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有邪》第004章 少年公子

    水面上，却没有一丝异样。
    只有夜风不断从远处的林子吹过来，呜呜咽咽的，像是有人在哭。
    唐大小姐默不作声地提着灯，带着弟弟往来路走。
    周遭天色仍然很黑，脚下的路渐渐难走起来。唐二少爷有些看不清路，嘟嘟囔囔地抱怨：“说了后山乱糟糟的，白日也不想来，你非得这个时候带她过来……”
    唐大小姐没有回头，背影看起来冷冷的：“方才不怕，你现在倒怕上了？”
    唐二少爷见她脚步加快，连忙迈大了步子跟上去：“我又没说我害怕。”
    声音听上去有些委屈。
    唐大小姐向后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走快些！我困了！”
    “怎么？”唐二少爷眯了眯眼睛，“姐姐你不高兴吗？”
    他以为，杀了唐宁会让她开心得睡不着觉。
    怎么还困了？
    他凑上去，就着昏黄的灯光打量她的脸。
    神色萎顿，还真是不高兴。
    “后悔了？”他小声问。
    唐大小姐翻个白眼：“有什么好后悔的。只不过……”话音顿了顿，她撇撇嘴道，“只不过突然觉得无趣了。”
    已经冰冷的血，还沾在她的手指上，叫风一吹，干结紧绷，皮肤隐隐有些发痒。
    她在弟弟的衣裳上蹭了蹭。
    回到宅子里，她一言不发，自顾自去睡她的觉。
    唐二少爷打了个哈欠，看看天色，也打算去洗洗睡。
    趁着子时才过不久，多睡一会好了。
    晚风下的唐府，似乎和往日并没有什么分别。
    他向前走去。
    有两片花瓣从他身上慢悠悠地飘落下来。
    后山早春的桃花，已经开了。
    角落里，平日给唐宁送吃的小丫鬟，筛糠似的，浑身发抖。她睡前多喝了两盏水，睡下没一会便频频起夜。
    睡眼惺忪的，突然听见了唐宁的喊叫声。
    转过头，她就看见了双生子。
    唐宁被捂住嘴巴，拖出来了。
    她躲在暗处，也捂住了自己的嘴。
    大小姐和二少爷要做什么，和她没有关系。
    唐宁会怎么样，和她也没有关系。
    她只要安安静静地躲着就好了。
    可这一刻，看见双生子一前一后回来，却不见唐宁的身影，恐惧还是掌控了她的身体。停不下来的颤栗，几乎让人难以呼吸。
    但启明星升起来，又是新的一天。
    ……
    天色微明时，唐心起身收拾了屋子。
    他住的地方，离主子们的院子很远，离下人们的倒是很近。周围人人起得早，他自然也睡不了太久。
    肩上的伤口好得差不多，已经不太疼。
    他对着面许久没磨过的破镜子照了照。
    镜子里的少年，眉眼间还带着两分稚气，但看上去已是很英俊的年轻人。
    一道通红的狰狞疤痕，映在模糊的镜面上，是还很新鲜的颜色。
    但伤口既然结痂好转，就死不了。
    唐心把滑落下去的领子扯上来，仔细系好衣裳后出了门。
    沿着长廊走了半天，他到了唐宁门前。
    “二姐，你醒了吗？”他抬手敲了两下门。笃笃笃，里头没有人应声。
    廊外天空红红的。
    唐心皱了下眉。
    今天是唐宁十五岁的生日，他们说好要见面，时辰已经到了。她想看看日出的样子，再迟一会，太阳便该全出来了。
    不远处有两个丫鬟拿着笤帚在扫地，看见他，窃窃交谈两句，又飞快将视线挪开。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唐心去找了照料唐宁起居的小丫鬟。
    她脸色白惨惨的，像是在害怕，发现唐心来找自己，四下张望半天后，忽然一把拉住他的手，把他拉到个背光角落里。
    红日已经高悬。
    唐心看着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小丫鬟这才回过神，连忙松开手。
    分开的刹那，她心里莫名其妙冒出一句话——三少爷的手，生得真好看。
    白净修长，骨节分明。
    真像个少爷公子的手。
    明明他……总在被那对双生子欺负……
    耳朵尖上微微一红。
    小丫鬟抬起头，慢慢看向他的眼睛。
    “二姐人呢？”
    唐心问了一句。
    小丫鬟耳朵尖上那点绯色立刻消失无踪，她往后退开一步，双手垂在身前，十指交叉纠缠：“为何问我……”
    唐心笑了起来，颊边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声音带着点微微的沙哑：“你是二姐身边最要紧的人，二姐的行踪，自然只能问你。”
