蒹葭几乎是惊叫了出来,连忙游向湖边,尾巴拍起巨大的水花。
    一瞬间囡囡猛地抬起头,月光下的目光凄绝狠厉。
    不许过来!
    不许过来!
    回去,快回去!
    远远的,蒹葭读懂了她眸中的呐喊,可是蒹葭管不了那麽多,不由分说靠近了岸边,脱离开对它而言最为安全的水面,仅凭着上身向岸上一点点爬过来!
    鱼尾在月光下一览无余。
    囡囡激烈挣扎着,眼睁睁看着蒹葭完全爬上岸,拖着长长的银发,仰头向她爬过来!
    天海开阔,浩浩一色,湖岸上匍匐的鱼妖有着柔软如同银丝的发,温暖乾净的眸子,上身为人,下身似鱼。
    它在月色披洒下清丽圣洁的好似天际柔柔飘散的雪花,最乾净不过,最纯洁不过。
    韩烨等人怎麽也想不到,鱼妖会是这个样子。
    他们呆呆的望着月色下的蒹葭,几乎要忘了呼吸。
    这哪里像是妖?这简直是────
    “快跑!蒹葭,快离开!我爹爹他们藏在後面来抓你!”凄厉的叫声打破众人迷惘,只见韩囡囡奋力吐掉了嘴里的布团,对抱着松树解绳子的蒹葭厉声嘶叫出声!
    与此同时,韩烨的护院们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他们手握木棒和渔网,冲向树下的蒹葭,小鱼神完全愣住,呆呆的拽着手里的绳结。
    “快爬回水里去!蒹葭!快走啊!他们要杀你!快走啊!”
    湖畔狂风大作,囡囡的手腕在粗绳中挣扎的鲜血淋漓!
    她逆着风狂喊,看着背後的人们越来越逼近,蒹葭惊慌失措的松开绳子,笨拙的向水里爬!
    “莫让它逃了!”护院们何曾见过这麽珍奇罕见的玩意儿,眼睛染上兴奋猩红,瞬间无数火把在湖边点亮,照的一片雪白细沙,如同白昼。
    蒹葭手尾并用,狼狈的爬动。
    一个护院赶到,抡起棍棒狠狠击打它银色的鱼尾!
    小鱼神发出凄厉的哀鸣,它扭头看着那粗壮汉子高高举起的木棒,满眼哀伤和不明白。
    它不明白,这些人为什麽要这样伤害它?
    它一直生长在这旭阳湖,每年春夏秋冬用一身灵识护养着湖里的各色鱼虾螃蟹,好让前来捕鱼的人们归途中有鱼虾满仓。
    它一直好生看顾着这躁动的湖水,让水面常年平滑如镜,不给岸上百姓带来一丝一毫的水患。
    它栖息在水底,遇到有孩子大人落水,就赶忙去救,从来也没求过回报。
    它喜爱人间百态,抚摸过苏倾容和韩囡囡的皮肤,觉得多麽温暖,让它那样眷恋,以为世间人人都和他们一样。
    可是……可是……
    尾巴在棍棒击打下血迹斑斑,蒹葭忍不住尖声嘶吼出来,那棍子打在它才揭下鳞片的伤处,痛的撕心裂肺,双目发红!
    好痛啊!
    它从来都不愿意伤人的……可是……好痛啊!
    巨大的鱼尾如同巨大的蒲扇,狠狠向着第一个、第二个向它挥棒相对的护院呼扇过去!
    巨大的痛楚让蒹葭头脑不清,力道无法控制,护院被它的尾巴扫过,叫了一声就摔倒在地上!
    旭阳湖水面悉悉索索,发出不平静的躁动。
    巨大浪涛,劈头盖脸袭来!
    蒹葭尖叫着,向水中快速爬动,水波晃荡,猛然腾空上半空十丈!
