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窦主席亲自去接耿江岳了……”
天京大学的南校区小湖边,韩明明坐在低矮的便携折叠椅上,手里握着一根鱼竿。
韩克用坐在一旁,盯着湖面上纹丝不动的鱼漂,淡淡嗯了一声。
韩明明不解道:“你不好奇他们说什么吗?光明神教落户海狮城,以后可就是有组织、有根据地的全球性大组织了,全球几十亿教徒呢……”
“所以呢?”韩克用转过头,瞥韩明明一眼,缓缓说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再担心这个又有什么用?你觉得如果光明神教真的有这样或那样的心思,最坏的结果,又能是什么?”
韩克用看着老爷子,思考片刻,弱弱反问道:“全球信神?”
“唉……你这个书,到底怎么读的?”韩克用摇着头轻叹,“信神算什么结果?东华国有十亿人信奉天玄正教,高原大陆上四十多亿人信将近两百种宗教,雨林大陆有自己的自然神教,信教怎么了?大家的日子都不照样过,信个教而已,能算是什么大问题吗?”
韩明明不由道:“那你们怎么对光明神教那么……那个?”
“为什么?”韩克用嘴角一扬,耐心地引导着韩明明的思路,问道,“那我先问你,我们为什么对天玄正教就从来不限制活动?”
韩明明理所当然地回答:“从古到今,一直都在啊,限制它干什么?……哦!我知道了,因为光明神教是近代人为创立的!”
“然后呢?”
“然后……然后呢?”
韩明明从恍然大悟到茫然,只相隔不到十秒,他瞪大眼睛看着韩克用,看得韩克用很是无语,只能解释道:“人类是社会性动物,能从漫长的自然演化中发展到现在,靠的是集体的力量。但是集体这个东西,看似很容易就能形成,但想稳定维持住,却是非常不容易的。
最早的时候,最稳定的集体,必然是建立在血缘和亲缘关系上,可当这个群体的体量变大,由血缘和亲缘支撑起来的,指挥集体有序分工的那个权威,就很难再有正当的理由,去领导这个团体。而这个时候,集体就算崩溃掉,从一个大集体,分裂成无数个小集体。
论体能,人类不如很多动物,论生存能力,人类在野外也非常的弱,一旦大集体变成小集体,人类的社会性再受到削弱,生存就会更加困难。而活下来的那些人,都是不笨的,他们也会很快明白,人多力量大的道理。可是呢,这里就有一个问题,到底是谁听谁的?
这个问题解决不了,小集体勉强归拢到一起,最终还是逃不过分裂的命运,所以这个时候,把一切交给‘上苍’,就是最好的安排了。宗教也好,信仰也罢,说到底,本质上只是一种人类的共识,是一个最大公约数。只有有了类似的东西,一个集体才能不把么轻易分裂掉,小集体和小集体组成越来越大的集体,才有法理依据,才能内部逻辑自洽。
等时间久了,这个最大公约数的理论,就会自然而然地越来越完善,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很多宗教的教义,看起来似乎都只是关乎道德和伦理,和地方管理、国家政治毫无关系,但恰恰是这些道德和伦理,本质上都是为了维持集体的稳定而设定的,在某种程度上,正是因为先有了它们作为一种文化土壤,然后才有了国家共识、民族共识的出现。
天玄正教,是东华国的最大公约数;自然神教,是雨林大陆的最大公约数;光明神教,是中南次大陆联盟、希伯联合国和北方冰原联盟曾经的最大公约数。
但是现在,光明神教这个最大公约数,现在已经失控了……”
韩明明很认真地听着,问道:“为什么?哪里失控了?”
韩克用问道:“你读过《希伯史》这本书吗?”
韩明明道:“粗略地翻过一下……”
“那你就起码应该很清楚,光明神教,只是一个创建于六百多年前的年轻宗教吧?也应该知道,光明神教的创教背景,是第一次幻灵生物入侵后,人类停止使用脑波电技术数百年,人类猎魔师灵力值大规模减弱,希伯家族逐渐失去暴力统治的能力,最终家族分裂,一派人企图恢复脑波电技术,找回武力统治的根基,另一派人希望能通过装神弄鬼来稳住国家底层,然后这样才把光明神教搞出来的吧?”韩克用问道。
韩明明点点头:“嗯……大学历史课上有教。”
“所以问题就出在这里了。”韩克用叹惋道,“一开始,光明神教其实只是希伯家族救亡图存的尝试,希望能依靠这个新的共识,让希伯帝国维系下来。但是后来你也知道,希伯帝国变成了希伯联合国,希伯皇族逐渐和他们的侍从家族们一起,变成了现在的十三家族。光明神教,并没有能挽救回希伯帝国,但脑波电技术做到了。
只可惜,有些事情,就算是脑波电技术,也挽回不了……
新的十三家族陆续登上西方的历史舞台,前前后后,足足花了将近两百年的时间,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光明神教因为它跟【光明术】、【治疗术】这些希伯家族的秘术相结合的原因,在底层很受老百姓的欢迎,因为治病效果好,不用花钱,真的有用。这样一来,经过将近两百年的发展,这个宗教,就在底层扎根了。
可同时正因为在底层扎下了根,所以希伯家族对光明神教的控制力也越来越弱。最后呢,就像你看现在的世界地图,它分成三支。一支成了现在的中南次大陆联盟,这一支,是最支持政教结合的,所以建国也最早;另一支去了北方,成了现在的北方冰原联盟,因为不认同希伯家族对光明神教的解释权,可在宗教信仰态度上,也见不得像中南次大陆联盟那样狂热。
到了这个时候,光明神教,就不再是希伯家族的光明神教了,而成了每一个信仰光明神教的教徒的光明神教,用马仲颖的话来说,就是‘人类历史上最纯粹的宗教’。这样的光明神教,从根子上,并非是为了维系集体的目的而存在,而是为了宗教而宗教。他们存在的目的,只是单纯地希望全世界的所有人,都跟他们一样,信奉同一个神。
至于信神又是为了什么,每个信光明神教的人,又都有自己的理解。
所以正是因为这样,一旦有朝一日,这股力量如果被统一起来,一旦有一个声音,对所有的问题都做出解释,那么这么宗教就将变得极度危险,他们所到之处,所有遇上他们的人,必然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被迫皈依,要么被消灭……”
韩明明道:“可中南次大陆联盟,不是都建国了吗?为什么当时不给光明神教设立一个根据地,干嘛非要拖到现在?”