    小丫鬟看着他的脸，只觉得头晕目眩，似乎下一刻就要溺毙在他的笑容里。
    她张张嘴，差点说出声，但还是把话咽了回来。
    “二小姐不过是个瘸子……瘸子能去哪里……”她没好气地道，“总给人添麻烦……”
    唐心朝她靠近了一步：“是吗？”
    他还在笑。
    笑得令她想起温柔的春月。
    那般美丽的样子，真想让人靠近呀。
    她望着月光，倒豆子似地说着：“当然是了！二小姐在唐家住了这么多年，给老爷和夫人惹了多少麻烦！要是她那年摔下树的时候，直接摔死了兴许还更……”
    话音戛然而止。
    她怔怔地看着唐心的手。
    微凉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脸颊，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耳尖上的红晕又涌现出来。
    “三……三少爷？”
    手指慢慢收紧。
    耳朵上的红晕，扩散到了脸上。
    “三……”
    稀薄的空气，已经无法让她说出完整的话。她涨红了脸，挣扎起来。
    唐心在她耳边冷冷地道：“二姐她，给你添了什么麻烦？”他收回手，挥开她，脸上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那个温柔，懦弱的三少爷。
    是想要杀了她吗？
    小丫鬟背靠着墙壁，又开始像昨夜一样的发抖。
    啊——她为什么要说话呢……
    什么都不说，不就好了吗？
    ……
    她猛烈地咳嗽着，仿佛要将肺也咳出来。明明谁也不喜欢三少爷，明明谁都可以欺负他，为什么她只是说了两句二小姐，他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小丫鬟大口喘息着。
    唐心似乎不耐烦了：“二姐的行踪，和那两个家伙有关系是不是？”
    她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唐心又问：“你看见了什么？”
    她连忙摇头：“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你果然看见了。”少年的眼神，突然冷得像冰。
    哪里还有什么春月。
    她打了个寒颤。
    ……
    后山密密麻麻都是草。
    她走到小径上，死活不敢再过去。其他丫鬟都说，后山有妖怪，只是不知道到底是树妖狗熊精，还是雉鸡精。
    总归，那地方阴气沉沉的。
    她不愿意去。
    好在唐心没有理她，只独自往上走。
    她长长松口气，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阳光烈烈地照下来。
    她背上全是冷汗。
    这时候，唐心已经走到小径另一头。他弯腰朝地上看了看，东倒西歪的草，有被人踩踏过的痕迹。
    他咬了咬牙，跟着找过去，看见了一口井。
    日光透过枝叶缝隙落下来，照得井沿红红的。
    那是……血！
    唐心呼吸一轻，猛地扑过去。
    水面平静得像一块镜子。
    “二姐——”
    镜子裂开又复原。
    唐心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一路走来都没有发现唐宁的身影，井沿和井边的草叶上却沾着血……
    怎么办？怎么办？
    他站起来，胡乱地找。可没有唐宁，没有。
    他又回到了井边。
    这口井的水真满啊，他一伸手，就可以碰到水面。唐心在冰冷的井水里找着唐宁，脸色已经比雪还要白。
    突然，指尖碰到了一件坚硬的东西。
    他抓住它，拿到天光底下。
    寒光映入眼帘。
    沉甸甸的，是一把匕首。
    沾着水的刀柄上，刻着唐大小姐的乳名。
    ……
    ……
    井边的桃树，被风一吹，花瓣便纷纷扬扬落下来。
    水面上像是停满小舟。
    唐宁睁开眼，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她仰面躺着，浑身剧痛。头顶上远远的有一汪水，在无形的巨手上波动着，却没有落下来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