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主角》20 东火西烟

    靠奔跑来榨干单独追来的敌人的体力,削弱感识的灵敏度,并伺机用鸟铳击杀,这个原先的打算已经因阿史古绝佳的耐力而破产,章荑不得不用鸟铳去打近战。
    每个事前的计划,似乎天生就有破产的宿命。
    当章荑使用谷神不死诀,开始冥冥中感受到天地间渗入体内的助力时,阿史古手中的弯刀也变得如烙铁般鲜艳,刀尖冒着火星,让章荑倍感压力。
    炁化作了烈焰,压缩于弯刀之内。
    四条狐尾如舞女的水袖般甩出,狐尾闪动着微小的光华,少女瞬间置身于妩媚的气场之中。
    章荑举手将袖子横起,使她的双眸半遮半掩,若隐若现间,她含情凝视阿史古的疯眼,步步紧逼的弯刀竟因此而停了下来,阿史古突然心一软,四肢也开始酥软。
    眼波流转,魅人心,惑人神。
    阿史古很快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奇妙的陷阱中,他咋舌道:“妖怪的幻术?”
    迅速调整吐纳,炁流猛刺神京,猛的一阵趔趄,他恢复了心神,视野重获通明,章荑已经与他拉开了五步,清完了膛、刚倒好了引药。
    阿史古挥动弯刀,大喝一声:“浑含赞!”
    刀刃凭空下劈,一团火风暴扑向了章荑。
    章荑身子一转,狐尾一晃,搅出一番云雾,侵蚀了火风暴的势头,她趁此躲过了速度减弱的火风暴,而阿史古又持刀迫近。
    章荑顿时一惊——没把阿史古魅惑住,她实在没想到自己作为狐妖如此不合格!
    阿史古高举弯刀,瞅着章荑的头颅用力劈下。
    炽红的刀刃在空气中割出橘红色的火雾,而疾雨抱电之术却迟迟没反应。
    “不管了!”
    章荑合上火门盖,抓住铳口与铳身,抡起鸟铳的铳托,与弯刀“嘭”的撞在一起。
    铳托像榔头般砸开了劈来的弯刀,章荑的身子前倾,汗水从她的毛发间流过,狐耳与嘴角一同扬起。
    阿史古一下子踉踉跄跄的,手臂先是一麻,随即就是剧痛,肌肉的痛楚差点让他松开刀柄。
    这一击……竟这么猛,就凭这体格?
    连退数步的他瞪大了眼睛。
    炁流似电,奔腾于章荑的四肢,“疾雨抱电”来得正好。
    在击退阿史古的间隙,她从腰间顺势摸出了弹丸。
    此时,手中的鸟铳口朝上、铳托杵地,正是装弹的架势。
    “想都别想!”
    阿史古强逼自己动起来,挺刀连刺,刀尖势如怒涛,章荑左摇右摆,巧妙的躲过了一波波攻势。
    狐妖在夜间优于敌人的感识发挥了奇效,疾雨抱电使章荑的无比灵巧,闪避的同时,她将弹丸塞向铳口。
    火花扫过下盘,阿史古猛踹杵地的铳托,章荑一直提防着弯刀,阿史古的这一脚可谓是避实击虚。
    章荑肩膀猛烈摇摆,弹丸因这一脚而脱手,下一瞬,一条狐尾向下一探,兜住了脱手下落的弹丸,狐尾迅速将弹丸塞进了铳口,另一条狐尾还帮忙拔出了挂在铳身下的朔杖。
    章荑一把将朔杖探入铳口。
    臭狐狸!
    朔杖,是用来捣实弹丸与火药的细棒。
    “切这东西还不简单!”
    阿史古反手一刀,哪知章荑将铳身倒置,俯身翻滚,带着朔杖与身体避开了横砍而过的火刃,火雾漫过短衣,刺烫了章荑的后背。
    章荑翻滚的那一刻,顺便抓着铳管砸了一下地。
    铳身的倒置使得铳口朝下,探入铳口的朔杖因这一砸,猛的扎入铳管深处,捣实了弹药。
    谁都知道把朔章从下往上戳是常识,殊不知,利用地面的反作用,亦可紧急装弹。
    在炁辅助下,靠动作与刀手近身颤抖,章荑一步步艰难凑齐了开火射击的条件。
    长长呼出一口气,翻滚的章荑奋力起身。
    “岱山纳尔多布!”
