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天扬一瘸一拐地进了里间,这会儿顾平勇正瘫在床上,因为他现在不能活动了,只能靠别人给他翻身,擦洗身子,伺候屎尿,家里的农活又多,难免有顾不上的时候,所以这卫生情况肯定就不如以前了。
进了屋里就闻到一股味儿,顾天扬皱了皱眉头,顾平勇看到他皱眉头,虽然很快就舒展开了,可是这心里还是不太舒坦。
他招了招手,“天扬啊,你到这床边来坐会儿,爷爷跟你说几句话。”
顾天扬点了点头,到跟前去坐着,那股味道更加浓烈了,不过习惯了倒也没什么,都是庄户人家的孩子,就算是平日里娇贵些,也是接触过大粪的,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当初让顾天扬去顶罪,顾平勇半点都没觉得有什么,他这把岁数了,让自己的孙子去代替他吃苦受罪的,这不是应该的嘛?人老了,那就得享儿孙福。
可是他瘫在床上之后,也想了很多,就觉得有些对不起顾天扬了,心里也一直都盼着他回来呢,这会儿他好不容易回来了,顾平勇有些难受,眼眶都湿润了。
他伸手抓着顾天扬的手,“是爷爷对不起你啊!”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顾天扬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他不说话了,这还是当初的那个爷爷吗?
顾平勇见他望着自己,也知道他是不太习惯,其实他自己也是啊,这辈子都没低头道过几句歉,现在他要放下长辈的姿态,跟一个小辈说对不起,这也的确是有些为难人。
他偏过头去,继续跟顾天扬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如今爷爷这样,咱们也没法跟林家斗了,爷爷也想明白了,是该顾着家里人,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毕竟我也帮不上忙,还要拖累这一大家子,可是都已经这样了,我也没什么办法,你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就好好过日子,是苦了你,可是无论如何也得给你说上媳妇儿。”
“等你奶奶回来,爷爷好好跟她商量商量,肯定不会让你没媳妇儿的,实在不行就把咱们这房子给卖掉几间,总能留出钱来。”
顾天扬忙说,“爷爷那怎么行啊,咱们如今就指着这老宅子了,真要是把房子给卖了,村里说什么的都有,到时候可就真的翻不了身了。”
顾平勇叹气,“还翻什么身啊?现在我躺床上都翻不了身,在村里还如何翻身?左右我也不出去了,也不怕别人说啥,就是苦了你们,日子总得过下去的,真要是拿不出钱来了,卖就卖吧,咱们家就这么几个人,住这么大的宅子也是浪费。”
“以后你和天良成了亲,各自有了孩子,到时候要是住不开,就再想办法盖房子,看你们兄弟二人的本事了,爷爷也只能说到这里,对不起你们,我的确是对不起你们,可我也没有法子,还希望你心里不要恨我。”
顾天扬心里对他当然是有怨恨的,这些年要不是老爷子瞎折腾,家里又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可是这会儿顾平勇先说了这些话,他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虽然顾天扬和顾天良兄弟二人平日里不怎么着调,可在孝顺这件事上,他们还是跟顾泽顺学了,要不然顾平勇这些年来这么胡闹,他们兄弟二人又怎么可能容忍?肯定早就上手打了。
既然能忍下,能怕顾平勇,那就说明他们是愿意听他的话的。
这会儿老人都跟自己开口道歉了,他心里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啊?赶紧跟顾平勇说了些心里话,然后就到外面去了。
刚刚他们在里间说话,杨氏也在外面偷听呢,这会儿心里也有数了,到了院子里,屋里听不着了,杨氏这才说,“你爷爷既然愿意点头把家里的房子卖几间,那事情也就好办了,咱们先看看能不能凑钱,实在不得已的时候再想卖房子的主意,就是怕他不答应,他点头了是最好的。”
顾天扬说道,“娘,您不会还真想着卖房子吧?把老宅都给卖了,那可是最丢人的事,咱们这一脉传了多少代了?从来也没想过卖祖宅,这也太丢人了。”
“不行,这事儿不能这么办,我娶不娶媳妇自己倒是无所谓,不过娘说得也对,顾家不能没后,那我就好好的干活,我跟着爹下地,咱们家地多,辛苦些总能干出来的,农闲的时候就去做工,攒下钱来就能娶上媳妇儿,不管咱们家名声如何,大笔的银子拿过去,还有姑娘不愿意嫁?我就不信了。”
杨氏本来还想劝他,但是自己的儿子难得这么有志气,杨氏心里也高兴,于是点了点头,“好,你说得对,我儿子能耐,肯定能把这日子给过出来的,就是苦了你,这腿还好不好啊?顶不顶事啊?”
“人家都说那断了的腿在阴雨天最是难受了,牢房里又湿气重,每逢下雨我这心里就跟猫抓似的难受,恨不得立马就到县衙去把你给赎回来,可是娘没本事啊,只能看着你在里面受苦,现在你又要跟着你爹下地干活儿,想想就觉得辛苦。”
顾天扬说道,“娘,苦不苦的,反正都已经过来了,原先我也觉得苦,现在想来,有什么好苦的?林家二房不也是年轻的时候就断了腿嘛,也是二十好几了才说上媳妇儿,他都能上山下河到处干活,难道我就不成了?他现在还驼着背呢,想来想去,他比我惨些,他都能有那么好的媳妇儿,我为什么就不能有?”
“娘既然要给我说媳妇儿,您和奶奶就托人相看着吧,咱们这回也不找那多好的了,家里有钱没钱无所谓,只要是个吃苦过日子的就行,我也想明白了,我不再去巴望着那些够不着的天仙,本来就不该是我的,是我自己想差了,老天爷惩罚我呢。”
听他这么说,杨氏心里更难受了,抱着顾天扬又哭了好一阵。
“我的儿啊,你哪里就差了,不过就是老天爷不开眼。”
顾天扬心里也委屈呀,母子两个哭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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