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棋俗人》10 小黠大不痴

    下棋的众人对这个在公园里打扫了十几年卫生的保洁老人算不上陌生，他们也知道这个老人叫老周，当然他们更知道的是这个叫老周的老人，脾气有些古怪。
    在以前李大爷还没远行的时候，李大爷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邀请着公园里来往的大人老人陌生人下棋。他也邀请过很多次老周，但每次都被老周用“不会下棋”的理由拒绝了。
    但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老周会下棋，不然，他怎么会在每一个清晨和夜晚，都会枯坐在棋盘附近，望着空无一子的棋盘嘴上再念叨着什么。
    他应该也很孤独吧？因为这十几年来，他的身边除了数不清的城市垃圾以外，就只剩下几只流浪猫狗。
    但他却并不因为自己的孤独而感觉到可耻，因为他是用自己的双手来挣钱的。在这个世界上，只要用勤劳与汗水换来的钞票，永远都是最干净，最光荣的。
    他们望着老周佝偻着背，一步一步走到棋盘旁，他们忽然莫名的感觉到一种压迫感。
    当老周坐在东东对面，拿起了一枚黑色的小卒后，几乎所有人都好像出现了幻觉，他们好像看见了一片原本安静沉稳的大海，因为一颗掉落的石子，而掀起了惊天骇浪。
    东东望着这个佝偻的老人，她虽然也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但她却因为自己对棋呆子的信任，不甘示弱的拿起了一枚“小兵”。
    在这一刹那间，杨铮竟荒唐的觉得东东好像变成了一只叼着石头的小鸟。这只小鸟啊，在不停的挑战着眼前那一望无际的大海，或许在这只小鸟的心中，它坚信着只要自己能不停叼着石子投入大海里，那大海迟早会被它填平。
    这只鸟儿，大约也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努力，坚持就不会有办不到的事情。
    尤其这只鸟儿，还不是普通的鸟，它身上可有着百鸟之王凤凰的影子。
    “请。”老周低沉的说到，随着这个字的落下，天空乌云密布。
    “要下雨了？”阿吉抬着头望着天上的乌云，喃喃地说道。
    但阿吉的话还没说完，他身前的棋盘忽然发出了铿锵有力的碰撞声，这一声碰撞似乎想要吓退了天上的乌云，随着这一声碰撞，天空中闷雷四起。
    “看好了，这可不是一般的棋。”杨铮不知何时走到了阿吉身后，他指了指棋盘，认真的对阿吉说道。
    “不是一般的…棋？”阿吉怀疑的低下了头，慢慢的，他眼里的怀疑变成了平淡，又在平淡过后，成为了激情。在他的眼里，那个持黑子的老人，他的每一步棋都充满着他不敢相信的变化。
    大海永远不会为一个人，一件事而停留。
    同样大海也永远不会被任何事物所击败，因为他是自由的，也因为他处处都充满危险。
    老周的棋，太自由了也太危险了。他的每一步落子都看上去那么随意，但他每一手棋子都在棋盘上激起了不同模样的浪花。那小小的棋子啊，在他手里就像泛白的前浪，肆意的去捉弄着想要挑战他的后浪啊，那被鸟儿口中叼着的石子激起了后浪啊，虽然看上去势不可挡，但终究也只是在激情过后激起一片波澜罢了。
    老周的棋有时也会像大海那般包容，至少在现在，他一直都在无视着东东一次又一次的挑衅，他只是按照他现在的心情落子。
    “李家的绵里藏针？”老周终于认出了东东手里的棋，是南城李家的棋。在他还没有退出棋坛的时候，南城李家的老祖宗曾找过他，要他帮忙改良家族的棋谱。当老周接过据说是南城李家十几代人共同研创出来的“绵里藏针”后，他只用一眼就看出这是里的“狡兔三窟”。
    但他并没有揭发这种对于他来说，算得上是不厚道的行为，他反倒是认真的按照南城李家的要求，去改进了“狡兔三窟”。
    这些年来，南城李家潮起潮落，有过一门三大师的辉煌，也有过输给人工智能后暗淡离场后的没落。但他们却实实在在的可以被称之为是象棋世家。
    至少，他们赢得起，也输得起。
    尤其在背负着国人期望，与第一代人工智能“梦入神机”的那一战中，他们整个家族都在赛前立下了誓言，那就是如果他们输给了人工智能，那他们就会退出华夏棋坛。最后，他们也做到了，输掉棋的他们，带着他们家族里最引以为豪的“绵里藏针”隐退了。
    在此时，能看到“绵里藏针”重出江湖，老周忽然倍感欣慰。
    虽然他知道，按照南城李家那全家族人骄傲的性子，他们肯定不会另收弟子去延续着家族荣耀。但能看到他们家族的棋，出现在这个互联网时代。他也是庆幸的。
    毕竟，华夏象棋，最重要的还是一代代不间断的传承啊！
    老周在不经意间笑了。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随着他的笑，盛开的像一朵野菊花。而那片好不容易才平静的海，也随着这朵野菊花的盛开，又重新波涛汹涌了起来。无数的浪花随着岸边的花开一次又一次卷浪重来。这浪头打湿了花，打湿了岸，也打湿了那一只执着的小鸟。
    天上的乌云，终于憋不住了。她肆意的哭喊，似乎在让“鸟儿”放弃。也毕竟，就算像她一样广阔的天空，也崇敬着这一片汪洋的海。
    东东终于想要放弃了，因为她觉得棋呆子传授她的棋，在这片大海手里，就像一块微不足道的石子，无法去取得胜利。她也逐渐相信了小杨老师的话，因为阿吉和这位老人比起来，他也就只像一条小河。
    石头能积少成多，去堵住小河，但想要用这一粒粒小小的石头去填满整片大海，明显又有些天方夜谭。
    在东东自暴自弃的走了一步晕棋之后，这盘棋也近乎到了尾声。在老周一手出乎意料的花心炮堵住了东东棋盘上老帅的唯一退路以后，东东她的眼睛忽然又充满着惊讶。
    因为她发现，在这片大海身后，有一个孤独的老人。
    这个孤独的老人，坐着一艘破船，手里拿着鱼叉对她笑。
    而这片大海刚刚其实并不是因为她“丢下”的石子而变得愤怒，而是因为这个老人，一直都在他的浪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