    “呀呀!妖精!”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人们惊慌失措,大水涨潮一般汹涌飞扑上湖岸,他们的脚步被浑浊寒冷的浪涛扳住,一个接着一个扑倒在地面。
    冷冷湖水倒灌入口鼻,人类在张牙舞爪的水涛面前失去了所有抵抗力,如同狂风中乱卷的孤叶,狼狈不堪的逃窜。
    韩烨扯过渔网,还没有撒出去,就被一个巨浪打的几乎失去意识,连忙抱住湖边的大树才能勉强自保,不被湖水卷走。
    韩囡囡吊在树下,看着银色的鱼神飞扑入湖水,然後在月色下转头,伤心的看了她一眼。
    蒹葭,蒹葭。
    它那麽伤心,那麽疼,它的身体游远了,雪白身体在水中拖过长长血丝。
    “蒹葭……蒹葭……”吊在树上的囡囡满眼是泪,遥遥看着它那双哀伤的,美丽的眸子,蠕动着嘴唇,饮下带着痛苦的咸涩泪水。
    “蒹葭,你走吧,再也不要回来……”
    “蒹葭,这人世间多麽危险,你可知道人心比那蛇蠍更还毒?还更狠?”
    “蒹葭,你要好好养伤,再也,再也不要轻易对这人世间好奇动心,蒹葭……”
    “蒹葭,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纤薄的女孩,头顶月色如雪,脚下怒涛阵阵,仰头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大笑。
    眼下一滴一滴的泪,比血还更凄厉。
    ☆、玉碎 下
    韩囡囡和父亲的关系,已经降至冰点。
    这是韩家每个人都知道的事情。
    捕捉蒹葭不成之後,韩家又派人去了几趟旭阳湖,但是不管怎麽撒网、怎麽折腾,都再也找不到那只银色的鱼妖。
    没有鱼妖救命,宋依颜一样是迅速好了起来,雪芍解释说宋依颜福大命大。
    日子一天一天过,蒹葭苍苍,银发的鱼神,再也没有出现。
    玉儿的鳞片已经吃完,眼看着妹妹一天天衰弱下去,囡囡连呼吸都是疼的。
    只是,她又怎麽忍心再去找蒹葭。
    它受了那样重的伤,它一定再也不想看到她了吧。
    秋日的湖水已经很冷,湖岸上布满了松树掉下的松塔,涟漪好像一波一波冲刷上脚面。
    韩囡囡脸色苍白,身瘦如削,站在湖岸旁,凝望成一个单薄的雕像。
    风穿林而过,山风洞开,水声哗哗。
    没有蒹葭的旭阳湖,没有半分生气。
    囡囡坐上小舟,摇着摇着,来到湖心。
    她艰难的探出身体,去捉湖心摇摇荡荡的紫色芦花。
    “别飞,别飞,求你……”芦花从手心滑溜的飞开,囡囡眼看着它随风飘远,哽咽着小声呜咽,“小芦花,别走……那是……”
    那是带着蒹葭温暖的东西,是她唯一的慰藉啊!
    囡囡发急,连忙扑过去抓半空中摇荡的芦花,破败小舟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摇摆。
    她哭着不管不顾,头脑如同灌了水银一样昏沉,满眼只有那朵软软的花。
    她的脚踩在船帮上,小船猛然晃荡,囡囡一脚踩空,跌入了旭阳湖宽广的湖心!
    阳光透过头顶的水洒下来,她的泪,混在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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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嘘嘘,别哭。”温暖的,白云一样的温柔拥抱,带着水的纯净气息,嘴里传来甜甜的味道,是大菱角的汁液味道。
    睁开眼,入目银光闪闪,好像天际最柔和的月亮。
    她心爱的鱼神,半身浸在水中,於大湖的中央,拥抱着她。
    “蒹葭……”囡囡喃喃的唤,伸出手去,将五指插入它浓密柔顺的银发,感受那一丝一缕清凉细腻的触感。“……我是在做梦麽?蒹葭……”
    银色的鱼神微笑了,长长的睫毛下,目光温柔和暖,它清凉的面颊低下来,轻轻蹭着她流淌的滚烫热泪。
    “傻瓜,我才养了几天伤,就看到你从船上掉下来,差点儿淹死。”蒹葭温暖的弯着大眼睛,没有半点生疏和责怪。
    它的心脏砰砰跳动着,囡囡贴着它的胸口,将手臂紧紧绕过蒹葭的脖颈,死死搂紧。
    “蒹葭,那天晚上,我是被逼的,我好怕他们抓走你,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受伤,我……”
    “没事啦。”鱼神在水中拥抱着她,依然是那副天真单纯的模样,蒹葭撒娇一样蹭着她的肩膀,享受的感觉囡囡温暖的皮肤。
    “囡囡,我好想你。”
    好想你呢!
