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乞买骑在毛驴上不敢扭头看,听着守大门的御营司侍卫拿皮鞭驱散了口角的城民,王柒低声对他道,“那些人也是我请的,”又说,“以我的身份不能再送你了,不然会有人起疑心。”
吴乞买惊问,“我也出不去城呀!贤弟你不和我同行吗?”
王柒不答他的话,只顾匆匆说道,“你去望仙桥,把驴子随便拴上不要了,河对岸的午前鱼市上有个守着一只大木盆卖鱼的女子,二十五六岁褐色的半身皮围裙戴着顶大草帽,你去找她,便说有个王先生雇了她的船,她就明白了。”
王柒说罢便站住,举手与吴乞买寒暄道,“先生慢走,王某不送你了!”
吴乞买朝他挥挥手,在相顾的一瞬间有万分的不舍。
望仙桥就是朝天门东边小河上的那座石拱桥,以前从大理寺到大宅来也要从桥上经过,他知道王柒站在原处望着他,不过片刻后王柒也该扭头走开,然后就看吴乞买自己的了。
从上京出来时前呼后拥,妻妾成群,离开临安时只身一人,但这已经是万幸了,他碰到了失散多年的同族人王柒。
他在望仙桥的桥头让驴子停下,将它拴在了桥栏上,桥下小船如梭。
此时他才敢扭头往身后看,王柒已经不在那里了,他的心中一片空落落的。
现在他最担心的就是重昏侯留给他的修仪和充容,可能突然发现他不在竹楼上,吴乞买没通知她们自己要走。
不过,往常这两个女子也不怎么好好搭理吴乞买了,有时宁愿倚着她们的那座竹楼,和底下园子里干活儿的花工聊天,吃饭时也不主动叫他,都是他自己走过去。
吴乞买下了望仙桥,回想一下自己下楼时有没有在里面遗留下匆匆逃走的痕迹,如果只是人不在楼里,而一应的陈设平静如常,那她们短时内不会感到异样。
对面的岸边是一排店肆,鱼市从连接着小河和街面的几条巷子口一直辐射到大街上去,吴乞买像个平常人一样,沿着成排的鱼摊儿往前走,鼻子里充斥着腥气,而脑海里只有大木盆和皮围裙、草帽。
后来他猛的看到了,她就蹲在路边守着个大木盆,褐色皮围裙的一角儿从她的帽沿儿下和两肘间露出来。
吴乞买走过去,站在木盆前,抑制着激动的情绪以和气的语调对她道,“这位小娘子,我是王先生让来的。”
她抬起头来好像在吴乞买的脸上辨认了一下,果然是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就是那个要去楚州的王先生吗?”
吴乞买点头,她起身道,“你给我看一下鱼,”然后进了身后的巷子。
吴乞买焦急的等,耳朵却一直竖着听望仙桥上的动静,如果有人喊着抓吴乞买往这边跑过来,那他就不等这个女子直接钻到巷子里去。
很快,女子领着一个渔民打扮的年轻男子回来,是她的丈夫,她已经和他说过了,男子朝他近乎讨好的点了点头,没说话,弯腰端起了那只盛满了鱼的木盆在前面走,女子说,“先生请跟我们来。”
在岸边密密的泊着不少小船,都是从城外来赶市场的,中午时分要走的船只有不少,有的船上也在解缆。
吴乞买上了船,船篷隔绝了外面,他像远行的游子坐上了回家的车,即使它此时还未动呢,吴乞买却觉着离家已经不远了,只差一个抵家时的下车。
只是船太小了,怎能禁得住海上的漂泊,又不敢问。
男子摇桨,女子在船尾掌舵,小船在河道里灵活的往北驶去,丰乐桥,新桥,女子和她丈夫说,“桥南便是新建的织场,听说吴乞买带来的许多女子都在里面织布。”
男子说,“听说也招收平常人家的女子,你若愿意住到城里来,我就与爹说一下,我们全家搬到城中来,你也去织布。”
女子说,“眼下的生活已经很好了,只是不能带着女儿来玩。”
男子说着,“那有什么,下次就带她来吧,”小船在河中一拐,过了梅家桥,却又往南去,不久又一拐,吴乞买赫然看到正北是余杭门。
余杭门的侧边是座水门,好多的小船都排队接受察验,第一道验口是仁和县的差官,有个人往船篷里看了吴乞买一眼,挥挥手放行。第二道是守水门的官军,查的居然更松,连看都不看,吴乞买的船便在前后船只的拥挤下滑到了门外。
然后往东顺着护城河飞快的行驶,进入了运河,驶了五六里是个叫赤岸口的小镇,船在码头上停下了,有另一艘大船停在那里,女子说,“到了,先生,看到那艘带桅杆的大船了吗?是我家的。”
船很破旧,无数次的修补漆也掉光了,听起来她仍很自豪。
……
竹楼上,吴乞买的修仪睡过了午觉,胳膊肘儿拄着竹楼的窗子和底下的花工打招呼,他俯着身子干活儿,才应了一句话,修仪便道,“你们换人了吗?那位刘大哥怎么没来?”
花工说,“回娘子的话,他有点事让我替他一天。”
修仪说,“你们也能随便替换吗,竹楼大门口管的很严。”
花工说,“能的,能的。”
充容也扒到了窗口上,“以前怎么没见你啊大哥,以后你还来不来?你喝不喝水呀?我看你倒比那位刘大哥还能干。”
……
王柒若无其事的去大宅里晃了一趟,又若无其事的骑马出来,在望仙桥上看到了那头驴子孤零零的也没人管,街边的鱼市已经散了。
他赶回家去,所有的金银细软早就提前打点好装了一车,一个车把式,两名牵马的随从正等着他呢。
因为生逢乱世,战乱不息,王柒一直没成家。一开始是无力,等到了临安从四太子那里得了外快,刚刚有成家的打算又碰到了吴乞买,此时再看,这是有先见之明。
王柒知道吴乞买从余杭门出的城,故意不走重路,带着车子出钱塘门去西湖边,然后从城外赶去和吴乞买汇合。
出城时,钱塘门把门的官兵明明看过了大管家的关验,仍然很客气又很警惕的问他去哪里,王柒镇静的说,要去西湖访一位故友,然后门上放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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