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麟》第四卷 乱尘 ● 第四章 点火者孟三娘

    草原上的胡人历来以好客而闻名,可所谓好客,并不针对上门劫掠的强盗。
    当初春的阳光洒遍草原大地,沉寂了一整个冬天的枯草终于爆出了嫩芽。可正当胡人们为熬过了要命的冬天而欣喜时,紧挨着洹国边境处的几个小部落却是遭到了洗劫,一夜之间牛羊被掠,族人尽屠。
    胡人的报复历来是最直接的。
    当胡人的骑兵循着马蹄印追踪至科尔多峡谷时,恰巧赶上一队洹国骑兵正赶着牛马向峡谷而去。
    仅仅一轮冲杀,刚体会过饱腹之感的一众洹国骑兵便落荒而逃。
    胡人们正待向峡谷冲杀而去时,图吉木账下大将科索额挥臂阻止了一众被怒火蒙蔽了双眼的兵士。
    “将军,洹贼可恶,让我们杀过去吧!”
    “将军,还等什么?杀光那伙强盗,为族人们报仇啊!”
    科索额摇头道:“此峡谷狭窄而悠长,鲁莽装入,定遭伏击。传我号令,全军休整,二营守住谷口!”
    一声令下,顿时引得一阵人喝马嘶。而就在这看似一片忙碌之中,一队十余人已然悄然骑马离去。
    初春的草原可没有江南春意的那股子温柔,距科尔多峡谷二十里外的红果子河依旧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浮冰。
    枯草蔓蔓,草浪叠叠,流水汩汩,北风凄凄,虽是春临,冬天的尾巴却依然流连不去。
    十余道人影接着草丛的掩护,猫腰向红果子河摸去。
    轻轻撇开河岸边那些许浮冰,十余袋粉末顺着皮囊滑入河水,顷刻间消失无踪。
    ......
    科索额带领的万余骑兵在休整了两个时辰后,只留下二营五百骑兵继续驻防,余下人等吆喝着远远离去。
    科尔多峡谷的两侧崖顶之上不时有碎石滚落,不多时便传来“隆隆”的马匹疾驰之声,声音越来越远,显然有大队人马正自离去。
    二营的五百骑兵胡乱往谷内射了两轮箭矢后,也不多言,翻身上马,亦自离去。
    ......
    傍晚时分,科索额的万余骑兵兜了个大圈,到得红果子河。
    河畔的枸杞树尚未冒出嫩芽,枝杈随风呜咽,而随着这阵阵风声传来的还有无数痛苦的呻吟。
    河畔躺了约莫五千洹国骑兵,而此刻红果子河畔却是战马与骑兵横七竖八躺倒一片,兀自吐着白沫,在地上无力翻滚。
    科索额只是拔出佩刀下达了进攻的命令,接下的一幕便如收割一般。
    风中淌过阵阵血腥的味道,一道道身影翻身下马,抽出腰间的佩刀,在夕阳下,犹如鬼魅,悄无声息的完成他们杀戮的使命。
    残阳似火,夕霞染血,浓烈的血色,印染了红果子河,似乎这条河本来便是红色的......
    河水在流淌,血水也在流淌,从一个个脖颈处带着缕缕残温,喷薄而出,带着那令人听着牙根发痒的“嘶嘶”之声......
    ......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曙光照亮大地之时,洹国六座边城先后响起了示警的“隆隆”鼓声。
    而随着阳光彻底照亮这片悲伤的大地之时,洹国的守城兵将们终于看清了远处的情景。
    城下二里地外便是黑压压的胡人大军。
    而今日的胡人早没了昔日的穷酸样,头盔、皮甲、战刀、弓弩皆一样不差。若说那不远处的胡人军队给人带来的是压迫感,那不远处的一座座“京观”却是让洹人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
    就在昨日,胡人出动三十万大军,分二十八路截杀前来掠夺的洹国骑兵。
    胡人对于草原的熟悉,便如同挑选战马一般轻车熟路,略作计较,便已堵住了洹人的退路。
    白天的胡人便如同赶羊一般,将各路分散的洹人赶往一处,到了晚上,便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土地已染红,在黑夜之下虽是无法辨识,可闻着那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便已然知道,今年这片水草定然极其茂盛。
    三万余颗人头被垒成“京观”,散布于六座洹国边城之下。
    洹人捅了胡人的马蜂窝,而这群马蜂还是群带着脑子的马蜂,虽然愤怒,却并不莽撞。
    胡人的军队并不攻城,只是每隔一个时辰,便派出五千弓骑兵,吆喝着掠至城下,射完一箭囊箭矢后,便又吆喝着返回。
    洹人试着回击了几回,在胡人推来百余架投石车,在一颗颗火云弹划破空气,带着无尽的怒意,在城头燃起熊熊大火后,洹人的意志终于彻底崩溃了。
    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烤肉焦糊的味道中,洹人试着派人出城投降。
    可未待人靠近,便已然被一阵箭矢射成了一只刺猬。
    而更令洹人绝望的,便是看着姗姗来迟的周人车队带着米粮终于来到时,那三百余车米粮却被胡人截下。