    它虽然单纯,但是它并不笨,那一晚,囡囡是怎样急迫的用目光驱赶它逃走,它看的清清楚楚,“囡囡别哭,我不怪你。”
    它咯咯的笑,驮着她隐蔽入浮着芦苇的丛,柔柔软软的紫色芦花落在它的睫毛上,还是她心爱的、迷醉的春光潋灩的蒹葭。“囡囡你一定不是故意的。”
    “没事了,我相信你,永远都相信你。”
    心在一刹那失去了秩序,疯狂的跳动起来。
    从来没有人这样毫无条件的将一身性命和信任尽赋於她。
    蒹葭啊,蒹葭,在遭遇了那样凄惨的对待之後,没有半分埋怨,依旧温暖。
    她的蒹葭,怎麽这样美好。
    “玉儿的鳞片吃完了吧?”蒹葭又摸出一把鳞片,不顾囡囡的推拒硬是塞进她手里。
    囡囡咬牙,泪意热乎乎的袭上眼睑,“……蒹葭,你都已经受伤了,还在为了玉儿剥鳞片麽?”
    小鱼神肯定的点点头,“玉儿若是没有鳞片吃,就会死掉的,囡囡就会很伤心,我不要你伤心。”
    风吸入肺里,说不出清甜。
    “只要囡囡高兴,我做什麽都高兴。”它开心的摇头晃脑,银色的纤细在水中打这旋儿。
    囡囡咽下喉中的硬块,在蒹葭的帮助下重新坐回小船。她倾低身子,在蒹葭额头上印下一个暖和的亲吻。
    小鱼神摸摸囡囡的唇印,很开心的拍拍尾巴,“嗯,你们人类好像很喜欢亲亲。”
    它自言自语,“苏倾容喜欢亲我,囡囡也喜欢亲我呢,真好。”
    这种软软的,热热的感觉,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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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儿身体一日日好了起来,虽然还是不能行走,但是被剧毒侵蚀的身体仍然在鳞片的滋补下渐渐恢复健康。
    此时,北周和瓦剌爆发出了第二次大战,历时一年。
    年轻的天子气血方刚,智勇双全,在权相的襄助下,大举发兵,攻下了瓦剌的老巢,将关外二十一州,尽数扫荡平坦。
    韩烨更是在这一战立下汗马功劳,龙心大悦之下,大封全军以及其亲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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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依颜和韩老太爷等在旭阳,看着韩烨风尘仆仆的回家,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封赏文书。
    韩烨由都司升为骁骑参领,不仅如此,还有另外两个天大的赏赐────赐韩家女儿县主、县君封号各一位。
    也就是说,韩烨的两个女儿,将会分别拥有县主和县君的封号。
    为了这件事,平静的韩家再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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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私心来说,韩烨最喜爱女儿韩茗儿,其次为韩玉儿,韩囡囡最不喜。
    但县主和县君是御赐的封号,必须赐给两个正室嫡出的女儿,这几年在老爷子的坚持下,宋依颜始终没有没有被扶正,无论是县主还是县君,都不是一个庶出女可以担待的。
    这件事也就这麽定了,宋依颜坐在院里,抱着女儿殷殷哭泣。
    “我终究是薄命啊……茗儿哪里比不上韩囡囡和韩玉儿?就只因为娘是妾室,我的茗儿竟然连一个封号都得不到,如果,如果……如果没有韩玉儿或者囡囡就好了……”
    韩茗儿吸着冰冷的秋风,哭着挣脱开母亲逃入宅子僻静的角落。
    深夜的月亮,被一点点的星星敲碎。
    月下的菊花开的芬芳而热烈,她摸着花朵,忽然就想起了几年之前那个灯火辉煌的上元灯节。
    岳阳楼上,手簪莲华,秀色风华,天香绝世的少年。
    想得心口都隐隐发疼。
    那少年可曾娶妻?可有了心爱的人?
