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摇了摇头,长长叹息一声,又静默下来。
我顿时怒火中烧,我还没原谅他呢,他竟然……竟然开始戏弄我了?
见他左右不肯说,我狠狠背过脸去,一路都不不再理他。
马车在二门外停下时,我虽腿肿脚肿,眼神儿不好……却也麻利的跳下马车,若非车夫眼疾手快拉了我一把,我非摔个大马趴。
师父忙跟下来,还没等他的手碰到我的衣袖,我蹭的从衣袖里取出一只短箭,咬牙使劲儿,欲把箭折断,再狠狠扔在他脚下。
折断羽箭本就是决绝之意,加之这短箭也是他送给我的,效果一定更好!
哪知我吃奶的劲儿都驶出来了,脑门儿上更是一头的汗……那箭却丝毫不为我所动!
“这箭是给你用的,所以我用了最好的雪松泡以桐油所制,箭身轻便又结识……”他缓声解释,颇有耐心,“你手上力气小,折不断。”
我又气又急,更觉被他扫了面子,只得恨恨把箭扔在他脚下,“你我的关系就像这箭,绝无回头的可能!你别靠近我一箭之内!否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脸色一僵,本就白皙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
见他受伤,我心气略平。抬脚往院里走去,却听闻身后似有动静,我猛然回头——果然,他跟在后头。
“你没听懂我的话是不是?再来纠缠,我……我杀不了你,还杀不了自己?”我厉声喝道。
他指了指自己脚下的位置,“一箭之外。”
我暗恼自己适才说话,竟留有这样的余地,打不过他,说不过他,只能狠狠瞪他……偏平日里眼大的我,今日连眼都瞪不大了。我跺了跺脚,一路跑回了正院正房。
春月被气喘吁吁的我给吓了一跳,她朝我身后看了一眼,又忙冲我比手势,“嘘——小少爷才刚睡着。”
我探头看了看床上的朝儿,他粉嘟嘟白嫩嫩的……美好一如往昔,世间已经变了天,他却还能安然静好的躺在这里……我是不是已经该感恩庆幸了?
我深吸了口气,颓然倒在软榻上。
春月收拾好了朝儿的尿布,忙不迭的来到我身边蹲身下来,“夫人,外头的情况怎样?先太子果然变得不一样了吗?您何时能见到郭大夫人?”
我抬手扶额……今日阿旭被师父所伤,且多少还是我的授意……郭大夫人她还能愿意见我吗?只怕见了我,也只想掐死我吧?
我长吁了口气,“好累……”
“您休息,有事儿叫婢子。”春月躬身退走。
我脑子里是乱哄哄的一片,人还是那些个人……却又完全不是那些人了……事情和我想的有点儿不一样,如今的局面我该如何走下去呢?
这么琢磨着,我竟在软榻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骤然惊醒,乃是听到了哭声。我近日来精神不济,那日从城墙底下回来后就昏迷,至今方醒,醒了就见到这么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怪事”,我只觉这哭声,都透着一股子女鬼的妖气……像哭又像笑。
待我又躺了一会儿,且还听见海桐劝慰的声音,才分辨出,哪里有什么女鬼……分明是绿萝的哭泣。
想起绿萝,就想起那柄颤巍巍的长剑,摇摇晃晃脆弱无力的指在我胸前。
那会儿是生气的,可如今许是阿娘的安葬,多少给了我一丝安慰。我不但不再怪她,反而觉得她可怜——拿着长剑指向自己的昔日的主子,她内心该有多么惶恐与绝望?
我踢上木屐,慢吞吞出了屋子。
绿萝跪在青石路上,哭得狼狈……约莫比我哭丧的时候还要狼狈,她眼本就没有我大,这会儿已经连缝儿都找不到了。
我缓缓走到她面前,蹲下。
绿萝抽泣着,渐渐停下。
“不哭了?”我问。
她吸吸鼻子,“小姐……婢子是来求您责罚的,您打婢子吧,哪怕杖毙了,都是婢子罪有应得。”
“为什么回来?师父不叫你们出去吗?”
“婢子错了……小姐您心里的苦楚,不会比婢子少,您如今正是需要人陪伴的时候,婢子不该弃您而去……”
我闻言笑出了声,“我不苦,我阿娘是楼兰的英雄呢,日后还要塑金身铜像,受人世世代代的供奉朝拜,且她还被封了公主……我有什么苦的?”
绿萝闻言一僵,吃力的抬头看我。
我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哼笑道,“你先是拿剑指向我,且不说你这行为有多愚蠢,那么多人,谁没忍住都可能一掌要了你的命!你如今又回来我面前,是料定我不会罚你,还是真想在我这儿送了命?”
绿萝的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落,“小姐,婢子错了……拿剑那一刻婢子就已经后悔了,可……冲动之下,根本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
“那如今呢?现在你应该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回来的吧?”我抬手拍了拍她的肩。
她一把攥住我的手。
我浑身不由一僵,冷眼看着她。
“小姐,婢子追随您多年,您看在往昔的情面上……”
“如今还有什么情面可讲?绿萝,你若有心就当好好想想,当日在官驿里,师父救了朝儿回来之时,分明可以救田杏,亦或是玲珑。可师父没有,他偏偏救了你……难道就是叫你回来,有朝一日为个男人背叛我的吗?”我甩开她的手,攥紧了拳头,浑身的动作都不免僵硬。
我飞快的瞥了一眼旁边立着的海桐……她面上有些愤慨和焦急,攥着两手,应当是没有发现绿萝与我之间的小动作。
“是婢子错了……婢子丧了良心的……”
“罢了,念在你伺候我多年,我最艰难的时刻你都陪在我身边的份儿上……你走吧,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说完,我转身回到屋里。手心里微微冒汗。
海桐自会劝了她走,绿萝目的已经达成,估摸也拖延不了太久。
我进到里间,独自立在窗边,飞快的展开绿萝趁人不备塞入我手中的字条。
字条上书:“襄王爷受了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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