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萝奉着茶进门,“婢子说就叫您在车上睡一阵子好了,可阿旭不肯,比划着说车厢里地方小,睡不踏实。他硬是把木榻从车厢里搬出来,一路稳稳当当,生怕惊动您的给您搬回来了!”
呃……
我愕然一愣,看似是一件极小极小的事儿,可阿旭这般心智不全的病人,竟能为我考虑的这样周到……说不感动是假的,我心里揣了小火炉一般暖烘烘的。
我仔细看着阿旭脸上又蹿出来的毛发,这毛似乎柔软多了,像是鹅黄色的细绒毛。
“阿旭,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会好的跟完全人一样,不会再有人拿容貌嘲笑你!”我抬手落在他肩上。他肩头的热度透过衣裳,暖热我的手掌。
他似是听懂了,朝我咧嘴笑笑,还点了点头。
绿萝挤到我身边,低声与我说道,“头一天见他的时候,他竟打伤了惊鸿姐姐,婢子还挺讨厌他的,可是后来见他什么都不懂,傻乎乎竟是对小姐忠诚,没有二心。婢子这想法不知怎的就变了,觉得他就这样傻傻的也挺好。”
我垂眸一笑。
绿萝却猛地抓着我的手,盯着我的脸,语气极其认真道,“这世上从来不缺聪明人,聪明的那么多,可是心底单纯的有又几个?傻大个儿这样挺好的,淳朴、率性,他自己也挺高兴……”
我有些狐疑的看着绿萝。
她咬着下唇,想说的话似乎并没有说完,可她又一直不往下说。
我等了一阵子,“你想说什么?”
“小姐要把阿旭医治成什么样呢?现在这样子还不够好吗?”绿萝眼中莹莹有泪。
我愣了一愣。
“小姐在这里,真心顾念小姐,真心要保护小姐的人是谁呢?太多的算计谋划,婢子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可今时今日却看见一个人,真心实意的在保护小姐,把小姐当自己的性命一样守护……若是把他医治的像个正常人一样,只怕他就不是今日的傻大个儿了!”绿萝说完,伏在我的薄毯上,低低的抽泣起来。
阿旭就在一旁,他抬起宽厚的大手,轻轻的抚着绿萝的头发,他嘴角还挂着温厚的笑。
我心底塌陷了一大块,绿萝低低的抽泣声,像酸涩的海水一样灌了进来。
她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阿旭庞大的身躯,神奇的血液,无穷的力气……与我来说,就像金钟罩铁布衫,是我可遇不可求的护身符。如果我彻底治好了他,他必然是要离开我的,他要回到郭家去,回到他父母的身边去。
若我一直治不好呢……他或许就能一直陪伴着我了,像忠心护主的死士。
“啪——”我猛往自己的脑门儿上,拍了一巴掌。
脆响的声音,把绿萝和阿旭都吓了一跳。
绿萝抬起哭红的眼睛,惊愕看我。
“你看,你连自己的良知都说服不了,还想来劝我?”我拿指头尖点了点绿萝的鼻子,“做我该做的事儿,剩下的交给老天吧!”
我从木榻上爬下来,活动活动手脚筋骨。
西城公主打的那一拳,似乎已经不疼了,只是叫我到了饭点儿还没什么胃口罢了,以前嗅到饭香,我会更饿,这会儿却只觉反胃。她还是伤到我的脏腑了!
我没食欲,索性给阿旭行了针以后,又给他多做了两套按摩点穴的手法。
他身高体健的,这两套按摩手法下来以后,简直把我累瘫了。
可今日我心里没有半分不满抱怨,却满心满意都是高兴知足。
他虽心智不全,却知道对我好……我便是再辛苦一点,再累一点,也值得了。
我在家养了三日,心里却一直惦记着东宫的事儿。
我既放心不下表姐,也惦记着阮诗晴叫我引六皇子去观星阁……
这话,我没跟师父说。
不是我有意对师父隐瞒,几次话到嘴边,我都又咽了回去。看着师父冷冰冰的银面具,我不知道该如何提及六皇子,如何提及我要“引他”去观星阁。
如今离师父出关的时候越来越近了。
师父见我的时候也越来越少。
即便我能进得他房中,也多半都是见他坐在轻纱帘帐后头,在静心打坐。这种时候,我是不敢上前发出响动的。
就连那一晚,我盯着管家去了天香阁,偷偷见了香雪姑娘的事儿,我也没有原原本本的告诉师父。
我打算先盯着管家,按兵不动,等师父功成出关,再与他细说。免得打草惊蛇。
唯有六皇子的事情,不能等到师父出关以后。
阮诗晴与我说的时间,乃是初三呢……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私底下去见见六皇子为妙。
“这会儿都黄昏了,小姐还要出去么?”绿萝进得房间,似乎是要问我几时摆饭,见我一身出门的打扮,不由挑眉惊奇。
我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又回头看向绿萝,“把你的衣裳,出门的衣裳给我一套,不要新的,要穿过的。”
绿萝惊了一惊,“什么?”
我记起西城公主的话,她竟知道我与薛洪祚见过面的事儿……也不知她知道的是哪次?日后我出门,得更低调小心一些了。
我换了绿萝的衣裳,又重新梳了发髻。绿萝点头说,不看脸,还真像个小丫鬟。
连晚饭也没顾得用,我便提了个竹篮子,从角门悄悄离开。
我叮嘱绿萝给我留着门,我尽早回来。
趁着黄昏时候,天光昏暗,看不清脸,我摸出角门一溜小跑,行至大街上才雇了马车往六皇子府去。
也没直接到他府门外,隔了一条街巷,我就提前下车了。
七拐八拐我步行至六皇子府侧门。
去叫门之前,我有些挠头,在自家府上低着头还没人把我认出来呢……来了六皇子府,他们能放我进去吗?
我正发愁,却见六皇子府的管家从一辆马车上跳下来。
我眼前骤然一亮,天助我也!旁人不认得我,管家总是能认出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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