    周人也是极其光棍,根本未做抵抗,扔下米粮便撒腿远远遁去。
    你洹人杀人越货,现在苦主上门报复,劫了本该属于你的米粮,那也是你活该不是?再说了,银钱已付,损失的是你洹人。
    这场颇为沉闷的围城之战,终于在十日后,在周国使臣的斡旋之下,得以解围。
    洹国因他们的鲁莽向胡人支付了十万两白银与八十万斤熟铁后,此事方告罢休。
    可这次赔偿,却让本已摇摇欲坠的洹国更是雪上加霜。
    洹国都城。
    早春的生机似乎丝毫未降临这片原本热闹的土地。
    城里的河道边上到处可见一具具饿殍。
    街道上的行人一脸菜色,时常可见前一秒还在行走之人,后一秒便已然倒地不起。而身侧路过的行人似乎已然司空见惯,连斜眼都不看上一眼,便继续如行尸走肉般继续各自未完的苟延残喘。
    已然冷清多日的大司马府,今日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清晨的露珠在发髻凝成一颗颗晶莹的水珠,死气沉沉的街道上,仿佛此刻所有的生气都凝于那发髻上的水珠之中。阳光温柔,人也温柔,今日的孟三娘特意打扮了一番,攥在掌心的那枚玉佩已然很是湿润。
    孟三娘行走在街道之上,那熟悉的石板道,曾经也留下她少女的朦胧时光。
    那时的她,是镇北候秦桑的掌上爱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今日的她,是平南王罗鸿睿的谍者,孟三娘总觉着“谍者”这个称谓甚为怪异,可王爷说过,谍者,便是一道影子,在阳光下行走的影子,在暗夜下隐匿的影子。
    大司马府的守卫拦住了孟三娘。
    孟三娘递过玉佩,淡淡说道:“请交于穆大人,他定会召见于我。”
    守卫诧异的看了眼孟三娘后,转身向府内而去。
    不消多时,那守卫匆匆而出,道:“请,穆大人有请。”
    洹国大司马穆清远,号称马上诗人。虽是军武之人,却文采颇为出名,以一首“万里踏歌行,杯酒涤青锋”而闻名。
    其帐下三万混编铁骑乃是整个洹国最为彪悍的一支劲旅。
    今日的他却毫无往昔的从容,手握着那枚玉佩,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道身影出现在穆清远眼前。
    孟三娘脚步款款入得屋内,深深一福道:“侄女秦雪拜见穆叔叔。”
    穆清远缓缓起身,古井无波的眼中却是难得泛出一抹激动之色。
    穆清远绕着孟三娘仔细打量了一番,深深一叹道:“雪儿,自那场变故之后,你我已然二十余年未见了,从你的样貌中,似乎还能找到当年的痕迹,唉,天意弄人,老天不公啊。”
    孟三娘语带哽咽道:“那日父亲被捕之前,曾让我带着妹妹去城南十里铺寻穆叔叔庇护,可惜在半途之中遭官兵截获,想来这也是命,怨不得别人。”
    穆清远邀孟三娘坐下说话道:“雪儿,不知今日前来,是需要叔叔做些什么吗?”
    孟三娘淡淡道:“穆叔叔,侄女此番前来不为别的,仅只为个“义”字而来。”
    穆清远起身取过案上茶壶,茶汤入杯,清澈幽香。
    孟三娘缓缓喝了一口道:“君王无道,灭我镇北候九族,雪侥幸逃生,却家仇时刻萦绕。穆叔叔乃家父挚友,值此乱象已生之机,观洹已民不聊生,乡野民间已然易子而食,饿殍遍地。穆叔叔,此刻您不该做些什么吗?”
    穆清远眼神微眯,沉吟不语。
    孟三娘又道:“镇北候虽已不在,镇北军却是尚存。镇北军虽是随着家父罹难而从此被军部百般打压,可底子尚在,穆叔叔难道......”
    话未说完,却已然被穆清远打断。
    穆清远皱眉道:“雪儿,此番大逆不道的言论我只当未曾听闻,你不必多言。”
    孟三娘轻声叹道:“镇北军以剿匪的名义,已分四路人马共计八万人汇集于祁山之上,若穆叔叔登高一呼,加上您的三万铁骑,这片江山便是您的。”
    穆清远闻言惊呼道:“什么?八万人马已齐聚祁山?那丁不易倒是让我刮目相看,窝囊了那么些年,此番倒是好胆!”
    孟三娘轻声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穆叔叔,机不可失。若此番事成,也算替家父报了仇,雪儿五内铭感!”
    穆清远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道:“可皇城之中尚有禁军十万......”
    话未说完,孟三娘接口道:“禁军统领柴景晨乃是兵部左侍郎卫鸣之子侄,而家父曾于卫鸣有三次救命之义。”
    穆清远皱眉道:“兹事体大,当从长计议。”
    孟三娘起身道:“穆叔叔,今晚戌时,众人相约城外五角亭镇知秋别苑,还望穆叔叔前往详谈。”
    穆清远点头道:“容老夫再行考虑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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