    阿史古来不及摆正刀刃,于是喊着故友的名字,冲背对他的章荑连踹数脚,而狐妖的四尾迅速接招,完美防下了阿史古的连踢。
    章荑大吼一声,迅速转身,拨开火门盖,指着迎面甩出弯刀的阿史古,指着对方的脑门,扣动了扳鬼。
    铳口距离阿史古的眉心不过两寸,既不可能射偏,又不可能挥刀避开了。
    在热流的推动下,弹丸稳稳当当的打入了阿史古的眉间,阿史古浑身一冷,身心瞬遭重捶,五感一下子变得轻飘飘起来了。
    但阿史古没有倒下。
    章荑屏住呼吸,很快发现了炽烈的炁团聚于眉间一点,弹丸与皮肤一经接触,阿史古就拼尽全力进行抗击。
    阿史古咧嘴一笑,他已经感觉到弹丸的压力开始衰减了,而章荑再无余力装弹了。
    与此同时,阿史古全身都是破绽,没有多余的炁来守护别处了。
    章荑与阿史古异口同声的喊道:“将军了!”
    话一出口,阿史古的脸色就急转直下,脖子骤然一紧——章荑紧紧贴住阿史古的胸膛,看上去像是佳人依偎在勇士怀中,一副唯美的画面。
    而唯美的表面之下隐藏着致命的细节,那就是狐妖的四条尾巴正死命缠住阿史古的脖子,像蟒蛇一样裹紧、锁死。
    “你这……混——啊,仇……”
    阿史古支支吾吾的,时间又过去了许久,他手脚一松,气力全失,就此魂归天际了。
    感觉到对方元池沉寂了下来,章荑这才松开了尾巴。
    美丽的月光下,年少的狐妖绞杀了一个西戎的王子。
    等到章辰渊赶到,立马查看女儿的伤势,随后勉强一笑,让她快些回屋。
    然后,他叫来村兵将阿史古枭首示众,还从唯一的俘虏口中得知了死者的身份,以告慰死在西戎的利刃与周术下的村民。
    当第二日的阳光落在枭首的阿史古头颅上时,西戎于邵武六十二年,入寇西塞而导致的这场“三桥村抗扰之战”正式宣告结束。
    第二日,午祖凉匕忍着余痛,收拢了最后存活的五名残骑,他从一名骑手的口中得知了阿史古被枭首的事实,一行人就此狼狈的奔向北方,凉匕等人将面临致使王子陨落的大罪。
    阿史古王子,死了……才十七岁啊……
    凉匕满脸苦涩,一条条皱纹锁得紧紧的,但心里却因此窃喜。
    “这真是——太好了!”
    凉匕的心里满心欢喜,他以为阿史古王爷最终只是会疲惫一些,本来还想着怎么趁机杀死阿史古王爷,再伪造成夏人所为,而且他还苦恼怎么确保随同的肃清勇士也认为是夏人所杀呢……没想到,夏人替凉匕做到了!
    苦涩的神情因努力扼制狂笑的冲动而表现得十分“痛苦”。
    午祖凉匕默念道:罕山小王爷,您忠实的仆人完成了您的意志,机会到了!
    十五岁的午祖罕山,才是午祖凉匕真正的主人。
    枭首的长杆下,是章辰渊站立的旧戏台,他扯着嗓子用各种调门对幸存的村民们进行鼓励。
    “仅凭我们三桥村自己的努力,我们不但大败肃清的亲卫!还击杀了肃清贼酋的次子——午祖阿史古!”
    “在下不才,不过一赵东流民,受命于危难之间,全赖诸公,否则如何能重见朝阳?不久前西戎破西塞,悍然入寇,抄掠龙湫关子民,血泪满野,三桥村也遭此横灾!”
    “昨夜一战,全赖诸位上下一心,勉强转危为安,晋人、天荆人、龙湫人,全体用命,为保家园舍生取义,怎奈西戎残暴,经此一战,三桥亲族大伤元气,如今此獠枭首,特此上告天地,下慰英魂!”
    “从今往后,我等三桥村,共为浴血奋战之同袍,愿再无晋国、天荆、龙湫之别,均为亲亲之族,我等皆不自弃,于三桥再造家园,以求平安富贵!”