    他的模样,几年来韩茗儿一闭眼就能想起来,在心中刻印的无比清晰,她记得他的样貌,记得他温柔的笑,记得他手腕上的那根细细的金色龙爪盘扣锁链。
    後来她和父亲打听,才知道,这世上能够将金龙当做饰品的,只有当今的那一位九五至尊。
    天子。
    所以,十年前那个上元灯节,舟头采莲,拈花一笑的少年,竟然是当今天子。
    那一刻,茗儿的心几乎要碎去。
    天子……那麽遥远,那麽高贵,她的少女恋慕,完全无法实现。
    他的美貌就那样刻在心底,一天比一天更加深刻,一天比一天更清晰,她也想强迫自己忘却,只是,做不到。
    好希望,他和她的差距能够缩小一点点。
    好希望,她能够进得那朱红绦紫的禁宫去,不为别的,只求再匍匐在他脚下,仰头看一眼那倾国倾色的眼。
    对於贵族女孩而言,至少要具备县主的资格才能够被选入宫去。
    如果,如果她能够成为县主……
    韩茗儿惊喘一声,小手捉紧剧烈起伏的胸口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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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发寒,有种恶毒的冷薄。
    韩玉儿在月下替囡囡吹着小调,她的笑声像水晶一样明澈,倒映在月色中的小脸如同薄薄的瓷胎。
    “秋天了,好多萤火虫。”玉儿笑着说,看姊姊细心的替她掖好厚厚的毯子。
    她的腿不好,坐在大大的木椅上,囡囡请木匠给椅子做了两个大大的轮子,在妹妹发闷的时候,就推她来院子的池边透气。
    韩茗儿站在月影里,看着她们姊妹自顾自的笑闹。
    明日赐封过後,韩囡囡就会是尊贵的县主,韩玉儿则是县君。
    而她,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连一个封号都不配。
    娘亲哭泣的脸,在韩茗儿眼前晃荡,那个岳阳楼上的美貌天子,让她想起来就一阵一阵发疼。
    这辈子只有一次的动心,这辈子最深的渴望。
    夜风越发寒凉,韩囡囡低头和妹妹细语了一会儿,然後起身去替韩玉儿拿暖手炉。
    水池边,只剩下韩玉儿,背对着她坐在轮椅中。
    “如果,如果……如果没有韩玉儿或者囡囡就好了……”娘亲的哭声在耳边犹自回荡。
    脑中有某种模模糊糊的意念,让韩茗儿好像喝醉了酒一样,晕晕的踏出脚去。
    如果,如果少掉一个,县君和县主的封号就能空出一个来……
    哪怕只有一个……
    脚边是清凉的池水,韩玉儿小手将膝盖上的柳叶卷好。
    然後,她听到背後轻轻的脚步声,还以为是姊姊,不禁笑着回过头去,“姐────”
    回应她的,是一个猛烈的推搡。
    玉儿小小的身体从轮椅上滚落下来,摔入深秋冰冷的池水!
    为了保暖,韩囡囡在妹妹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棉袄,吸饱了水,比石头更沉,拖着她迅速下沉!
    水面上,倒影下来的,是韩茗儿柔美却丑恶的脸。
    姐姐……
    吃力的向上伸出细瘦手臂,玉儿的泪水融入冰冷的池水。
    不能死……
    她不能死,死了,姐姐该怎麽办?
    她好容易才治好了身体,渡过一场又一场劫难,怎麽能够在这个时候死?姐姐,姐姐该有多伤心?
    姐姐,姐姐,姐姐……
    随着她的哭泣,岸上传来凄厉尖叫和暖手炉摔在地上的清脆声响。
    韩茗儿猛然转头,脸色煞白的看着刚刚转头回来的韩囡囡和韩老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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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囡囡,我生在水中,我的鳞片是至阴至寒之物,玉儿吃了以後,在完全康复之前,千万不要受凉,否则前功尽弃,性命难保,你一定要记住,切记切记!”
    蒹葭的嘱咐如同炸雷一般回响在耳畔!
    池水里一弯浅浅涟漪,下面沉着她的玉儿。
    秋水寒凉,池水会要了玉儿的命啊!池水虽然浅,可是玉儿只有五岁!她根本够不到水面!
    囡囡不顾瘫坐在地上的韩茗儿,连衣裙都不顾上脱,跳入水中!
