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道厚》65、火中取栗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历史上波澜壮阔的大变革、大发展、大跃迁，大多源发于不易为人察觉的细微之处。
    东洲的一只蝴蝶，轻轻扇动翅膀。在时空不断延展变换之下，可能会在遥远的西洲，掀起惊涛骇浪、飓风海啸。
    事同此理，道亦循此理。悟道之说玄之又玄，无法以言语阐述，但其根本也在感悟于微。
    一点一滴地积淀对道的领悟，才能从渐悟走到顿悟。
    可以说，修士能否超凡入圣、得道成仙，除了禀赋、师传、机缘和实践外，很大程度决定于能否悟道。
    周小乙看着那道剑气，心中似有万种感悟，却始终悟而不明、悟而不透。他紧紧盯着那道剑气，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的目之所见，突然明灭不定。孔洞、阳光、剑气等景物，高速旋转着涌进双眼。这是一不小心又触发了玄体神通，他的幻眼迷瞳再次自行发动。
    那道剑气在他眼中定格后，发生了令人惊奇的变化。十几米长的金龙剑气，不停地收敛光亮和形态。只过几息时间，就变成一柄黑色的长剑。
    黑剑上有强劲的真元在激荡，透出剑体形成炽白色的强光。黑剑的前方和周围，有岩石不断塌陷，又不断被炽白强光化为齑粉。但奇怪的是在这景象中，分明未见一丝的阳光。
    周小乙瞬间醒悟，他的幻眼迷瞳能够看破虚幻。幻眼迷瞳于人于动物，会引其进入对方自身编织的幻境。于物而言，却能破幻成真看清事物的原貌。
    现在还原出的这个景象，是黑剑破壁时的场景。这道剑气，威能殊为强大。也不知留存了多久，至今还没有散逸消失。
    黑剑的造型古朴大气，剑身刻有“金错镂”三个篆体字。剑为黑色却名“金错镂”，炼剑的主要器料应该是乌金精。
    这错镂剑的剑体宽大厚重，其上镌刻着一道古意盎然的简洁符文。符线上有真元流转不息，让黑剑发出熠熠白光。
    那道古符文，说不上多么繁复。周小乙却偏偏就不认识，也根本揣度不出其中的奥妙。
    他兴之所至，当即催动神识覆上黑剑。想好好探究一番，这道古符到底有何奥秘。
    让他完全想不到的是，神识刚触到黑剑，就被狂吸而入。随即无数真元，如小鱼群般迅速包围过来。
    吸入剑体的神识，被真元拼命咬啮吞食。针扎般的刺痛汹涌袭来，这种痛感更甚于火炼神识。
    须臾之间，神识就被吞噬掉一小半。那些真元，肉眼可见地不停壮大，变得更加暴虐和狂躁。
    周小乙大惊之下，急速回收神识。岂料那些真元，竟然从剑中透体而出，紧紧咬住神识不放。它们就像闻到血腥的鲨鱼，如跗骨之蛆般穷追不舍。
    一粒粒豆大的汗珠，从周小乙的额头上涌出。一半是因为刺痛，一半是因为目前的两难境地。
    如果现在壮士断腕，舍弃输出的神识，当然不会有大问题。只是每一丝神识都千金难求，他实在舍不得。
    另一种办法是，继续输出神识压制真元，收服这柄威能强大的黑剑。但万一失败被真元侵入识海，就可能万劫不复。
    或者是根本不服输，也或者是想火中取栗，周小乙悍然调集神识进行反击。
    一波又一波的神识，汪洋恣肆般地倾泄出来。黑剑骤然发出刺目的金光，更多真元狂暴地冲了出来。
    撞击、撕咬、吞噬，真元在对抗中持续壮大。它们一浪高过一浪，不断朝周小乙逼近。
    对峙、刺痛、焦灼，周小乙汗如浆出，咬牙苦苦支撑。
    一时、一刻、一个时辰，周小乙完全沉入与真元的对抗中。他识海之中，神识海水翻涌如沸，掀起阵阵的滔天巨浪。
    不知纠缠了多久，识海居然如退潮似的，水面急剧下降。
    危险、危险、危险，致命的威胁让周小乙毛骨悚然。
    神识岛上空，始终岿然不动的九支神念小箭，突然集体发出绚丽的蓝光。
    它们似鸟投林般地飞掠出来，一路披荆斩棘、劈波斩浪。只用几息时间，就将疯狂进攻的真元，冲刺得四零八落。
    周小乙迅速把握战机，调集神识从四面八方向前压去。那些真元立刻溃不成军，全部退回剑体之中。
    神念小箭随即杀入剑体，不断追击妄图集结的真元。几番的扫荡之后，所有真元都认命般地散开，变得异常温顺起来。
    周小乙收回神念小箭，凝出一缕神识进入剑体。剑内的真元不再冲来侵吞神识，反而任由其随意驱动。二者碰触相交时，那些真元隐隐传出渴望亲近的意味。
