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龙渊上方的天幕已经被乌云给覆盖了,越来越厚重,渐渐的下起了大雨,河风让山顶本就有些清凉,到了这时,明明是炎炎夏日,却有了入秋的感觉,这雨落时,龙渊各处峡谷的雾气更加朦胧。
河面上本就暗流涌动,这会儿大雨磅礴时,更是波涛如怒,风起水动,豆大的雨滴落下,噼里啪啦的击打着水面,不停地波荡着,一浪一浪的,有些被打断的巨木在河水里沉浮着,还有一些枯枝败叶,顺着河水流向远方。
在那枯枝上,普贤那一身袈裟已经碎裂,脸色苍白,盘坐着,嘴角的鲜血不停地流淌出来,已经被打断的手臂微微下垂,却被一阵天地元气拖动着,缓缓双手合十,依旧还是一尊光明的慈悲之佛,低吟:“我佛慈悲,人间皆苦,只求我佛普度众生!”
伏魔禅杖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或是丢落在群山之中,亦或许是沉入河底,普贤和尚还是普贤和尚,却不是那要普照世间的戒律堂首座,微弱的佛光,也不是那能够与陈通玄一战的宗师,他只是一个和尚。
陈通玄踩在水面之上,那磅礴大雨落入峡谷,却不入他四周,随着他一步一步踏过,那本来汹涌的河面开始沉寂,走到普贤不远处,开口道:“你的佛,救不了你了。”
普贤摇头道:“佛,永远是佛,佛经,却并不是我佛所写,我们修的本就不是佛,而是我们自己,是那一颗一颗蒙上了污秽的心灵,我是佛,你也是佛,救我的是佛,杀我的也是佛,这就是佛国。”
陈通玄沉默不语,好半晌,才感慨道:“我只知道成王败寇,有人万里奔波,不停杀人,却也在救人,有人高坐佛堂,自称是佛,却是在杀人,佛说极乐净土,我也想问,极乐净土在哪里?”
普贤的生机再消失,浑身是血,挣扎着坐稳,撑着那遥遥欲坠的身躯,顺着河流向下移动,嘴里开始诵读着佛经,渐渐地,诵经变成佛唱,充满了悲悯,仿佛是解脱了,却又是格外庄严神圣,至少是陈通玄第一次见到普贤身上有如此圣洁。
普贤眼中流露出不舍,然后渐渐化为淡然,低吟了一声“阿弥陀佛”,缓缓抬起头,鲜红的嘴唇微微蠕动,声音微弱道:“我好像看到了佛祖,那里应该便是传说中的极乐之地吧!”
普贤死了,有一缕佛光照耀。
神圣如常,却是佛的模样。
他保持着盘坐姿势,望向天空,他说他看到了佛,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佛,只是那遥远的一处寺院里,位于一片山腰,那山顶上有一口钟,仿佛笼罩着那茫茫大山,突然发出了一声响音。
那寺院里围绕着的梵音突然中断。
“咚!”
第二声钟响。
忽然有白鹤自西方飞来。
“咚”
第三声钟鸣!
梵音顿起,无数僧人站了起来。
佛唱“阿弥陀佛”
那一座寺院叫做大光明寺,有好几个和尚仿佛相约一般出现在山顶,遥遥望着北方,眼神里没有千山万水,只是坦途,如同望到了世界尽头。
“普贤师弟圆寂了。”有和尚说。
“他说他看到了佛祖!”
“佛在那方?”
“不,佛,无所不在!”
“佛祖将要降临世间。”
“我佛慈悲!”
…………
龙渊中,斑驳陆离,一条灰色的长河突然从天上倾泻而下,气势磅礴,壮阔如同连绵大山,恐怖滔天,那河是来自九天之上,也来自天下社稷,来自一图画卷。
蔡熹轻轻挥手,那长河仿佛在他手中,那长河仿佛将他笼罩在其间,他一掌拍下,却不是手掌,而是一条长河穿过了千万里,那千万里,路过了千山万水,穿过一座座城池,穿过了沧海桑田。
那尽头是一个老者,身旁飞着一把道剑,嗡的一声,他要穿过千山万水,要划破这山河社稷,一剑,仿佛穿过了百年,苍穹变色,天地元气如同星河奔涌,光辉洒落,虚空沸腾。
只是,他斩破一座山,见到了一座城,他斩破一座城,见到了一片海,他斩破一片海,看到了一座江山,那是赵国的江山,他不忍心划破,他狠不下心毁灭,他收了剑,也收了命!
那片天空无雨,却在抖动。
“苏家的江山,百年赵国!”
苏乾坤一口鲜血喷出来,从高空坠落,一巨响在龙渊响起,苍穹颤抖,一片片乌云溃灭,他缓缓落下,那百年老人如同枯槁,白发苍苍开始脱落。
山河社稷图,被蔡熹收拢在腰间,一步天涯,落到了一座还剩半截的山腰上,叹了口气,道:“乾坤老祖,为何不一剑破江山?”
苏乾坤是个老人,一个活了近两百年的老人,守护了赵国江山数十年,又守护了赵国皇室后人百余年的老人,他似乎真的累了,微微闭着眼,脸上却有一丝笑容,仿佛是得到了解脱。
“江山之大,不是千山万水,不是万里疆域,破江容易,破山也容易,但江山合一,我又如何破得了,百年了,这江山早就不是苏家江山了。”
蔡熹微微叹气道:“其实,十六年前,陛下让齐王世子进京,真的只是为了给苏家某一个出路,毕竟,当年齐王千里救驾,陛下是很感激的,其他人不明白,你乾坤老祖难道还不明白,若是陛下真的要对齐王府下手,根本不需要太大力气,没必要做出那些手段的。”
苏乾坤睁开眼,看向十几里外的苏北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我自然是明白的,可是,我不过是个奴才,如何敢忤逆主子的意愿?”
蔡熹眉头一皱,微惊。
苏乾坤淡淡一笑,道:“我十三岁进宫,五十岁入天命,得文宗皇帝赏识,升为大内总管,赐姓为苏,八十岁入供奉阁,赐名乾坤,我只是一个阉人!”
蔡熹愣住了,这件事情,从未有所耳闻,即便是无缺先生都未曾提过。
苏乾坤努力睁大眼睛,眼中眸光暗淡,望向远方那个青年,眼神逐渐消散,最后低声呼唤:
“世子殿下,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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