    随着章辰渊最后这句表达了团结之意的话为结尾,所有的村民都长长舒了一口闷气,疲惫的他们似乎还没有精力去悲伤。
    村民就像是趴在木板上被各种大浪打来打去的落水者,为了能喘气就已经拼劲全力了,能有宣泄悲伤的闲暇,反而成了一种奢侈。
    在角落旁听的王禹,从人群中发现了蒋平,蒋平的臂膀因挂彩而包扎了一番。
    王禹突然搞明白为什么石韬有时候一定要强调自己“胡安”这个假名了。
    蒋平之平,胡安之安,王禹在巧合间展开了联想。
    蒋,古同“奖”,蒋平……某非是祈求上天奖励自己平和的人生?而胡安,难道是希望在胡乱的世道中得到安稳?
    “无论是蒋平,还是胡安,所求者,皆是平安啊。”
    一股想要吹一曲的冲动涌上王禹的脑门,但仅剩一个头颅的他,无法吹一曲清平乐。
    王禹嘟囔道:“不知道……蒋平有没有兴趣学竹乐。”
    随着章辰渊从旧戏台上跳下来,三桥村在邵武六十二年的战争正式落下了幕布。
    从战争中侥幸得胜,日子还得过,民众们又回到了田地上继续耕耘,还好这场战争很短促,没毁掉今年泥土间的希望,他们跪在田里吮吸春的气息,像抚摸牛羊一样碰戳庄稼,默默的期待起了收获的日子,于是,他们笑了。
    民众笑了,章辰渊也笑了,他看着枭首的阿史古,盘算着这颗脑袋能换取多少利益。
    西戎绝对攻不破北关,章辰渊坚信这一点,身为龙湫统制公兼北关守将的俞文龙绝不是酒囊饭袋。
    春分刚过,章辰渊就从路过三桥村附近的传令兵口中得知了北方的情况,抄掠了各地的西戎已经是强弩之末,在进攻北关时遭遇重挫,除了清屹人继续死不回头的进攻东隘,其余的西戎已经有了撤退的迹象,恐怕谷雨之前就会撤离三关,回萍川高原。
    章辰渊将消息告诉了韩田和士燮,韩田松了口气,悠然说:“鹰饱则无力远飞,这一劫应该是要过去了。”
    送走两人,章辰渊问灯笼里的王禹,“如果是你,会怎么用这颗王子的头?”
    “若是我,靠这颗头大肆宣扬三桥村和村正你的功绩,然后遣人北上,向北关统制公俞文龙邀功。”
    章辰渊咂了咂嘴,觉得王禹还差了点意思,他说道:“除了你说的,我还要创作戏文、绘制‘三桥村大捷’之图、撰写传奇小说,散布到山西各地,打响我三桥村的赫赫威名!”
    说到激动之处,他用手猛拍桌面,将文房四宝震得七荤八素。
    “瞧好吧,到明年我的三桥兵号就会打响名气,像漓国的六月兵号那样赚钱!”
    喝了口水,他敲着桌子,暗想:西戎这回入寇,又会多出不少流民吧。
    “章村正,能跟我讲讲什么是父生之体吗?我真能再恢复身体,重新像个人吗?”
    “可以,你也只能做个人了,要是没死这么一次,你说不定还能成仙。”
    章辰渊一边遗憾,一边翻出几卷旧书,借着油灯,和王禹普及起了什么是父生之体——
    三桥村这边的战火尘埃落定,千里之外,赵国国都天熹的司天监内也刚好扑灭了一场大火。
    司天监内,紫衣少女看着一片狼藉的观象台,抓起一片玑衡器的残骸,心痛万分。
    昨夜有一个身份不明的高手强行闯入司天监,破坏了观象台的一切。
    到底是王家的余党,还因为朝堂上雀党与虎党的争锋波及了司天监?
