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若锦》第五十九章 老而弥坚

    曹晓波带着雪松和阿比盖尔下到新亚特兰蒂斯，一边走一边想，不然还是把阿比盖尔扔在这个地方吧，带着这个老头干嘛呢？他始终是个麻烦……人一老，就容易人嫌狗不待见，这也不是针对阿比盖尔一个人，所有人类都是这样。怎么讲呢，老人身上都有股怪味儿，活得时间太长，被物质、意识和精神这三方面的外来的脏东西腌得太久，难免有点味儿，这股味儿是需要妥善处理的——还不是说每天洗澡就行，这是……用一句古玩行里的话来讲，“沁”，洗是洗不掉的，那怎么办呢？有办法，过去怎么让脏东西沁进去，现在就怎么让干净东西沁进来，一香一臭之间不就抵消了吗……
    所以是越坏的人老了以后身上这股味儿越大，年轻的时候可能还没怎么显出来，老了就压都压不住，要是按越坏的就越臭这一点来讲，阿比盖尔还算香喷喷的呢！
    这就是说，这个老头坏不到哪里去，就是老了点儿。
    按常理来讲阿比盖尔早该退休了，但是他心甘情愿做一个不那么光彩的角色，让年轻人摆弄他，担当一些年轻人没脸做的脏活，还是因为他的儿孙都在火星，固然是不如火星上的原住民地位高，但比他们有钱得多，所以过得相当好——人类的传承有序有时候不只是要靠年轻的孝顺年迈的，也要靠年迈的疼爱年轻的，这二者相比后者似乎更理所应当，毕竟不孝的子孙常常有，不慈的老人没那么多——时代越古老，这种血脉里的东西越难克服，科技越发展，各种连血液里注定好的东西都不在意的人就越多。我们在前面说过，阿比盖尔只相当于一个名誉董事，他赚的是工资不是股份，水星矿业公司是积分股份制，他所有的股份都是自己辛苦工作攒钱再去换的，现在都被舒成春抢走了。可能这样的地位和这样的身份略微有点尴尬，可是他不愿意回火星，因为在火星六十岁就强制退休了，政府会供给你一切需求，但不许你去重要岗位任职，包括顾问这一类职位都不允许，在火星的意识形态里老人出来搞这种东西比年轻人可怕得多——因为他们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弄虚作假起来比年轻人没下限得多，因此上你就养老就好，天天躺着不舒服吗？
    对阿比盖尔来说自然是不舒服，他又不想拖累火星，又不想拖累家人，只想在岗位上发挥余热把这一生过完，是，这种名誉董事有点不上档次，干的活也有点不入流，但总好过回火星躺着不是吗，因此上他就一直呆在水星不回去。老头相当倔，他的儿孙想见他一面都要从火星跑到水星才行，他虽然心里恨不得天天见这些后辈，可是嘴上从来不说，而且常常把他的儿女都骂得狗血喷头……这倒不是他不爱儿孙们，而是他看见他的儿孙们正在丧失他身上这种干劲，一天天混吃等死，他看见了气得不行……这玩意儿就是这，你不给他们赚钱他们就得吃苦，你给他们赚得太多他们又要放纵，太难控制。
    阿比盖尔太老，再过一年他就九十岁了，又没有拉莱耶的肉灵芝吃，眼看，用俗话来讲土都埋在腰上了，那是什么让他又提着一口气往木星飞呢？对老头来讲他们是吃不太消宇航的，但他又跑出来了——不要怀疑，一个将近九十岁的老头别人很难强迫他做什么，他但凡做事都是自愿的——这么辛苦，说他是为了火星解释不通，那就只好说他是为了他的儿孙后代了。
    他的小孩他是见过了的，叛乱发生以后他就被控制起来，这个老头虽然工作性质不怎么高明，但是因为常常要处理一些下层的事情，所以和基层的来往很多，不但是在水星矿业公司，在水星监狱也一样很有威信，而且他九十多岁了，这个岁数就是护身符，没人跟他为难，后来舒成春把他接回火星要他像以前一样充当一个挡箭牌的角色，共同治理火星，被老头哈了一口浓痰不偏不倚吐在脸上——
    “这就是拒绝咯？”舒成春不恼不火，擦了痰对他说。
    “让我见见我的孩子！”
    其实舒成春对他挺客气的，要知道，舒成春上位不正，特别怕别人动歪心思，这个老头这么好用把他挡在前面是最理想不过，而且他老了，再过两年他一死你再上去就没毛病。可惜阿比盖尔这个人不太吃这一套，不吃的主要原因是他的两个儿子都陷入了深度昏迷，被打晕了——对他来讲，这两个儿子再不争气也是牵着他和这个世界的线，如今他们搞成这样他哪有心思再做别的，不过他倒是答应了舒成春让他离开内太阳系的要求——在他看来能处理现在这个情形的力量应该是繁星号，而这个家伙据最新消息是跑到外太阳系去了，所以他是奔着繁星号来的——这才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九十岁的人了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出来太空里浪，就为了解救不成器的儿孙……