    她的妹妹,被重重湿冷棉袄包裹着,仿佛沉在水滴的一尊玉雕,哀婉,凄绝。
    一把捞起玉儿,囡囡疯狂的抱着她向厨房奔跑。
    撕开玉儿的湿衣,囡囡将风箱大力抽开,大火升腾,她紧紧抱着玉儿跌坐在温暖的炉火边。
    玉儿长长的睫毛抖了抖,微微张开,哀伤的看着她。
    “没事的,没事的,暖暖就好了,”看妹妹睁开眼睛,囡囡浑身发抖,更用力的收紧手臂。
    一股阴冷毒气从玉儿脚底升腾,瞬间,寒气倒灌。
    她的嘴唇泛着青紫死气,那双黑曜石样的眸子带着淡淡的忧伤。
    身体不行了。
    她在完全康复之前,是不能受寒凉的,何况是深秋的寒冷池水。
    这一次,真的不行了。
    “没事,玉儿,别怕,蒹葭会有办法的……”
    囡囡颤抖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全,将妹妹放回房间,给她的被窝里塞了无数暖炉之後,连一刻都不敢耽误,再次飞奔去旭阳湖。
    这一天,云无色,月无光。
    旭阳湖碧波荡漾。
    囡囡发疯般的敲击大青石,湖水淼淼,却无人回应她。
    蒹葭没有来,她反复敲着那石头,蒹葭却一直没有来。
    她又划小舟到湖心,一遍一遍的哭喊着银发鱼神的名字,往常只要听到她的哭声,蒹葭就会立刻出现。
    可今晚,她喊了一遍又一遍,哭了一遍又一遍,蒹葭始终没有出现。
    它不见了。
    不知道哪里去了。
    ********
    韩烨刚回家,刚刚听说了这件事,还没有来得及发怒,就听说宋依颜带着韩茗儿离家出走了。
    外面开始下雨。
    雪芍跪在地上哭道,说宋依颜泪雨滂沱,连一件衣服都没带,一点银子都没带,就哭着跑出门了,哭的极其委屈。
    韩烨顾不上去看小女儿,立刻飞马往外去寻找宋依颜。
    狂风大作,他找遍了一家又一家客栈,找遍了一座有一座农家小院,终於在一座破庙中找到了宋依颜。
    宋依颜脸色雪白,哭着抱着女儿,哭着说都是她害了女儿。
    如果她不是妾,茗儿就不至於委屈成这个样子。
    如果她不是妾,茗儿就不至於一时蒙蔽推韩玉儿下水。
    一切一切,都怪她只是个妾。
    韩茗儿已经昏倒,发着高烧,嘴里喃喃着当今天子的名号。
    韩烨张开手臂,将哭泣的宋依颜紧紧抱住。
    宋依颜推开他,扭身跑上寺庙的二楼,将门扉关紧,只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颜儿!颜儿!”韩烨无法,只得站在雨中,对着楼上宋依颜的窗口大声呼唤。
    “颜儿,没事的!和我回家,我知道茗儿是无意的,我不会怪她。”
    他呼吸了一口夹风带雨的冰冷空气,大声喊,“颜儿!我向你保证过,会好好爱护你们母女,你打开窗,和我回家好不好?”
    “韩郎,”宋依颜打开窗,眼皮像核桃一样红肿,望下来,“韩郎,我若回去,还不知道大小姐会怎麽为难我们母女,我怎麽敢回去?怎麽敢回去?我委屈了这麽多年,是因为我真心爱你,可是……可是我没想到竟然拖累了自己的女儿!”
    韩烨叹口气,“颜儿,我们回去,我立刻将你扶正,让我们的茗儿有个有名有份的身份,好不好?”
    “韩郎……”宋依颜忍不住感动的露出一抹纯净柔美的笑面,“你真的不会怪茗儿麽?”
    “茗儿随你,都是一样善良柔和的性子,这件事一定是她无心,我怎麽舍得怪她?”
