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想着今晚就能睡上火炕的何瑾,内心就跟炕头儿一样燥热。
待沈秀儿走后,他迫不及待地抡起了大锤铁锹,将自己屋里的土塌床,拆成了一块块的土坯。
一身无穷的力气拿来干这种事儿,可有用武之地了。
美中不足的是,老天给的福利只是力大无穷,而不是钢筋铁骨。挨了老娘的笤帚疙瘩,还是会很疼
正干得热火朝天呢,不知为何他就觉得背后冷飕飕的,有一种被凶猛野兽盯上的感觉。回头一看,顿时吓得铁锤都掉地上了:“娘,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何官人,我们回来有一会儿了,何婶看你拆床都半天了。”
月儿还不知此时形势有多凶险,一脸傻乎乎地问道:“何官人你好生生地拆床干什么,拆了床,晚上你又要睡哪儿?”
“睡?他还想睡觉!先给自己找块坟地吧!”老娘登时爆发了,不知从哪儿就拿来了那笤帚疙瘩,母狮猎食般扑向了何瑾:“兔崽子,你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眼没看住,就把床给拆了啊!你这个败家玩意儿!”
这一次不用挨一下试试,从老娘的愤怒上就能看出,她是真有干掉亲生儿子的冲动。
何瑾吓得连忙跑到了小月儿身后,拿着月儿娇小的身子当挡箭牌:“娘,娘你听我解释,是沈小姐让我这么干的。你不信,她回来后你问问”
话音刚落,院门儿外恰巧露头儿的沈秀儿,脚步不由一停,对着身后抬着材料的泥瓦匠小声道:“先等等,看完好戏再进去”
背对着的何瑾,根本没发现腹黑沈秀儿的所为,仍旧艰难地躲避着老娘的笤帚,几乎哭求道:“娘,你相信我啊,我真是为了盘火炕。之前跟你说过了,我懂这门儿手艺的,你就是不信!”
“你小子要是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老娘如今也会这些名词儿了,而且用起来还很合情合景。
唯有一旁懵懂的小月儿,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儿,眨巴着眼睛向何瑾问道:“何官人,你打架不是很厉害吗?赖三儿那九个无赖,都不是你的对手”
何瑾一听这个,当即吓得腿肚子都发软:月儿啊,我上辈子欠你的呀,这辈子你为何对我如此残忍?
果然,这话一落,沈家院子顿时沉寂了片刻。
随后,便爆发出了清脆愤怒的啼吼声,还是那一口的标准凤阳官话:“兔崽子,你竟然还敢出去跟人打架,受死吧!”
“娘,饶命啊当娘的,一定要温柔慈爱啊!”
终于,沈秀儿还是现身了。
毕竟她也知道,自己再不现身,沈家就要出人命案了。
然而,她出现的终究晚了一些。
蹲在地上交代泥瓦匠盘炕的何瑾,鼻青脸肿,眼里尽是化不开的幽怨。那一副看沈秀儿的神态,就跟被始乱终弃的小媳妇一样。
老娘还是一副余怒未消的神色,拎着笤帚疙瘩跟巡视犯人一样盯着何瑾:“不管你怎么弄,今天下午必须把床重新给盘起来。否则的话,今天你就准备睡大街吧!”
言罢,她不由又望了一眼沈秀儿,目光里满是忧愁:这么精明好看的姑娘,怎么就蠢到被自己儿子给忽悠了?
于是这一下,沈秀儿的眼神儿,也开始变得幽怨了
好在待了没一会儿,见屋里人多活儿杂的,老娘估计也怕自己会气得夭寿,便出去上工浆洗衣服了。
泼辣老娘一走,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回暖,盘炕的工程也开始进展起来。
何瑾用烧过的木炭画了平面图,指点那两个瓦匠,哪哪儿怎么弄,灶台和炕头儿如何连接,火流怎么走一个“之”字,最后是排烟的烟囱走哪。
两个瓦匠是一对儿父子,跟沈家签了死契,绝对会保守秘密的那种。可何瑾观察了一会儿,便发现了问题。
两人干活儿说不上偷懒,但一点都不勤快麻利。
即便在沈秀儿的眼皮子底下,他们仍旧慢吞吞的。照这个进程下去,何瑾估计自己今晚真可能要睡大街。
更让何瑾感到有些细思极恐的是,他仔细看了下这父子的眼神:老头儿浑浊、麻木、犹如一具行尸走肉,二十来岁的儿子竟也毫无光彩,丝毫没对生活的渴望和憧憬。
意识到这点,他想了想便开口道:“二位加把劲儿,晚上前弄好,每人工钱五十文。”
这话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至少,那个儿子瓦匠眼珠闪动了一下,不敢置信地问道:“小官人,你还给我们工钱?”
“不给”何瑾一摆手,顿时看到那儿子瓦匠眼里的火光陡然熄灭。但随后,他又一伸手指向沈秀儿,道:“我不给,但她会给。”
沈秀儿顿时傻眼了:“何瑾,这是我沈家的工匠,给你干活儿却还要我出工钱?”
“不错。”何瑾一副吃定了沈秀儿的模样,看着渐渐成型的火炕雏形,腰杆儿也挺直了:“这会儿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不是在信口开河。假如你不想合作的话,我今晚宁愿睡大街,也要明天去找别的商贾!”
沈秀儿气急,但也知道何瑾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只能不甘道:“两个瓦匠,一天撑死四十文的工钱,你为何要让我每人出五十?”
“因为我挨揍的时候,你没有及时站出来!”
一提起这个,何瑾就郁闷无比:他当然不是傻子,刚挨完揍沈秀儿就出现,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于是,被勾起了脾气的他,又开口道:“我现在改主意了,一人一百文的工钱,不同意就拉倒!”
两个瓦匠听到这里,不由都傻了,那老爹赶紧拉着儿子跪下道:“小官人,是我们错了,求小官人别跟小姐吵了”
“一人二百文,现场兑现!”何瑾却不为所动,继续加码。
沈秀儿怒意飚发,气得银牙紧咬:她当然不在乎这几百文钱,而是根本不明白,何瑾到底在整什么幺蛾子。
“一人五百文!”
“好了!”沈秀儿最终败下阵来。在这个狡诈还有股子狠厉气的何瑾面前,她还真不是对手。
挥手让月儿掏出一两的银锞子,交给了那老瓦匠后,她才忍不住白了何瑾一眼,恨恨抱怨道:“真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何瑾也不解释,反而笑了起来,道:“你自己看罢。”
那两个瓦匠很是发了一会儿呆,反应过来后,立即‘砰砰砰’地向何瑾磕了三个头。
之后他们没说任何话,而是卯足了力气,拿出了看家的本事儿忙活起来。父子俩配合默契,效率一下比之前快了足有三倍有余!
一会儿的功夫,父子俩就把火炕基本盘起来了。之字型的烟道,凹字型的炕头儿,还有灰塘、灶台、烟囱一个都不落。
这一下,沈秀儿还是似懂非懂,瞪着疑惑的明眸问道:“何,何瑾你出重金,就是为了让他们干活儿快点儿?可,可他们签了死契,就该给我们干活儿啊”
“一纸文书能签了人家的身,却签不了人家的心。”何瑾却很不明白沈秀儿这种明朝人的想法,道:“干活儿赚钱,天经地义。就算是你们沈家的人,也不能剥夺人家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利。”
父子俩瓦匠听了这话,不由身形一怔。
儿子随后干活儿,更加地卖死力了。而年老的父亲,却不由鼻头一酸,留出的泪,冲刷掉了一丝浑浊和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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