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安天下》001 三千

    夜色似水,冰冰凉凉。
    两间刚刚翻修过没几天的崭新瓦房里透出来昏黄的烛光,摇曳在院子里新铺的青石地面上。
    不大的院子里,一半被一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岁数的梧桐树给占了,梧桐树下还搭着一个简陋的狗窝,一只大黑狗正耷拉着脑袋趴在那里睡觉。
    另一半,用竹枝围了起来,里面又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种了菜,一部分搭了个鸡窝,养着几只鸡。这会儿鸡都已经上了杆子,挤在了一堆在睡觉了,偶尔才会传出一声轻微的咯咯声,显示着它们的存在。
    两扇院门上,前几天刚贴上去的门神,却在昨天的那场大雨中,掉了色,此刻已经连门神的样子都模糊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漆黑的巷子某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隔壁的院子里突然传出了哐啷动静,依稀间还能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正在骂骂咧咧。
    梧桐树下狗窝里正在睡觉的大黑狗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动静,两只耳朵稍微动了动后,就又陷入了安睡当中。
    很快,隔壁家院门就嘎吱一声开了,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和他一样,盯着身前的某处,开始发呆。
    黑暗中,谁也没有转头去看谁。就那么,仿佛对方不存在一般,各自沉浸在各自的世界中。
    隔壁院子里的争吵动静,一如既往地以一个女人凄惨的嚎叫而停止。
    而后,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门口,一把拽住那个瘦小的身影,给拽回了门里。
    关门时,那身材魁梧的男人,忽然扭头看了一眼旁边人家门口台阶上坐着的那个男孩子。寂静中,那男人似乎是说了一句什么,而后便是哐啷的粗暴关门声。
    那边门刚关上,这边的院子里便传来了老人的呼喊声:“安子,进来睡觉了。”
    老人的声音,终于将这个不知神游何处的男孩的思绪给拉了回来。他眨了眨眼睛,一边应声,一边利落地站起身,双手飞快地在屁股上拍打了两下后,转身回了院子,还不忘将院门给带上,然后脚步飞快地进了屋。
    又是一夜。
    第二天,天边刚泛出白色,院子里那只公鸡就飞上了鸡窝,迎着东边的鱼肚白开始雄赳赳气昂昂地打鸣。那响亮的声音,打破了清晨小巷的宁静,也将某些人从梦中拉了回来。
    按照往常,接下去就该是隔壁家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了。
    只是,今天却似乎有些不一样。
    安子眯瞪着眼睛走出屋子,在院子里的水缸里掬了一把水胡乱地抹了把脸后,顿时清醒了不少。深吸了一口清晨有些冷冽的空气,正觉得今天哪里有些不对劲的时候,大黑突然从自己的窝里蹿了出来,朝着隔壁家,狂然大吠起来。
    安子看了看隔壁家的方向,有些疑惑地拧起眉头,走过去想要安抚大黑,却不料,一声凄厉尖叫忽然响起。
    安子被吓了一跳。
    爷爷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惊慌地问安子:“怎么了?”
    安子皱着眉头,指了指隔壁家,摇了摇头。
    大黑还在不安狂躁地叫着。
    爷爷犹豫了一下后,示意安子在家呆着,然后喊上了大黑,出了门往隔壁家走去。
    隔壁一家三口,男人是个屠夫,嗜酒,赌博,还喜欢打女人。住在这条巷子里的人,没有一天会听不到这家女人那凄惨的叫声。
    一开始的时候,还会有人上门去劝,只是,每次都会被那红着眼睛的屠夫拿着杀猪用的尖刀给吓回来。几次之后,便再也没人敢上门去劝了。
    安子的爷爷也去劝过,还差点被打瞎了一只眼睛。
    屠夫的孩子,是个黑瘦黑瘦的小子,跟安子差不多的年纪,却比安子要矮上许多。每当屠夫打他母亲的时候,他就会出来坐在门口发呆。屠夫打完了自家女人就会来门口把他给拽回去。
    安子时常能碰见他,可两人间从来没说过话。
    就像昨夜一样,经常都是这样默契地坐在门口发着呆,谁都不打扰谁。
    此刻,这小子也正坐在门口。
    不同的是,身旁扔着一把尖刀,上面的鲜血已经凝固,变成了黑色。
    安子爷爷一下子就瞄到了那把尖刀,心里便咯噔了一下。再看那小子的手上和衣服上,都有血迹。
    大黑站在安子爷爷身旁,一双漆黑的眼珠子里,都是警惕之色。
    “三千,你爹呢?”安子爷爷勉强镇定着开口问了一句。
    这个名叫三千的黑瘦小子抬起头,那张瘦削的脸上,毫无表情,冷漠地让人心悸。
    “他死了。”
    安子爷爷尽管已经猜到结果,却还是给吓得脸色苍白,身子都不禁摇晃了一下。
    偷偷摸摸出来在门口瞧着这边的安子见到自己爷爷身体晃了一下后,赶忙过来,伸手扶住了。
    “你怎么过来了?你回去!”安子爷爷稳住了心神后,扭头看向安子,厉声呵斥。
    安子看了眼三千,犹豫了一下后,扭身往回走。
    “三千,能让我进去看一眼吗?”安子爷爷问三千。
    三千没作声,但从台阶上起了身,让了路。
    安子爷爷示意大黑在门外站着,自己往里走去。
    他家的院子比安子家的要大不少,里面还养了几头猪。安子爷爷瞧了一眼那一排四间屋子,扭头问三千:“在哪一间?”