    宋依颜破涕为笑,关上窗,奔下楼在大雨中和韩烨紧紧抱在一起。
    *************
    宋依颜本以为回到韩宅,会面对韩囡囡的万丈怒火,连韩烨也为迎接大女儿的刁难而做好了准备,可是一连几日过去,都没有听到韩囡囡一点动静。
    听到韩烨不仅没有惩罚韩茗儿,反而要择日将宋依颜扶正的消息,韩囡囡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一点愤懑。
    她只是,心如死灰,平静的如同死水。
    她的玉儿,正在迅速衰弱下去。
    囡囡整日压抑,她已经没有什麽怨言,沉默着,替妹妹缝制雪白的葬衣。
    一针一线,密密阵脚,只是为了送走她心爱的玉儿。
    短短四天,玉儿瘦的脸上已经看不到肉,她侧躺在软榻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就那样看着姐姐,要将她紧紧记在心里。
    玉儿在疼痛中煎熬,这寒毒比冥缘丹更折磨人,越来越频繁的剧烈疼痛正在带走她最後的生命力。
    玉儿已经不能起床,但这一回,不管多疼,她也不吭声,不管身体痛楚到了何种地步,她的精神依旧强韧。
    她希望,姊姊最後看到的,是她精神满满的样子。
    “姊姊,你绣的衣服真好看,是绣给玉儿的麽?给玉儿试试吧。”清甜童音,好像仍然是健康的一般,玉儿温柔的笑着。
    囡囡绣葬衣的手一停,忍住眼眶密密泛起的红潮,哑声低斥,“胡说,这衣服……你穿不着……不是绣给你的……”
    “让玉儿试试吧,”玉儿淡淡说,小脸在日光中白的透明,“姐姐,玉儿还没有穿过这麽漂亮的衣服,姐姐……让玉儿试试吧……”
    玉儿从来,没有求过她什麽。
    华美的白衣如同蝴蝶一样笼罩过来,上面绣着一朵又一朵菊花,在雪白绸缎上开的热烈。
    玉儿赞叹的伸出瘦骨嶙峋的小手,一遍遍不舍的抚摸着衣角精致的绣工。
    “好漂亮,姐姐,你看玉儿漂亮不漂亮?”
    囡囡咬牙,握住妹妹无力的小手,重重点头,“漂亮。”
    “姐姐呀。”冰凉小手不舍的,抚摸她泪水斑斑的脸颊,玉儿的语调那麽平和,仿佛生死只是一场梦,“姐姐要记住玉儿最漂亮的样子,好麽?”
    囡囡已经说不出话,重重点头之後,扭过头去。
    正午时分,阳光灿烂。
    这一日,院子里菊花开的灿烂,香气氤氲。
    秋瑟迷离,枯叶一片一片的金黄,玉儿最喜爱秋天,她说秋天是四季里面最生机盎然的季节。
    秋天过去,冬天就来了,冬天到深处,春色便也不远。
    多麽好,秋天过去,明年春天,就是满枝桃花油菜黄,每条路都丰盛,每阵风都芳香。
    可是玉儿,却再也看不到下一个春天。
    到了第五天,玉儿的身子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她不愿意躺在床上,便求囡囡将她带去庭院。
    玉儿舍不得闭眼,一遍遍看着这个小小的庭院,看着人间的色彩。
    囡囡眼睛发酸,看着妹妹一身清淩淩的白衣,靠坐在椅上,孱弱而稚嫩。
    “姐姐,”玉儿烧热的小手捧住姊姊的脸,“姐姐,你知道麽,我真高兴你是我的姐姐。”
    “玉儿……”
    “嘘,嘘,”玉儿抹干姊姊淌下的眼泪,“姐姐,别哭,别伤心,虽然玉儿不行了,可是玉儿一直是快乐的,哪怕现在,我也是快乐的。玉儿能有姐姐,这辈子,已经很够了。
    ”姐姐,许多人虽然活得久,但是都不一定有玉儿这麽幸福。我每天都好像活在梦里,姐姐照顾着我,不愁衣裳食物,生病了有姐姐抱着,姐姐,哪怕是做梦,我也找不到这麽好的生活了,真的。”
    “姐姐,玉儿没有见过娘亲,可是姐姐,等玉儿在黄泉路上碰到娘亲,会告诉她,玉儿下辈子还要当你的妹妹。”
    “姐姐……”小小的女孩子看了看天,黑曜石一样的眸子暗了暗,“你看,天色是不是黑了?”
    泪水爬满脸,囡囡拼命摇头,紧紧握着妹妹的手,将她的小身体紧紧包裹在棉毯里。
    “没有,这会儿正是中午,玉儿,你看看,你再看看啊……”
    美丽明亮的眸子暗淡下去,玉儿抚摸着姊姊的脸,一下又一下,“可是姊姊,天真的好黑,能不能帮我把蜡烛点上呢?”
