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磷火常同日色鲜》第60章 白沙里

    玄默主张立刻追击，但是武将们都不太同意。流寇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想不到你来追击，追上去怎能有好果子吃。但是玄默急于求胜，执意如此，他们也只能照办。
    果然，追到中午时分，在前面开路的王绍禹部便遭到了李过的伏击。幸好王绍禹早有准备，抵抗了一番便逃了回来，损失并不大。众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等着玄默下令收兵。
    不料玄默却说：“流寇虽善用兵，非我敌手。贼军虽败，必有劲将为后殿，以防追兵；我兵虽锐，不能敌之也。既破我追军之后，必轻车速遁，不复为备；我乘其不备而更追之，定能胜也。”
    乍一听，玄抚台说的话似乎好有道理。河南众将也是一时糊涂，就信了他了。其实主要还是由于此时明廷权威尚在，武将还不至于直接反抗巡抚的命令。
    各部兵马重新整队，继续追击，这一次是卜从善打头阵。一直追到黄昏时分，卜从善的兵马已经人困马乏了，玄默还在催他们快走。
    “还快？再快就他奶奶的跑散架了。这个时辰了还不找地方扎营，让兄弟们睡在荒郊野外吗……”卜从善还没抱怨完，就发现自己不用宿营了。
    流寇的伏击又来了，这一次出动的是张天琳和李安。卜从善的人马赶了一天的路，哪里还肯打仗，立刻落荒而逃。
    一路跑回玄默的大营，卜从善才回过味来，玄默那套说辞不就是三国里贾诩让张绣追击曹操时说的吗？可问题是曹操是因为得知袁绍有攻许都之意，才急着从宛城撤兵。王瑾他们本来就流窜无定，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和官军打仗，他们有什么可着急的。玄默这个书呆子，死读书害死人啊。
    摆脱了玄默的追击，联军终于可以自由活动了。
    在西华县和临颍县交界的常社镇，联军兵分三路。河南腹地粮食短缺，几万人聚在一起实在难以筹粮。
    马光玉、邢文钊、张自秀向东南进入汝宁府境内，王光恩、吴云朝、杨秀头取道西南，由郾城、舞阳进入南阳境内。王瑾、高一功、张文朝、赵德方则转向西北穿过许州、禹州，进入山区。
    王瑾和高一功惦记着与李自成、高迎祥会合，所以当然要重新接近黄河。张文朝、赵德方二人同为张存孟部下出身，也更愿意与王瑾一起行动。
    联军的膨胀速度十分惊人，到处都有小股的流民队伍加入。抵达禹州西北角的白沙里时，闯营已经有了近三万人，高营人数上万，老张飞和二队八大王两营各有数千人。
    但是，军队的战斗力反而下降了，这些人大部分是身体状况很差的饥民，还有大量老弱妇孺，所以短时间内不仅不能成为助力，反而是累赘。
    王瑾决定先找一个地方暂且歇马。禹州、新郑、密县、登封、汝州、郏县之间，是一片面积很大的山区，但是并不是那种人迹罕至的深山，山沟中有很多居民，由于官府的统治力量薄弱，他们的生存状况反倒比平原地区更好。王瑾在白沙里扎下了营寨，暂且安身。
    白沙里并不是特别偏僻的地方，正相反，它位于从禹州到登封的交通要道上，颍水从旁流过。离此不远，就是《三国演义》里关羽过五关斩六将的第一关东岭关的旧址。至于为什么关老爷要去河北，出了许昌却一路往西跑到这边的山里面来，就只有罗贯中知道了。
    由于此地是开封府、洛阳府和汝州的交界处，所以就成了三不管地带，三地的地方官都不承认自己境内有流寇。玄默当然知道王瑾活动在这一带，但是他麾下的五支部队有四支在涡河的战斗中吃了败仗，唯一没什么损失的王允成也有一万个借口。他总不能光带着自己的抚标来剿匪，只能作罢，编造一番“涡河大捷”的战报不提。
    玄默其实是比较勇于任事的官员，对这种欺上瞒下的事情很是厌恶，但是同僚、下属们都这么玩，他又怎能不跟着干。身上已经背了失陷宗藩的罪名，万幸朱常淓没死，他的罪责还轻一点，如果再不拿出点成绩敷衍崇祯，他虽然不至于杀头，也得落个丢官罢职。再诚实的人，面对这种情况也得虚伪起来。
    当然也有继续坚持诚实的，不过他们一个比一个死得惨。
    白沙里周边的山区中有许多的土寨，但是王瑾来得太早了，历史上那些有名的土寨首领还都没出现。不过这也有好处，一个山寨往往只有百十户人家，闯军降伏他们轻而易举。历史上，经过多年的互相攻伐，河南的士绅们竞争不过那些草莽出身的寨主，大部分都被吞并了，而现在，山区和平原地带还分布着很多士绅的坞堡。
    无论这些堡寨的首领是士绅还是土匪，只要是恶名在外，公认有血债的，一概打破。对于名声比较好的那些，由士绅建立的坞堡派人去索要粮饷，由流民建立的则遣使联系，能拉拢入伙的最好，实在不愿加盟的也互不侵犯。
    此时河南的土寨尚在初起阶段，实力薄弱，互相间又少有往来，是一盘散沙，几万流寇对于他们有压倒性的优势。还有很多地方没有被人占据，王瑾分遣部下，也建立了一些自己的山寨，在适合耕种的地方平整田地，准备来年耕种。
    建寨种田，这正是当年不沾泥张存孟的理想，只不过在洪承畴的眼皮底下，这种计划是注定不可能实现的。在豫西山区就不一样了，官府在这里的统治力量十分薄弱，也难以调遣重兵来围剿，是适合农民军长期割据的地方。既然历史上的土寨豪强能做到，那么闯军当然也能。不过自然不能公然打着李自成的旗号，否则凭着打下怀庆、卫辉的“罪名”，官府无论如何也得源源不断地发兵来剿。
    豫西地区作为根据地也有明显的缺点，能建立山寨的地方，自然都是相对偏远的地方，在山区之中开荒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再加上这些年河南的自然灾害只会越来越严重，所以这些土寨坞堡的粮食产出供养不起大规模的军队。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这里只产生了一些占山为王的豪强，从来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本地农民军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