    身后的三千头也没抬:“左边第二间。”
    安子爷爷走了过去。
    撩开门帘,便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安子爷爷皱紧眉头,抬脚跨过门槛,看到的却不是那屠夫的尸体,而是一个女人的身体正挂在房梁上。
    安子爷爷一愣后,慌忙上前,拼尽全力将那女子从房梁上弄了下来后,再探鼻息,已经没了。女子身上还热着,显然是刚死不久。
    若是他刚才能快一些进来,或许就能救下来了。
    安子爷爷想着,有些自责。
    再看屋子的另一边,一个男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的血迹足足有那喝酒席的圆桌面那么大,都已经成了黑色。
    安子爷爷呆愣了许久后,叹了一声,从屋子里退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小子,又叹了一声。
    “你娘悬梁了,没得救了,你去看看吧。”安子爷爷走到三千身旁,低声说了一句。
    三千毫无反应。
    这边的动静,让附近的人看在了眼里,很快就有人赶了过来。
    有人跟安子爷爷打听情况。
    安子爷爷看了看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三千,终归是于心不忍,暗叹了一声后,说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来的时候,屠老大已经死了,李氏也已经悬梁了。可能李氏杀了屠老大之后,心里不好过,也自尽了吧。”
    “这李氏被打了这么多年都没反抗过,怎么突然一下子把屠老大给杀了?”有人跟着问道。
    安子爷爷摇摇头,没作答。
    这一下子死了两个人,而且都不是正常死亡,这可是大事。很快,这从溪镇的衙门就来了人。
    衙门的人根本没有怀疑屠三千,毕竟谁也不会认为一个不过七八岁年纪的小孩,会有能力能杀死一个腰大膀圆的成年人,更何况,这个成年人还是这孩子的亲生父亲。
    他们问了问安子爷爷情况之后,就把这事情给定了。李氏不堪忍受屠老大常年的殴打,终于忍不住,趁着屠老大熟睡之时用杀猪的尖刀将其杀害,然后又自己畏罪自杀。
    衙门的人都这么说了,自然也没有人会有疑义了,更何况,不管屠老大是怎么死的,跟他们终归都是没有关系的事情。所以,自然也就无人会去细究其中真相。
    这边衙门的人刚走没多久,去通知屠老大亲戚和李氏娘家人的人也回来了。和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李氏的几个娘家人。屠老大那边却是无人跟来。
    这些年,屠老大因为赌博,加上喝了酒之后脾气暴躁,跟自己的兄弟姐妹都已经闹僵,不来往多年了。
    所以,这回人死了,都没一个人来帮忙收尸。
    李氏娘家人一看屠家连人都不来,悲愤交加之下,把李氏的遗体往车上一般,然后拉着屠三千就走。
    安子站在门口,目光一直跟着那跟在那辆板车后面脚步有些踉跄的瘦小身影。
    忽然,就在快要看不清的时候,屠三千突然停下了脚步,扭过身,朝着安子这边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交汇,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在安子心中扩散开来。
    屠老大的尸体无人收尸,最后只得街坊四邻出了钱,找了人把他弄到镇外的一片岗子上,找了个地方埋了。
    几天过后,这巷子里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宁静。
    不同的是,如今的夜里,安子坐在门口发呆时,隔壁的屋子再也不会有个瘦小的身影走出来,如他一般,默默地坐下,看着黑暗中的某处发呆。
    虽然,他们从来不说话,可这有时候也是一种陪伴。
    安子在这巷子里,是出了名的乖巧孩子。
    可是,谁又清楚他内心的孤寂和彷徨?
    他没有七岁之前的记忆,没见过父母。有记忆起,便是和爷爷在这小巷子里的清贫生活。直到前段时间有一天,忽然有个人送来了很多钱,说是他远在外乡的父亲托人送来的。
    巷子里的街坊四邻,会经常说他和他父亲很像。
    可是,他每次问起爷爷有关于他父亲的事,爷爷总是含糊其辞,言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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