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河东,遍地泥泞,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
凶猛的汛情,冲击着本就脆弱的河堤,各地衙门也都无心修建水利,疏通河道,终于吃到了恶果。
百姓们扶老携幼,希望逃到干燥一点的地方去,很多人的脚环小腿都泡的烂了,还要背着孩童继续走路。
更要命的是饥饿,沿途的树皮都被啃的精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在千千万万的村落中、山崖上、深涧里、陌头和阡边,都有饿得皮包骨头的人,提着篮子,拿着镰刀或系着钩子的长竿,在四处寻觅,捕捉能够救命的东西。
若是能从天上俯瞰,就会发现地面上蚂蚁一样,充满了缓慢蠕动着的人群。当野菜、树皮、草根等也被吃光的时候,原本镇静的乡村和蔼温顺的农民们开始骚动起来。
他们有的步行,有的推着木车,有的挑着孩子。抢劫和恃强凌弱,成了常态,饥饿把人逼回到了野兽的时代。
人们的叫骂呼喊和哀嚎传到远处的田地里,混成了一种持续不断的低沉的音响,像只受伤了的野兽把血淌进一条长河时的沉吟。
河东豪强,甚至是云内的大家族,乘机敛财。
他们哄抬粮食价格,以极少的粮食,换取大量的人口与他们签订卖身契。
年轻的女子成为他们府上的奴婢,俊俏点的女童,被高价贩卖到南方,青壮成群结队被他们收为奴仆或者私兵,得到的只是一口稀粥。
不过就算是如此,还是削尖了脑袋想要被买,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今天。
最惨的还是老人,没人要体力也不行,很多干脆就坐在地上等死。
陈寿的人手里有皇帝的诏书,是名正言顺的赈灾之人,但是面对如此情景,也无从下手。
好在延庆观的人,及时解决了这个问题,一群道士在天灾的时候,前来赈灾
对那些绝望的人来说,无异于神仙降世。
尤其是这些道士还有一些权力,还要颇多的粮食,掌握着一定的医术。汉末张角,也不过如此
穿着道袍的道士,越来越多,有的是从汴梁赶来的,有的是新招募的——
延庆观内,后院的松树下有一张石桌,张洪九和陈寿对面而坐。
陈寿看着河东传回的消息,眉头紧锁。
当地的官府,全都被豪强买通,或者干脆就是豪强控制的。
再加上魏云色从中作梗,根本不配合自己的人赈灾,而前方的人苦于没有一个主心骨,捧着一本诏书,毫无作为。
“每拖一天,河东就要死几千人”
陈寿看了一眼张洪九,后者也是一脸无奈,“我们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实不相瞒,我延庆观也拿出了半数积蓄,在京畿附近购粮,不过无济于事。河东云内的粮商,全都紧闭大门,宁愿把粮食烂在仓库,也不肯出售。”
陈寿心知肚明,冷声道:“若是出售粮食,就会耽误他们贩卖人口的大买卖。这时候要有一个敢担当的人物去河东主持大局才好,可惜我脱不开身。”
要是陈寿想要出京,更元帝第一个不答应,他一天也离不开陈寿。
这时候,一直站在一旁的一个少年,突然开口道:“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岂能置之不理。常侍,爹爹,我愿意去河东!”
这个少年一直木讷寡言,站在张洪九身后,陈寿还以为是个哑道童呢。
道士就是这一点好,穿的都差不多,分不出高低贵贱来。
没想到竟然是张洪九的儿子,仔细一看,是有那么一点点相像,不过不是很明显。
陈寿还没来得及说话,张洪九已经开始呵斥:“大人说话,你小辈插什么嘴。”
这个小辈,看年龄只怕和陈寿差不多大,陈寿摆手道:“道长此言差矣,有志不在年高,我看令郎仪表非凡,或许能堪当大任。”
这少年听了陈寿的夸奖,并没有露出喜色,陈寿不禁在心底暗暗点头。
他抱拳道:“常侍,听你们适才所言,河东实乃是人祸大于天灾,不先解决人祸,无异于扬汤止沸,灾情会成为他们大发其财的捷径,而河东几十万灾民,必然成为这场饕餮盛宴的鱼肉。”
陈寿试探性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不同于他爹的仙风道骨,少年长相颇为平凡普通,不过眼神坚毅,语调铿锵,“晚辈张正元。”
陈寿又问道:“你若是去了河东,官府和奸商勾结,扣押粮食,你该如何?”
“有诏书在,杀人立威,以儆效尤。”
张洪九脸一黑,就要骂人,陈寿抢先一步,问道:“你手里无兵,人家未必会伸长脖子让你杀呢。”
“有常侍在,就有兵!常侍何不奏请陛下,借些许兵于西凉,只要陛下点头,而我们借兵不多,就没有风险。我再从当地,就地招募一些人手,圣人说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些人命都快没了,还有什么好畏惧的?试问谁能挡得住他们?”
“你就不怕他们狗急跳墙么?”
张正元冷笑一声:“不过是一群地头蛇,所图是保住一家一户之富贵,发国难财而已。他们不是征西将军府,没胆子也没实力跳墙,最多就是缩回自家的大院,河东群雄,与汴梁城社泼皮无二,不足为惧。当地官府,更是鼠目寸光的碌碌之辈。我杀一个,他们会大声叫嚷,激动地责难;我杀十个,他们会畏惧沉默;我杀一百个,他们全都会跪地求饶。”
张洪九脸黑了又红,红了又白,站起身来一脚踹在自家儿子身上,“孽畜,你哪来这么大的杀心,还不给我滚下去!”
张正元没有看自己的父亲,挨了一脚着实不轻,但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陈寿,“常侍,你意下如何?”
被儿子忽视的张洪九,彻底爆发了,一把年纪力气着实不小,就地搬起一个石凳,就要砸人。
陈寿拽住他,笑道:“道长,何必动怒,我要恭喜你有个好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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