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也只有早就相识的郭大老爷对我客气敬重,今日一出门,这阵仗,简直把我吓了一跳。
不看不知道,郭家大宅男丁还真不少,说是乌压压也不太夸张了,这是孙子辈儿、重孙辈儿的都来了吗?
“拜谢阮小姐大义救父——”郭家大老爷声音颤颤的都快哭了。
他身后的一众男丁齐齐躬身行礼,拜谢我医治。
我脸皮厚如城墙,这会儿也实在不好意思了。
还是郭大老爷不与我见外,在去郭家的路上,他悄悄告诉我,“若是家父病故,郭家所有人都得归乡守孝,少则三年,多则六年。”
嗬,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如今朝堂是个什么形势?郭家敢离开朝堂三年?只怕三个月,就得被挤出权利中心了。再想获得今时今日在朝中地位?”他垂眸连连摇头,“怕是不可能了。”
我果然是对政治不甚敏感,竟没有考虑到这一层。在朝为官,真是连死都不敢随便死。若死的不是时候,恰逢老皇帝退休,新帝上位,这会儿去守孝……待守完孝回来,新帝早有了自己的心腹,哪儿还记得老臣谁是谁呀。
我说为什么郭家人,那么痛快的就把郭二爷给撵出了郭家呢?
除了怕背负骂名,还有这么一层利益关系在这儿。
师父是不是早已把一切都算计进去,郭家人的反应、我的医术水平,以及这里头所有的利益、权利纷争……他都考虑到了?
我眼前出现师父平静淡然,如沉淀了无尽岁月,浩瀚如深海的眼眸……不由又走神了。
……
郭家还是昨日的郭家,可一切又似乎全然与昨日不同。
昨日紧绷死气沉沉的气氛,今日都透着轻松愉悦,连投在地上的灯光树影,似乎都晃的格外轻快。
昨日还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老太爷,今日竟盘腿踞坐在木榻上,眉目和善的看重孙儿绕膝嬉戏。
“阿爹,阮小姐来看您了。”郭大老爷上前说道。
郭老太爷原本就被灯光照的发亮的脸上,立时透出红光来,“阮小姐,阮小姐快请,快请坐。”
他是朝中重臣,又是老人家,我该给他行礼的,他却忙不迭起身迎我,双手指着椅子请我坐。
我忽然觉得当初没有习武,执意学医,真是明智之举。医术学好了,比一身好功夫还容易叫人敬畏。
“昨日老朽昏昏沉沉,也不知阮小姐来了。只听家中儿孙说,乃是阮小姐拼了一身本事,把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我,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他说着,眼中有光闪烁。
也不知是灯火太亮,还是他太激动了。
我笑着摇摇头,落指在他脉门上,“郭家不怪我任性就好……”
郭老太爷怔了一下,但人老成精,他立刻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玉儿那丫头,自幼被她娘惯坏了,无法无天……仗着她五官脸型都肖似冯皇后,得皇后宠爱,更是不听管教。也该叫她长长记性了!”
我哼笑一声,收回手来,目光幽幽的看着郭老太爷,“只是长长记性?”
郭老太爷一怔。
郭大老爷在一旁暗暗着急,不住的给他爹使眼色。
郭老太爷立时改口,“她日后如何,已经与我郭家无关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各自行的各自有报。”
我这才点了点头,微笑说,“您放宽心吧,日后还有日子要好好享受儿孙之福呢。只是……”
郭老太爷原本在笑,听我话音一转,他立时紧张,“只是什么?”
“只是做人不可太贪心,寿命在天,延年益寿的丹药,也不是谁都有福消受的,不可贪多。”我压低了声音说道。
作为徒儿,我真的不想拆自家师父的台,可作为医者,我又不能愧对自己的良心。
如此提醒,我也算尽到为徒为医的责任了吧?
郭老太爷表情一肃,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立时面上羞赧,对我抱拳拱了拱手,“老朽谨记。”
我又给他开了方子,他年纪大了,慢慢调理就成。阿旭的血可是宝物,不能都给他呀,他没了危险就成了。
我离开时,郭家非要塞给我好些礼物,我一概没收。惊鸿板着脸,不许他们往我随行的车架上放。
他们送到国师府外,一样会被拒之门外。
“我师父说了,救人治病,全凭心意,身外之物不足挂齿。”我笑眯眯爽快离去。
言下之意,国师府救人,高兴救就救。若是不高兴,搬来金山银山也是枉然。
虽然郭碧玉此时不在这儿,我却觉得,这一巴掌还她还得实在响亮。
一连好几日我都极其开心,孕吐的症状也在师父精心调理之下,一去不复返了。
太过高兴,我反倒把先前一直惦记的事儿给忘在了脑后——西城公主要出嫁了。
可这件事情并不会因为我的遗忘就推迟延后。
公主府的请柬送来之时,我的心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如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我既盼着师父能带我去宴席上,又有些害怕去面对。
薛洪祚的老家在汾阴,公主也是嫁去汾阴的,所以大婚当日的婚宴并不设在京都。这次的宴请,乃是婚宴之前的送嫁宴。
门帘子响了一声。
我骤然抬头,恰与师父的视线撞在一起,我手里还拿着公主府送来的请柬。
他淡然目光之下,我手中的请柬却一下子变成烫手山芋般,啪的被我扔在了矮几上。
许是我用的力气太大,屋子里也太安静,“啪”的一声响,竟格外响亮。
师父戏谑的勾了勾嘴角,“你这气势,究竟是想去,还是不想去啊?”
诶?听这话音……难不成,师父有意带我去吗?
先前我想去趟杨家,他都把我看得死死的,如今公主的送嫁宴,去的人多不胜数,撞见谁的可能性都有,他却愿意带我去?
迟疑间,我不敢贸然开口,怕一句话不甚,他又改了主意。
“临近年节,月份也慢慢大了,日后就会一点点显怀。”师父勾了勾嘴角,提步走近我,他取下银面具,语气满带歉意,“日后就不能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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