    其实比邻星号被章天河要出来往火星返回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繁星号可以超速飞行的秘密：你总记得当时飞船上有两个繁星号的船员吧，这两人升空没多久就被控制住，他们虽然不知道具体原理，但身上可还穿着周立民做的简易磁场外壳——比邻星号上有大量神女，只要神女加持星灵意志他们就可以超光速百分之一飞行，现在又发现了这种磁外衣，真是双重保险，所以从火星飞到木星的时候他们一直在做加速实验，想看看比邻星号最快能飞多少——比繁星号是慢了一点，但也相当了不起了——这种超速飞行其实是相当危险，因为在飞行中间四周不能出现磁力波动，而对九十岁的阿比盖尔来讲这种超速飞行简直是要要了他的老命，人家给他穿了一套磁力外衣，因为他拒绝星灵加持，他就靠着这一套衣服撑了下来，居然也飞到了木星系……
    现在曹晓波就在琢磨怎么能把这个老头扔在新亚特兰蒂斯……
    从理论上来讲，曹晓波是木卫三的俘虏，他又是叛逃过来的人，这种人，我们在前面说过，其实是走哪儿都让人看不起——你当他自己不知道吗？他也知道的，不过是他相信自己能在这种鄙视里生存下来，而且把所有看不上他的人最后都踩在脚底下，要是没这个信心当初他就不会当叛徒，因此上曹晓波见了阿波罗的时候摆出一副谄媚的表情，而阿波罗是一眼就看穿了他这个表情之下隐藏的那种恶意，所以这两人见面才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阿波罗将军，恭喜恭喜，如今您是占据了木卫二上最好的城市，这也是木卫三的齐天洪福，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小弟人生地不熟……”曹晓波看见阿波罗在皇家区那个皇宫门口等他，飞奔了几步扑上去用两只手牢牢攥住阿波罗的白白嫩嫩的手说道。
    “哪里哪里！曹将军！过谦了，你才是我们木卫三的福将，连火星都被你打下来了！这是不世的奇功！我们虽然一向有志在太阳系建立一个统一的国家，可是没有你，这一心愿起码要推迟二百年！什么是时代？您就是时代！”阿波罗热情洋溢地说着，可是脸上绝没有一丝兴奋的表情，这个意思是，你少给我来这套，我已经看穿你的心肝脾肺肾，你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哄哄别人还行，在我这里就是狗屎一堆——咱们客套客套倒没关系，你可别当真。“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摆脱他人控制、再创人类辉煌指日可待……”
    “良禽择木而栖，我始终认为火星做得太过份，嗯，太过份！我们人类要相亲相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掌握着那么先进的科技，霸占着那么丰富的资源，不愿意拿出来和全人类共享，这根本就是一种罪孽，罪孽！对！我的梦想就是能建立一个大同世界，太阳系这么大，只要我们合成一家，我们可以把这个地方建设成一个美丽的人类花园……”
    “有志气！正是这样！只有合成一家才能展望更遥远的未来！”阿波罗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对曹晓波说道，这一则是因为他岁数大，二则是因为他是战胜方而曹晓波只是个俘虏，“但是只是太阳系吗？这个眼光还是太小家子气，现在您曹将军已经破解了超速飞行的秘密，将来飞出太阳系只是个时间问题！只要我们荡清系内的那些余孽，把思想统一起来，浩瀚宇宙任君遨游，这才是男子汉应该有的志向，区区一个太阳系……”
    “了不起！了不起！果然还是阿波罗将军想得多看得远，小弟自愧不如甘拜下风！以后咱们还是要多亲近亲近，我从您这儿多学一点东西……唉，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前在火星的那些日子我真是白活了！白活了！他们的头脑都僵化了，一个个如行尸走肉，现在出来了，见多了像您一样的大人物，才能知道真正的人、真正的人生追求应该是什么样子……该死的火星！把人的思维都固化了，所以我是早一天出来早一天好……”
    “那是当然！你看，你还不到四十岁就有这么大的成就，将来……还了得吗？恐怕我们这些老家伙将来都得靠你照应，曹将军，咱们可说好了，将来你有了大出息高低记得提携哥哥一把……”
    就这样的商业互舔，这两人站在皇宫门口的台阶上能互相舔二十来分钟，就像较劲似的：我倒要看你能舔到何年何月，我反正是舌头不累，咱们看看谁第一个吃不消……
    最终曹晓波败下阵来，因为他毕竟没搞过外交，而且在心理地位上他其实是尴尬得多，再舔下去就只剩自取其辱了，于是他多少有点悻悻地停止了这种废话。
    “我们进去谈一点工作上的事，可好？”他问道。
    “当然。”他一停阿波罗也就停了，用一种嗤之以鼻的神气瞟了他一眼，“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