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你倒是说说看?”太子冷冷一声笑,倒是叫我想起他在东宫召见我那时候了,这会儿才觉得他声音里有些熟悉的味道。
我深吸一口气,强稳住心神,说不紧张是假的,接下来的话,叫我自己都胆颤心惊,“您带我去阵前……唯有叫我见到师父,我方能劝他收手……”
好一阵子,只听风过树梢的呜呜声。官驿的园子里,静的没有人似得。
可此时青石道上,我正躬身而立,等着轿子里那人的回话。
轿子里悄无声息……忽听轿帘啪的打在门框上,我猛地抬头,先太子已经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他今日倒是没有带着幂篱,我既看清楚了他的身形,也看到了他的面庞。他瘦的厉害,脸色苍白,唯有那一双眼睛,乌幽幽的,暗沉阴翳的可怕。
而此时,那一双阴翳的眸子正定定的落在我身上,“呵呵,你要去阵前?你一个女子,可知打仗是怎么回事?可知阵前是什么样子?别到时候没把你送上阵前,倒是把你肝胆都给吓破了。”
他阴森森的笑起来。
我原本就觉得太子殿下不够光明磊落,如今他这阴沉沉的样子……更是叫我在大热的天,都不寒而栗起来。
我垂下头不看他,只看着他脚底下的青石路面,以及他投射在地上的浅浅黑影,“那是我的事,便是我吓破了胆,您不过多收拾一具尸首罢了,您若连这个代价都付不起,还谈什么攻取皇城?”
“嗬!好一个小娘皮!”他冷哼一声,“难怪乙浑每每见了你,就要与人动手,你这话里带刺的本事,跟谁学的?”
我抿嘴笑了笑,“我不是话里带刺呢,乃是浑身都带着刺。”
太子怔了怔,忽而抚掌大笑,“怕是唯有元奚那样性子独特的人,方能欣赏你这样浑身都是刺的女人吧?”
“不是,”我摇头,喃喃说,“我家师父更喜欢呢……”
“但你这计策,还是漏算了一成呀!”太子长叹一声,颇有些惋惜之意。
我举目看他,疑惑不解,想来想去,我说的对他是百利无一害的,真不知他还在顾虑什么?
“你漏算了元奚。”太子长叹一声,“真是可惜,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若非因为你,他的成就必定辉煌……连孤都未必……”
未必怎样,他没说,但他唇边的冷凉笑意,却是泄漏了他的心声。
他不是遗憾,他在庆幸呢,庆幸元奚困与儿女之情,不与他争夺皇位。
我已经知道了,越是无情的人,越是离那个位子更近。
“你虽有些用处,却还不值得我为了你去得罪元奚。如今领兵大将,多与元奚交心,若无他在此,便是乙浑只怕也降不住那些个莽夫们!孤送你去阵前,万一叫你有了闪失,即便你性命无忧,但叫元奚看到孤竟背弃承诺,将你推到前头……他还不恨极了孤?”太子笑着摇头,“不成,代价太大,这交易孤看不上。”
这厮,真是属狐狸的,他哪里是优柔寡断,分明是锱铢必较。
“你也了解元奚的性子,他冲动起来天不怕地不怕,曾经父皇还在的时候,他为了你连父皇的面子都要扫……啧啧,孤还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能不能大过父皇去。”太子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他表面拒绝了我,却似乎又在给我留着一线余地。
我歪着头想了想,转瞬间,明白过来。
他不想得罪元奚,却又不想放弃我的提议,他要的是两全之策,要万无一失……这人还真是贪心。
“殿下不想得罪兄弟,这恶人就叫臣妇来做吧。”我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只要您叫我见到元奚,我总有办法叫他同意……”
“同意你去阵前,劝阻楼萧然?”太子语气惊异,满是怀疑。
“对。”我说得斩钉截铁,毅然决然。
太子又开始迟疑……我心下鄙夷,像他这样的性子,皇位送到他手上,只怕他也坐不长久。
“就叫你试上一试……”他拧着眉头,犹犹豫豫的说道。
我勾起嘴角,却觉脸庞生硬,这一笑,苦涩到了心里……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
“好,殿下何时叫我去见元奚?”
“现在。”太子唰的掀起轿帘又重新坐了回去。
我愣怔看着落下的帘子,一时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这是我绞尽脑汁谋求来的,终于求到了的时候,竟如此怅然若失……
我被太子的人带去换了衣裳,明明是个小妇人,转眼变成了个瘦小的“侍卫”。
原本我的个子在女子里也算得高挑,可站在这一群兵吏之中,就衬得我越发矮小。他们一个个身强体健肌肉鼓隆,膀大腰圆……我为了哺乳而吃胖的那点儿肥肉,也被衬得看不见了。
太子带我离去之时,我甚至没有机会再去见一见朝儿……没能与他好好的告别。
阿娘就这么丢下他,一个人走了……我不知道接下来等着我的,会是怎样的结局。对未来的担忧恐惧,已经完全被对朝儿的愧疚亏欠所取代。
阿娘当初离开我的时候,是不是也是我如今的心情呢?当初知道她是我娘,我久久不能释怀,恨她怨她,责怪她抛下我一个人……如今我却走上了她的老路,人生何其讽刺?
我正恍惚想着,马车骤然一停,我险些从车辕上栽下去。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坐在车辕上,脸都被风吹的干瘪僵硬了。
没人给我递马凳,我呆愣愣的好一阵子都没适应。
另一赶车的推了我一把,我才晓得我现在是个“侍卫”,哪有侍卫下车还要踩马凳的?
我麻溜跳下了车,躬身跟着后下来的太子殿下,行在军营之中。
这里离着官驿确实不远,连绵起伏的营帐藏在山坳之间,一眼竟望不到边。
一路不断有人朝太子行礼,他尽都不理,脚步却越来越快。
他似乎也紧张了……我暗自揣摩。
“说服元奚,你有几分把握?”太子忽然回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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