韩克用很简洁道:“三个原因。第一,建国过程中,赫鲁尼家族只是把光明神教当作了一个实现他们家族野心的工具,建国之后,中南次大陆联盟就以民主国家自居,高层掌握武力和资源,宗教就变成了一张厕纸。笃信光明神教的事情,只发生在中南次大陆联盟底层。为了防止光明神教夺权,这个信教最狂热的国家,反而是对光明神教设立固定礼拜场所控制最严格的。在这一点上,海狮城都比他们自由。
其次第二个,光明神教的总部,是全世界教徒的总部,不可能由中南次大陆联盟说了算。如果中南次大陆联盟宣布总部在他们这边,那么全世界其他地方,肯定也会出现其他中心,如果有很多个中心的话,那就将等同于没有中心。三百年前第二次幻灵界生物入侵后,世界上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每家都宣称是自己拯救了世界,后来陆陆续续被各国政府打击,光明神教设立总部的事情,也就偃旗息鼓、不了了之了。猎鹰城,就是那时候中南次大陆联盟内部的那些教徒,选定的光明神教圣城。”
“哦……”韩明明一脸没读过书的样子,恍然点头,又问,“那第三点呢?”
“第三点,就是这个猎鹰城了。”韩克用继续往下讲课,“第二次幻灵界生物入侵后不久,全球猎魔师工会就成立了。这些猎魔师,不但能杀怪,不但会治疗术、光明术,甚至连复活术都会,从根子上,就抢了光明神教的生意。
后来全世界形成猎魔师体系,世界各国的基层治理体系,慢慢就被这个体系渗透,光明神教的力量始终施展不开。用现在网络上的一些分析来讲,就是全球猎魔师工会,占据了本该属于光明神教的生态位。只要有全球猎魔师工会存在一天,光明神教就不可能成气候。”
韩明明道:“所以现在,全球猎魔师工会一解散,光明神教就可以做动作了?”
“也不是这么简单,这只是条件之一。”韩克用道,“光明神教威胁世界,还是得说到光明神教的总部设立上。过去几百年,虽然光明神教活得很辛苦,但信教人数还是维持得非常稳定,所以他们也不是没有努力过。巴特弗莱大陆上,几乎每一个社区,都会有自己的光明神教教团,教团里有教宗,大教区有大教宗,有祭祀,有牧领,有执事,等级非常明确。
他们这么做,目的就是企图自下而上,逐渐形成一个整体,但是因为全球各国政府管制,光明神教不论是对内还是对外,都始终缺乏一个合法的全球性领导机构。只要缺少这个合法的全球性领导机构一天,他们那些分散在各国的力量,就始终是分散的,无法团结起来的,一旦有什么动作,很快就会被各国政府力量扑灭。
而反过来讲,世界各国政府为了防止他们统一起来,也是费了大量的心思。希伯联合国圣约翰彼得堡教区的总教宗,是希伯家族自己掌握任命的。中南次大陆联盟的总教宗,姓氏就是赫鲁尼。至于北方冰原联盟,他们根本没有总教宗……”
韩明明听到这里,顿时调门一高:“那还怕个屁啊?人事权都在各国政府手里,就算让他设立个总部,他们又能翻起什么浪花来?”
“但真正的核心问题,就在这里了。”韩克用说着,拉起鱼竿,发现鱼饵被吃了,但连个毛都没钓到,先摇摇头,才往下说道,“光明神教,是有选举传统的。一旦有了总部,那些政府掌握的人选,很容易就会被选下去,毕竟信徒不傻,他们也很聪明的。
所以各国政府怕的,不是光明神教本身。大家怕的,是由八十亿信徒组成的一个强大的势力,而这个强大的势力,他们唯一的行事纲领,就是统一世界的声音。大家怕的,是这股八十亿人组成的宗教浪潮所带来的破坏力。”
“人民的浪潮,可以席卷一切……”韩明明若有所思地低声自语,引用了一句马仲颖的话。
韩克用点点头,又道:“但是谁最终能活下来,谁才是人民。光明神教要是整合起来,是要打大仗的,说不定人类还没被幻灵界生物弄死,就先自己把自己弄死了。”
韩明明猛地一个激灵,道:“那现在怎么办?耿江岳都同意他们落户了!”
“应该不会的……”韩克用动,“耿江岳只是同意圣战骑士营落地,没说让光明神教总部落地,那只是迪丽热尔的一面之词。而且现在的话,也不是没有补救的办法。只要耿江岳愿意跟东华国政府合作,这个火苗,应该还是能很容易就被掐灭掉。”
韩明明不由问道:“怎么掐灭?”
“不知道。”韩克用摇摇头,“不过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有合适得办法。”
韩明明疑惑道:“凭什么这么有信心啊……八十亿人的浪潮呢……”
“呵呵。”韩克用笑了笑,“很简单。就凭东华国有资源,耿江岳有力量。在掌握了绝对的生产力和武力的统治阶级面前,不管浪潮有多大,都只能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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