    “乖,玉儿,别说,求求你别说。”囡囡慌乱的站起身,背过身去摸桌子上的几片银色鱼鳞,“姐姐去给你熬药,喝了药,病就好了……”
    玉儿弱弱的笑,“姐姐,你不要怕,姐姐,你看院子里好多萤火虫呢,姐姐,你以後想我的时候,就去看萤火虫。”
    “嘘,玉儿乖,求你,别说……”她更加慌乱,在桌子上胡乱翻找,却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麽。
    “姐姐,你要记得哦,千万不要伤害萤火虫,我会变成它回来看你,姐姐,你不要怕啊,玉儿不会走远的。”
    “姐姐,我会变成一只萤火虫。”
    “我真的,舍不得你,姐姐……”
    “你要好好的,好好地……”
    一只枯黄委顿的叶子挣脱开树枝,在风里打了个旋儿,落在地上。
    囡囡背对着玉儿,颤抖着泪流满面。
    背後,突然安静,连一丝呼吸也没有。
    哗的一声,是衣衫滑过木头的声音,玉儿放在轮椅上的手臂垂落下来,停在那里。
    囡囡回过头去,她的玉儿闭着眼眸,在那一张雪白衣裙中如此寂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那一刻她的时间停止运转,巨大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到全身。
    她发疯一般,抱起玉儿,跑回房间,点燃了所有蜡烛。
    白日里,蜡烛那麽暗淡。
    玉儿静静的躺在烛火中,安然闭着长长的睫毛。
    一丝呜咽溢出嘴角,纤薄的姑娘跪在妹妹的窗前。
    烛光在泪水里模糊斑驳,她的世界从此碎裂,再也没有一刻得以完整。
    *********
    韩囡囡站在湖前,湖水弯弯,韩老爷子泪涕纵横,身後是洋洋洒洒的飞扬纸钱。
    雪白一片。
    囡囡站在妹妹的坟前,她的眼睛,如同血一般通红。
    却没有泪水,她的泪水已经流干,只剩下枯涩的眼睛。
    “玉儿……”囡囡抚摸着冰冷的石碑,一遍一遍的,珍宠而爱惜。
    生命是一场尘世的烟花,时而璀璨,时而荒凉。
    而她的生命里,剩下的只有远远的空茫。
    玉儿,玉儿。
    我的玉儿,你好好的歇息,地下有娘亲,她会好好照顾你,她是这世上最温柔美好的女子,玉儿,在那边你不会再经受这红尘万般的苦。
    玉儿,玉儿。
    她独自站立在徐徐山风中洞开的湖水前,浑然不理会身後的所有动静。
    宋依颜一身缟素,由雪芍搀扶着,在一旁哀伤的哭泣。
    韩茗儿因为这场事故高烧在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躺在床上享受无数丫鬟婆子们的殷勤伺候。
    囡囡冷冷的看着,冷冷的笑。
    玉儿啊,说是好人终有好报,恶人有恶报,可是你见到谁报了?这个世界就是这麽残酷。
    玉儿,我曾经相信,我什麽都能渡过。
    我能渡过都司府邸里人人轻视的目光,能渡过父亲转身而去毫不顾惜的身影,渡过荒凉时光,渡过孤惨流年。
    无论怎样的日子,一天一天,斗转星移,什麽过不去的也都过去了。
    可是终究我还是度不过,我心爱的妹妹这一场烟消云散後。
    此景此景就像梦一样,噩梦,永生永世镌刻在骨肉里,满满都是恨。
    韩烨脸色憔悴,下巴冒出青青胡茬,他走上前来,颤抖着抚摸玉儿的墓碑。
    雨水淅淅沥沥的下。
    韩烨没有想到,一场落水竟然会要了小女儿的命。
    玉儿长得最像翠秀,平静温润的模样,总是令人心旷神怡。
    他其实没有给过这个女儿多少关爱,可她就是那麽一个温暖的,爱笑的孩子,对他这个爹爹从来不曾有过一声怨愤。
    他真的,是个好糟糕的父亲,对不对?
    泪湿了仓皇的眼眸,滑下刀刻一般俊朗的面颊,韩烨哑着嗓,痛得难以发声。
    玉儿……
    他痛得蹲下身去,几乎无法承受撕裂心肺的剧烈痛楚。
    坚硬的膝盖一弯,韩烨在小女儿的墓前几乎要跪下身去,横里却突然挡来一只手臂。
    韩囡囡挡来一只手臂,寒风如同冷水一样,将她吹得如同振翅欲飞的单薄蝴蝶。
    “父亲,这里不需要你来跪,我的妹妹在世的时候你没给过什麽,她走了,更不需要你补偿,你也别想用一跪就还清欠她的所有。”囡囡微微一笑,笑的惨烈。大雨冲刷着她冷冷的小脸,漆黑的头发於映出一种深晦而凝重的颜色,她的声音犹若从什麽极深的水底慢慢的洞穿而来,几乎不像一个活人。
    “滚!别在我妹妹坟前哭,脏了她轮回的路!”
