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磷火常同日色鲜》第50章 澳门

    “这个黄掌柜靠谱吗？看这个样子，和他打交道的似乎都是海贼啊。”一名部下说道。余庆笑道：“海贼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还是流寇呢，怕个球。”
    余庆和其他三个兄弟正在澳门体验着异域风情，只可惜这异域风情实在不怎么样，小酒馆里烟雾弥漫，周围的人都喝得醉醺醺的，满身酒臭。
    不过他们确实也看到了不同的情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样多的外国人。欧洲人、黑人、马来人、印度人，来来往往，惹得这四个陕西来的乡下人连连注目。
    南下这一路上，虽有凶险，但大体上还算顺利。到了道州境内之后，给当地的守备沈至绪上了好处，官兵便一路护送他们到了广东边界上。沈至绪的为人还算不错，要钱不要命，而且明码标价。他的兵马不像左良玉、曹文诏他们那样今天调到这里、明天调到那里，可以不计后果地随便祸害，而是以道州本地人为主，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官兵靠军饷是不够养家糊口的，必须得做点买卖才行，若是杀人越货，把商人都吓得不敢从这条路过了，岂不是杀鸡取卵，竭泽而渔。得保证这些商人活着去广州，活着回来，而且没赔本，下次还来，这样才能细水长流，兄弟们一直有饭吃。在这种经营策略下，道州官军便成了湖广和广东之间的镖局。
    进入广东连州境内之后，这生意就不归道州官军做了。这里是连州千户所的辖区，而控制保镖生意的上峰是清远卫指挥使白家，北江及其各支流上的船运生意，皆以白家为首。白家是个庞大的家族，从明朝初年便世袭清远卫指挥使，传至明末，整个家族的男丁多达两千余人。就算是在地头蛇众多的广东，这样强大的地头蛇也算数一数二了。
    白家的生意只做到三水，三水以下的江面上，便是郑、石、马、徐四姓海盗的地盘，郑廷球、石壁、徐贵相、马玄生四人为其家主，结盟却互不统属。再往南，还有红旗海盗、白旗海盗和各种多如牛毛的小海贼。虽说是海贼，但除了杀人放火之外也各有别的营生，西江江面上跑船的船帮只要每年给他们上缴孝敬，船只就不会被劫。郭瑶派来接应的人介绍了一个名叫陈洪义的大船户，此人在黑白两道都有关系，坐他的船比较安全。
    来到广州之后，这些闯军算是彻底开了眼界了。广州作为明代的贸易重镇，商贾辐辏，繁华为南国之最，余庆等人连西安、太原都没见过，之前路经长沙，便以为这是最大的城市了，如今都被广州的繁荣晃花了眼。
    谁也不知道，眼前的繁盛景象只剩下十六年了。
    二十几个陕西人出现在广州城里还是太引人注目了，郭瑶暂时把余庆等人安置在了城外的一处宅院中。袁宗第和赵胜已经传来了消息，说夔东那边有条件长期供应大黄，余庆等人可以与郭瑶合股开设店铺做这方面的生意。郭瑶自然高兴，卖大黄给洋人可是暴利行业，原本都是陇南一带的商人在把持，他们这些本地土著没有机会。现在王瑾送来了这个大买卖，郭瑶不用出钱，靠提供保护伞和人脉圈就能占股份，这样的好事当然要做。
    郭瑶根本没想到这些人会是闯军的探子，真的把余庆他们当成了陕西来的商人。这也是很自然的，正常人谁想得到闯军为什么要派探子来广州。郭瑶也知道他们肯定不是什么合法商人，他们拿出的前期投资说不定就是王瑾抢来的赃物。但反正又不是在广州抢的，郭瑶才不在乎这个呢。郭瑶是个很有底线的人，保家卫国，他拼命都行，至于忠心朝廷、遵纪守法？开什么玩笑！老子不杀人放火便是对得起良心了，走私贩赃，那不是官兵的正常营生吗？
    因为见余庆带来的人中有回人，郭瑶便劝他去走广州卫指挥使羽凤麒的门路。羽凤麒也是回人，素来照顾教友，又有老朋友郭瑶的介绍，很痛快地答应帮忙，安排了广州前卫一个姓李的千户襄赞此事，给余庆寻了一处铺面。余庆对羽凤麒自然也有孝敬，羽凤麒倒不大在乎，给他他便收，不给也不要。
    葡萄牙人的船都是夏季乘南风而来，冬季乘北风而走，这会儿秋末冬初，他们还在澳门。郭瑶推荐了一个叫黄顺隆的商人，在澳门很有门路，平日里常为海贼销赃。若是一般的商人，可能会顾忌与这样的人来往，但郭瑶是官兵，余庆是流寇，他们已经“兵匪一家”了，还怕什么海贼。
    大黄是紧俏商品，生意自然好谈，不过据李千户派来的管事说，这价钱还是低了。余庆询问原因，黄顺隆说，现在葡萄牙人在西洋正和一个叫阿曼的回回国打仗，霍城、马城两个城堡都被围攻了，回教海贼经常抢劫葡萄牙船只，所以运输成本高了许多。李家的管事忙着与黄顺隆讨价还价，余庆则用心记着这些内容，他知道这些情报才是王瑾派他来的核心目的。
    不过黄顺隆毕竟也只是个蜗居澳门的商人，也说不出太详细的情报。不过他又提到一件事，说葡萄牙和西班牙现下是一个国王，葡萄牙人打不赢阿曼人，向西班牙人求援，西班牙人不肯管，说要往美洲用兵，没工夫搭理葡萄牙人，双方吵得不可开交。
    余庆作为读书人，在营中与王瑾接触比较多，对于葡萄牙人来亚洲之后的“光辉历史”也颇有了解。虽然阿曼人妨碍了闯军的生意，但是他们要驱赶占据自己土地的葡萄牙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余庆心中依然暗暗叫好。
    从黄顺隆那里出来，余庆他们来到这家水手聚集的酒馆，黄顺隆派了一个跟班给他们带路兼翻译。一来是终于没有王瑾管束，任务也完成了，喝两杯解解馋，二来也听听看水手们会不会聊什么有用的消息。可点了酒坐下之后才发现，这里没一个说官话的，不是方言就是外语，他们一句都听不懂。
    但是很快，他们就看到了不寻常的一幕。几个褐色皮肤的人手持棍棒冲了进来，揪住一个看相貌应该是他们同胞的人，摁在地上痛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