    周小乙再次催动神识，把黑剑完全覆盖。心剑相连的感觉立刻传来，就如同在沟通虚空斩。他反复探查后收回神识，黑剑竟然毫无预兆地跃进识海。
    黑剑一到识海，马上雀跃起来。它飞向神识岛上空，向九支神念小箭靠拢过去。
    一道刺目的强烈蓝光，突然从一支神念小箭上闪现。黑剑立时止住飞势，不敢再向前靠近。
    黑剑迟疑了片刻，飞到神念小箭下方悬浮定住。神识岛上氤氲的雾气，极速向黑剑汇集过去。
    剑上的黑色飞快地淡化，十几息后现出淡淡的金色。随后越来越浓，变成光芒四射的赤金色。
    神识岛上的雾气即刻散开，识海又变得波澜不兴、风平浪静。
    黑剑进入识海，是已经被完全训服。神念金剑形成后，所有的危机全面解除。
    剑中蕴藏的秘密，立刻被周小乙洞悉。剑上的灵符，肯定在至阶以上，它的作用是通神纳元。
    灵符的符线，是神识和意志组成的强大神念。宝剑主人的真元，才能藏身其中并历久散。
    大道至简，始能通神。他瞬间恍然大悟，炼制高阶灵符，不在繁而在简。
    以神识为媒介、当通道、作总管，才能容纳真元、贯通真元、融合真元，大幅度地提升灵符的功效。
    那炼制高阶灵器，也同样要删繁就简。要着眼于灵器的容与放，充分考虑器型与需要结合，剔除非必要的各种功能。
    让灵器最大限度地容、通、放，才有更强大更持久的威能。
    明悟出这些道理，周小乙心胸一下子开阔起来。
    他随即又开始检讨反思，这次自己仗着神识强大，与黑剑硬拼了一场。虽然收获甚丰，但终归过于行险。
    常言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黑剑主人能将神识与真元融合，必定是惊才绝艳的人物。自己的认知和所学，还从未接触过这样的领域。
    在神识运用上，自己明显相去更远。若非神念小箭救命，后果难以预测。想到这里，他遽然惊醒，额头上又冷汗涔涔。
    周小乙回过神后抬起头，见百里落云和牟啸华正端坐在对面，二人隔着石桌怔怔地盯着他。
    阳光照射的位置，还是在面前的石桌上，看来自己入神时间，还不算太长。
    “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周小乙赶紧道歉。
    “小乙哥哥，你终于醒啦。怎么又是一头大汗，是想到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吗？”百里落云说着起身掏出手绢，探身过来擦周小乙额头上的汗。淡淡的馨香传来，周小乙的心情很快平复。
    “小子，小师妹对你这么好，你今后敢对不起她，我一定找你麻烦。给我记住，就算你再能打也不行。”牟啸华突然瞪大眼睛地冲周小乙凶道。
    他这样一个面目和善的胖子，说起狠话来并不吓人，反而有种让人莫名想要发笑的喜感。
    “臭师兄，你乱说什么。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啦。”百里落云已经帮周小乙擦完汗，立刻扭头嗔怪牟啸华。
    牟啸华这是在关心百里落云，周小乙没太在意他说的话。只是二人所言，有点云遮雾罩的，让他听得不很明白。
    “牟师兄，我第一次见您就走神了，真是对不住。有什么事情我没做好的，请您明白告知，我一定改正。”周小乙担心他们造成隔阂，赶紧起身向牟啸华施礼说道。
    “小乙哥哥，真的没事啦。我六师兄是个直肠子，话说得不好，但他人很好的。”百里落云抢先插话。她见周小乙再次道歉，急忙连连摇手表示没事。
    百里落云接着说明了情况，原来周小乙入神之后，已经整整过了一天一夜。
    牟啸华见他陷入顿悟，提醒百里落云绝对不能打搅，二人就这样一直守着他。
    至于天水宗长老那边，百里落云已传讯给宁瑛代为告知。对与周小乙相识结拜的经过，以及这次会武的有关情况，她也如实告诉了牟啸华。
    看到百里落云特别关心周小乙，牟啸华刚才特意说了那些话。这些话的本意，当然是出于心疼和爱护自己的师妹。但在话里话外，也夹杂着一些酸溜溜的不平之意。
    百里落云细细说完这些，正想开口相询顿悟的事。却听周小乙突然说道：“糟糕，我忘了小白了。”
    只见他随即取出训兽袋，放出一只雪白的小银狐。银狐沿着石阶几个纵跃，瞬息之间就飞奔到山洞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