    紫衣少女实在难以确定,于是打算问问姑姑。
    “来人,准备车马,我要入宫去见尊上。”
    紫衣少女的车马穿过禁门,略过金华、宣光诸殿,直入天渊池,皇帝石襄正在池心的亭台休憩。
    不经通报,紫衣少女走过石桥,及至亭前,宫娥安静的卷起幔帐,自己的姑姑、当今的赵国至尊出现在了眼前。
    石襄将视线从书案上移开,抬起了头,额前淡红色的花钿与身上曲裾相得益彰,她看着自己的这个侄女,怡然一笑,原本就稀薄的威严更是荡然无存。
    赵国的皇帝,本来跟三关的虞王也差不了多少,也都是“名为君父,实则共主”的虚弱地位,所以,当初立了石襄,除了让齐晋两国惊讶不合礼法之外,也并没有什么别的问题,毕竟,以前虞朝也不是没有出过女君。
    而礼法对赵国的权臣们来说,用能为了目的而解释出各种意思。
    “小雪,孤听说了,司天监出事了是吧?”
    兆亦雪,是紫衣少女的本名,石襄常唤自己这个侄女为“小雪”。
    “不仅仅是玑衡器,仅存的王长桢的骨灰也没了,王家肯定还有人活着,这……”
    面对侄女的疑问,石襄无奈的说:“王家也好,朋党也罢,孤可不晓得,反正朝堂上的这群君子已经张狂了三代了,孤管不过来,孤就老老实实做个人皮图章,不然,孤活不了多久的,你也常来这里啊,不然孤诉苦的人都没有,不说这个了,小雪最近出落的漂亮了,孤很欣慰,有留意什么好人家吗?”
    圣人都说“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但读圣贤书的人偏偏最爱结党,一念及此,石襄“哼”了一声。
    兆亦雪沉默了,她想说的,现在都还不能说,因为她姑姑都没法屏退左右的宫女,但她很确信,她姑姑绝不想做人皮图章,不然,司天监的上官怎么会暗中把王长桢的骨灰教给她,让她这不会背叛的侄女来暗中观测。
    司天监里肯定有姑姑的人,而姑姑借着对平定大乱的封赏,已经笼络了人。
    先不提入朝了的隋山潇宗、玉台馆和在野的天环教,陈志鸿现在这个老家伙正听命于姑姑。
    去年车骑大将军起兵作乱,陈志鸿临阵击杀王芳以及王家故旧、掌控住军队,他现在的利益正紧紧与姑姑相连,可以说,姑姑这个女君,手里已经有了一支军队,虽然还无法与朝堂文臣集团手里的力量抗衡,但比起前两代君主,防身的匕首可以说是握在手中了。
    石襄将书放到一边,说:“小雪,陪孤下局棋吧。”
    兆亦雪点头应允了,姑姑说下棋,那肯定是象棋,姑姑不喜欢围棋。
    下了两盘旗,一平一胜,最后胜利的那一把是对将,胜者是兆亦雪,随后她就告退了,回到司天监的时候,司天监里空无一人,朝廷财政吃紧,司天监早就没多少人了,这回出了乱子后,连值夜的杂役都不敢留宿司天监了。
    对于乱局,兆亦雪可不怕,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小成之境的周师。
    她回到住的地方,小心合上门,从袖子里拿出她最后一局吃掉的帅棋,将木棋子分解,搜出了棋子中的纸条。
    姑姑喜欢下象棋,是因为象棋棋子够大,比围棋棋子容易动手脚。
    “换身素净的衣服,速速离开天熹,去南方避难,大乱将起,孤恐祸及,再者,小心玉台馆、天环教和猫。”
    兆亦雪收起了这个奇怪的字条,第二日一大早她就开始收拾南下避难的行礼,下午她还去市井采买了一些必备品,比如驱虫的药品。
    采买物品的时候,她听到了一些市井之人在街头巷尾的议论。
    “听说了吗?玉台馆的普通弟子最近常常遭黑手。”
    “玉台馆可是新秀,肯定有人眼红了吧?”
    “可不是嘛,我舅舅的儿子就慕名拜入玉台馆学习周术,他两天前夜里就被人偷袭,还好没死,就是伤势很怪……”
    “哪里怪了?”
    “像是被猫抓的!”
    “是不是袭击者用了铁爪套啊?我听说晋国的沈城就有人善用这个。”
    “天熹最近真是怪事连连啊,听说了吗?雀党之首宋大人的独子好不容易久病康复,据说想要出家!”
    “大病初愈,脑子还没好吧?”
    兆亦雪没来由的心一紧,赶紧回到住处收拾好了东西,打算明天下午就走,夜过酉时,她正打算就寝,只停得临近的街巷附近传来一声猫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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