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里,两个猎魔人并肩而坐。
李昂抱着一杯开水,小口啜饮着。
窗外雨幕厚重,遮蔽了他们的视线,但他们依旧看着外面,悠闲地交谈着。
仿佛他们抵达的不是阴森可怖的鬼镇,而是一个温馨的度假公园。
两人小声闲谈着,等待夜幕到来。
洛迦问道:“你跟他们说只要不发出声响,就不会有事,是真的假的?”
“哪有那么简单。”
李昂摇了摇头。
他喝下一口热水,随后道:“那就像是诅咒,即便你不想开口说话,也总会有意外发生。”
“比如你在床上睡觉,半夜突然翻了个身,摔到了地上;又或者你突然想打喷嚏,突然想要咳嗽......”
“只要不把自己捆起来,然后喝下助眠药物,诅咒就总有办法使你发声。”
洛迦叹道:“那可真够糟糕。”
“而且这些情报可能已经过时了。”
“我第一次来这的时候,小镇里还有活人,是一个上年纪的老人接待的我,我在离开时还嘲讽了他。”
李昂说到这儿,忍不住露出一丝说不出悲喜的笑容。
洛迦询问道:“你说的是那个想要你当替死鬼的家伙?”
李昂颔首,随即又摇头:“他们最开始劝过我离开,其实也说不上对错,当初留下一句嘲讽现在想想反而有些过分了。”
“只是不痛不痒的一句话,有什么过分的?”
李昂摇了摇头:“言语伤人,有时更甚于刀锋——我当时对他袒露了自己猎魔人的身份,意在将自己渲染成小镇唯一的救世主,因他的隐瞒,而选择放弃了对他们的救赎,尽管我根本救不了他们。”
他轻笑道:“我故意使他以为是自己亲手葬送掉了唯一得到救赎的机会,你说在我走后,他该有多绝望和内疚?”
“你后悔了?”
洛迦小声询问道。
李昂摇了摇头:“谈不上后悔,毕竟结果并未因此而改变,我的确救不了他们,拼命的是我,又不是他们。”
黑暗中,洛迦听李昂这样告诫自己。
“洛迦,猎魔人是要收钱办事的,没人能强行要求我们为某个目标或某些人奉献自身,我们不是传奇小说里的骑士。”
“所以以后别做什么蠢事,最起码不要像威廉那样,因为一时恻隐,接下酬金不过是一袋小银币的委托,死在宵小手里。”
洛迦点了点头,但又忍不住说道:“我知道你在教授我猎魔人的生存之道,你努力使自己显得冷漠,好对我言传身教,可我总觉得即便是你,面对和威廉相同的状况,也会因恻隐之心而选择帮助他人。”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李昂微怔,他指了指自己:“我的确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但无论怎么看,也绝对算不上好人吧?”
“你具备骑士五德,还不算好人吗?”
李昂忍住笑,轻声道:“我可没有那种东西,只是在梦境世界里,我的恶念被剥离出了一部分,我记得我跟你讲过这一点。”
“我不信。”
洛迦很固执地说道:“哥,你是我离开墓园后见过的第一个同行,也是第一个对我表露出善意的人,而且你不求回报地教会了我很多,如果你还不算好人,在我眼中就没人是好人了。”
李昂很坦诚地说道:“你也帮了我很多,这就是我得到的回报吧——跟有原则的人相处,我就会表露出善意,跟恶棍相处,我觉得自己往往比恶棍更加可恶。”
“呵,哪有人整天宣称自己是坏人。”
洛迦忍不住笑道。
“因为好人难当啊。”
李昂组织了下语言,用拉丁语说出了前世的梗:“只要我没有道德,就没人能用道德绑架我。”
洛迦忍不住啼笑皆非:“‘道德绑架’可真是个形象的词。”
他犹豫了下,还是问道:“假如商队的那些人遭遇危险,我们要帮他们吗?”
李昂犹豫了下,摇头道:“如果有余力的话,可以帮。但我觉得面对那怪物,不容我们有半点分神。”
“嗯,我明白了。”
“有怜悯心和同情心不是坏事,能使你保留更多的人性,但前提是这种情绪不会威胁到你自己。”
李昂孜孜不倦地向洛迦灌输自己的观念,他觉得就是因为自己以前跟威廉聊的少了,才导致他会死去。
他宁愿自己的朋友们都自私些,苟一些,而不是像个英雄一样,一往无前地倒在敌人的脚下。
“这个前提至关重要!”
李昂抬起头,凝视着有些出神的洛迦,语气加重了些:“仔细听我讲话!”
洛迦连忙道:“我在听,抱歉,我刚在想别的。”
李昂微微颔首,继续道:“这个年头,敢背井离乡在江湖中闯荡的人,不会有单纯的好人,或许你现在救的人,实际上是个曾经屠杀过无辜平民,强暴过少女的恶棍——猎魔人要恪守中立。”
“重复这句话!”
洛迦连忙道:“猎魔人要恪守中立,我记住了。”
“嗯。”
李昂忍不住笑道:“我刚刚是不是有些严厉?”
“是有点,像是当初我在教会学校上课时的老师,只可惜我只上了一周的课,就被我父亲拉回去种地了。”
洛迦有些恍神,问道:“哥,你这么有文化,肯定上过教会学校吧?”
“没有,但我父亲给我请过拉丁文老师,他也常常对我言传身教——我之前讲过,我们是西西里总督家族的后嗣,这不是为欺骗湖中仙女而编织的谎言。”
“真让人羡慕。”
洛迦有些向往:“以前我看到小镇里的骑士老爷们,偶尔也会试想能过上他们那样的生活,穿着光鲜亮丽的铠甲,在少女们面前展示自己的英俊和勇猛。可惜我只是个裤腿上常常沾满泥巴的农民。”
“现在不用了,你拥有的力量完全能够使你过得比绝大多数贵族还有体面。”
洛迦笑道:“哈,猎魔人还要什么体面,穿给魔鬼和怪物看吗?”
李昂耸了耸肩:“穿给自己看也挺不错的,总不能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就邋里邋遢,像个乞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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