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冠冕》第七十三章 安息之宴

    “叔叔,为什么不按我所说的话语去做呢?”凉子用带着些许忧郁的眼神望着天空,不知是否蕴含着责备意味地问我。
    “凉子……”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角也因由疲惫而不自觉地垂落,“逢世小姐之所以会突然倒下,全都是因为我的过错……”
    “唯有这一点……我绝对无法推脱。”
    凉子低头保持着沉默,直到半晌之后才问我:“叔叔……你爱逢世姐姐吗?”
    “我不知道……”
    回想起两人一同经历的那段时光,虽然没有太多的波澜起伏,可是却深深地扎根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
    是善意地说出一句谎言,还是坦诚地将这纱布揭破?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痛苦地捂住了额头。
    “爱吗?”凉子低下头来小声地问我。
    “可是……什么是爱呢?”我反问她说。
    她似乎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才回答我:“爱有多种,而每个人的理解都不大相同。我想逢世姐姐所认识的爱……也许就是可以陪她活下去,或者一起结束……”
    一起结束……
    “要和我一起殉情吗?”
    当逢世小姐因为先天性心脏病所引发的肺动脉高压而咯血的时候……她曾带着笑容这般问我。
    一起结束吗?
    一起坠入空无一物的幽海之中……
    死亡。
    这个词语对我来说并不沉重。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为了挽救凉子或者逢世小姐的生命而死,那样对我来说也许会是很好的归宿。
    但如果这样的死亡毫无用处……你还会愿意为此而去死吗?
    要和逢世小姐一起结束吗?
    如果……
    如果没有凉子的话……或许我对于这个请求会欣然接受。
    就好比太宰治和崇拜他的女读者一起投入河中,身体慢慢地被河水以及窒息的痛苦给淹没……
    可是我放心不下凉子,所以对于这个人间还有所寄托。
    “也许……我真的很喜欢逢世小姐。可是这种情感并不是爱,凉子……你明白吗?”沉默了许久,我才突然开口。
    “也许我也愿意陪她一起走向没落,可是这种情感在我的定义里并没有达到爱那么遥远的程度……“
    “爱比死亡更遥远、更沉重?”她问。
    “对……爱比死亡更遥远、更沉重。”我说。
    闻言,凉子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叔叔果然是叔叔呢。”
    “凉子……对不起。我没有按照你告诉我的方法去做,所以逢世小姐才……”
    沉重的负罪感侵蚀着我的心灵,仿佛尼采的哲学中提到的重压之魔……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呢。”凉子平静地望着我说,瞳孔里没有透出丝毫悲伤与失落。
    “是啊……已经来不及了呢。”
    我怔怔地点头。
    “凉子……其实你早就已经知道逢世小姐的病情了吗?”
    她沉默着,并没有回答我。
    而我选择了继续等候。
    手术室外,行人来往匆匆。
    低低的哭声回荡在四周,一对中年男女神情阴郁地静坐在别处,他们是逢世小姐的父母。
    那位中年妇女的眼眶因为哭过而显得有些红肿,手心也由于紧张而被汗水浸得湿透。
    “放心吧,逢世她……一定不会有事的。”身旁的中年男人小声地安慰她说。
    见到逢世小姐的父母那么为女儿担忧,我不禁有些不忍地拍了拍凉子的肩膀说:“凉子,不用去那边陪着你的父母吗?”
    她摇了摇头,“不用,他们都不喜欢我。”
    “怎么会……天下怎么会有父母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呢?”
    凉子抬起头来看着我,“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叔叔。”
    一时间,我竟然想不出自己该怎样回答,所以只好沉默着不再说话。
    “叔叔,请保佑我吧。”凉子在我的耳边悄悄地说。
    “可我又不是什么耶稣基督,要怎么保佑?”
    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我。
    “凉子……”我忍不住开口想要向她倾诉。
    “失去的时候……很痛苦吧?”
    凉子依然静静地看着我,那双眼睛似乎可以将我的伪装给轻松看破。
    “是的……很痛苦……”我说。
    “可是当舞蹈结束,少女们全走开时,他不由悲伤起来。
    ‘太阳早已落下去了,’最后他说道,‘草地很湿,从森林各处吹来凉风。
    一个不知为何物的东西在我四周沉思地望着我。怎么?你还活着,查拉图斯特拉?
    何故?为何?因何?何往?何处?如何?仍然活下去,不是愚蠢吗?——
    啊,我的朋友们,从我内部提出这些问题的,是夜晚。请原谅我的悲伤!
    夜晚到来了:原谅我,夜晚到来了!’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说完这几句,凉子握起拳头轻轻地敲了敲我,“夜已深了,我们要一起穿越森林。”
    “可是森林是哪里呢?”
    我问了,但是她并没有回答我。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逢世小姐没有度过这次难关,凉子你……会觉得悲伤吗?”
    “姐姐教会了我很多。”她说。
    “姐姐也很喜欢我。”
    “死去了就什么都没有。”
    “所以姐姐是空。”
    她到底说了什么……其实我并没有听懂。
    总感觉我们都渐渐开始变了,变得连自己都无法看透……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已经忘记我们在手术室的门口坐了多久……
    恍惚之间,我已经沉入梦中……
    渺远的音乐声幽幽地响起,似乎是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的第五乐章——《女巫安息日夜宴之梦》。
    梦里,我正静躺在一口燃烧着暗金色的浊火的棺椁之中,上方是如蛛网般层层龟裂的绯色天穹,无数面容扭曲的妖魔与女巫围绕在我的周围尖啸着起舞,天痕的中心有漫天星辰陨落。
    我看到许多模糊的黑影念着同一的话语在我的身边经过,其中有一个身影让我感到极为眼熟。
    会是谁呢?
    在一股莫名的心念的驱使下,我向着那个黑影缓慢而艰难地伸出了右手。
    有某种东西此刻正被我紧紧地握在手中,而后被那个黑影一手接过。
    渐渐地清晰了……那张面孔。
    你是……
    当《末日经》的乐曲声恢宏地奏响之后,那张面皮突然开始逐渐地剥落,有黑色的渊流自那双眼之中不断地溢出,然后将我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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