    ********
    哭唱过後,玉儿墓碑前零零杂杂的人全部退去,只剩下满目的苍白。
    一连数日,囡囡站在妹妹的墓前,任冷风吹撒。
    湖水在缓缓涨起来,漫过了脚踝,漫过了腰。
    还是那圆圆的石头,绒绒的青苔。
    囡囡神志不清,忽而一个绊脚,不小心滑去了水里,狼狈的挣扎。
    岸上围了一群看热闹的小孩,“哈哈!快看!那个没娘的傻子自己往水里走呢!”指着扑腾的她,个子最高的男孩笑的前仰後合。
    秋天的河水原来这麽冰,全身都被水裹满了,虽然仍满目黑暗,但比在岸上孤零一人强,就这样沉下去。
    囡囡模模糊糊的想着,任凭自己缓缓下沉。
    这一次,蒹葭没有出现。
    囡囡就这样沉入了水底。
    ********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水边的大青石头上。
    月色粼粼,照着她一身湿冷。
    蒹葭,是你救了我吗?
    囡囡蜷起身体将那两颗珠子抱紧怀里,难言的痛楚像是冰冷石头子一样牢牢地硌进心里,生疼生疼地。
    夜夜流光相皎洁,草丛边,飞起一只又一只的萤火虫,蓝色如同一颗又一颗的宝石。
    这麽冷的水边,哪里来的萤火虫?
    “姐姐,我会变成一只萤火虫。”玉儿的声音好像还没有散去,囡囡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空中舞动的小虫。
    别了,玉儿,别了,蒹葭。
    天际似有黑鸦鸦的颜色一点一点如同浸透了蓝色冰姣的墨汁,一点一滴,将春秋尽然,天上地下,竟再也不得一处温暖。
    面对大湖冷冷,一方石碑,一丘孤坟。
    天涯心碎人独自茫茫。
    月色明亮,终究冰凉。
    ********
    失去了最疼爱的孙女,韩老爷子不愿意再留在这个伤心地。
    玉儿的头七还没有过,韩烨就带着一家老小回到了京城,韩家老宅,从此荒废。
    *******
    “囡囡?囡囡?”
    数日过後,银发鱼神浮出水面,焦急的呼唤着。
    这段时间它特地潜入旭阳湖底波涛汹涌的暗流,花了好大功夫,终於为玉儿取来了治腿的贝壳。
    也不知道这些日子里囡囡有没有找过它。不过……小鱼神得意洋洋的把玩着手里的贝壳────它替囡囡取来贝壳了呢,玉儿 的腿有治了,囡囡一定会很高兴吧!
    它等她来,等着看她被惊喜点亮的黑眸。
    可是许多天过去,它都没有再见到囡囡前来湖边。
    蒹葭在水边一天天等,一天天盼,却再也没有等来那有着温润手指、暖和皮肤的姑娘。
    银发鱼神等啊等啊,再也没有等来。
    它终於决定不再等待,溯流而上,沿着每条河流一条一条的找。
    就如同,它当初寻找苏倾容一般。
    它不知道的是,远在北周帝都,丞相府邸桃花盛开,一院子光华灼灼。
    北周第一权相,仰头喝下了一杯浮着桃花瓣的清酒。
    天水青色的衣袖滑落玉石桌面,他托着腮,发如染墨,眉间一点妖红朱砂。
    一只甜白釉纹龙瓷瓶,把玩在白玉指尖。
    “不见了就去找,顺着河流找,没有找到不要回来见我。”他淡淡垂着雪白眼皮,对脚边跪着的黑衣护卫吩咐,“伤了它一分,你们拿命来抵。”
    冷冷男嗓,美若寒莲。
    “多少年了啊,蒹葭……”他一身桃花流醉,在花树下满目幽凉笑意。
    当夜,丞相府五万私兵倾巢而出,只为的丞相一句暗令:将旭阳湖的银发鱼神,带回北周权相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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