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紧伸手抓着轿子两旁,软软的枕囊,淡淡的馨香,我禁不住掀开盖头往轿子里打量。轿子厢壁上还有袖珍的匣子小柜,我伸手打开来……眼眶一时有些酸。
匣子里放着热乎乎的樱桃毕罗,七反膏,金粟卷,还有金乳酥,我不过偶然与师父说过,我爱吃这些……他便连轿子里都给我备上。
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我掰了一小块金乳酥放在口中,浓郁的醇香溢满唇齿。
我晓得了,只要有他在,我什么都不必担心,什么也不必怕……
“喜结良缘,夫妻同心……”外头有人高唱着吉祥话,还有送亲的亲朋们恭贺之声,热热闹闹的。
忽而一阵呜呜的哭声传来,听着格外的突兀。
我心中一惊,当即就想掀开帘子看看——这谁呀?这么看不得我好,在我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呢!
还没等我掀开帘子,便听有人劝道,“东平将军莫要伤心了,大小姐未曾远嫁,还在京都呢,日后还可常常回来看望您……”
咦?竟是我爹在哭?亲友们相劝之声,叫我恍惚明白过来。
对了,这也是福全夫人说的所谓“哭嫁”吧?我没哭出来,我爹倒是能演,这哭声逼真的,我差点都被他感动了呢。
我不想看他惺惺作态的样子,在家的时候也没见他如何稀罕我,我最是软弱无助,挨打受骂,受人欺负的时候……他都未曾掉过一滴眼泪呢!他堂堂武将,甚至踹过我打过我,如今我终于嫁为人妇,不再受他颐指气使了,他这哭的,岂不是猫哭耗子吗?
呵,不过猫还是猫,我却再也不是耗子了。
我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子,非但哭不出,这会儿还止不住的冷笑连连。
轿子晃呀晃的,不多时速度便快了起来,听着外头动静,应当是出了阮府了。
我悄悄的把轿子一旁的窗帘掀开一角,果然瞧见外头街景。
轿子旁跟着的绿萝和玲珑有些气喘,惊鸿却是气定神闲,如闲庭信步。
“我没瞧见阿姐……”我朝绿萝轻咳了一声,吸引她看过来,与她低声说道,“早上也忙碌,忘了遣人去问问她。”
“玲珑好像派人过去了。”绿萝立即回头去看玲珑。
玲珑朝我的轿子走近了几步,“小姐放心,那边也安排妥当了,这边送了您以后,阮家的宾客就忙着离开,有些是要到楼府参加宴席,有些则直接回家了。趁着人多……”
玲珑朝我挤了挤眼睛,见惊鸿的目光扫过来,她忙把我的窗户帘子给压上。
嗯,我点点头,安心的坐了回去。
表姐说,今日要往泉清庵去,看来是打定了主意铁了心了。
今日阮府宾客众多,且一会儿要扎堆儿离开,她趁乱而去,最是不易被人发现。
我只盼着从今往后,她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自在的活着。不论是庙里清苦的日子,还是京都奢靡富庶……人的心理若甜,便是青灯古佛,也不会觉得苦了。
我要嫁人了,却一点儿不为自己担心,只盼着她能过好……念及此,我嘿嘿笑起来,不知是我心太大,还是我对师父,对我未来的日子太过有信心,所以一点儿也不挂虑……
“别挤别挤!”外头突然一阵骚乱。似是迎亲的队伍被冲撞了。
连我的轿子都猛的晃了一下,幸得有软软的枕囊垫着,我并未撞上轿厢壁。
但八个孔武有力的轿夫抬的轿子,绝不该猛然这么颠簸一下呀?
“怎么回事?把人驱散!不要挤!”外头有主事儿的人,大声喝道。
玲珑和绿萝都靠在轿厢上,窗帘子被风吹开一角,我朝外张望。原本竟然有序的观礼百姓,不知是发了什么颠,竟冲破阻拦的兵丁侍卫,往花轿这边涌了过来。
不应该呀!
我心头大骇——师父与我说,路线都是一早安排好的,一路都有保护之人。
就在昨日白姨娘还一再跟我确定路上要防备注意的,撒喜币的时候,百姓会哄抢……他们一早就考虑到了,也做好了防御措施,怎么还会让百姓们冲过来?
我忍不住伸手掀着帘子往前头看……原以为能看到骑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师父,可未曾想,全是乌压压的人头。
“金瓜子!银珠子!抢啊!”
往前冲的百姓,像是闻见了血腥的猛兽一般,不管不顾!我只在他们眼中瞧见了闻腥的疯狂。
阮家给的四个送嫁丫鬟手里正提着几个鼓囊囊的荷包,里头是还未撒出去的喜币。
百姓们已经等不及她们撒,而是直接冲上来哄抢。
纵然有轿夫和侍卫护在轿子周围,可人群太多也太疯狂,我坐在轿子里,还是被人流冲撞的摇摇晃晃。
“别抢别抢……”小丫头们制止的声音,被淹没在疯狂的叫喊声中。
不知是谁,猛地夺走了丫鬟手中的荷包,往空中一扬——哗啦!只见满天金光闪闪,无数的金瓜子,金豆子噼噼啪啪飞起落下,砸在人身上、砸在地上。
场面一时间更加混乱起来。
迎亲的队伍,已经被人流阻断,我完全看不见前头的师父……
“不对!喜币明明是铜铸币的,什么时候换成了真金白银?唯有迎娶皇后之礼,方能……”玲珑站在轿子外头,脸色难看至极,“事情不对,保护好轿子!小姐坐稳!”
她的手死死的抠在轿子一旁。
听她这么一说,我心头也倏而揪紧……不会吧,谁这么爱我?在我出嫁的路上,还要颇费这么大的血本儿坑我一把?
不缺钱的乙浑府已经倒了,乙氏死了,阮诗晴还在大牢里关着……莫非是当今宫里那位?他不至于吧……
嗖嗖嗖——
破空之声突如其来,看热闹捡钱的百姓一瞬间更是疯了,癫狂的叫喊起来,“杀人啦——”
我的心这会儿已经被一桩桩变故,冲击的欲要麻木了,可“杀人”二字,还是叫我头皮紧了又紧。
“小姐别怕!”玲珑话音刚落。
当——的一声,我只觉好似有箭,钉在了轿厢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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