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万年县,升平坊。
百姓再次于德宏寺前聚集。
只见空地上立起一块高逾两丈的青石碑,上书“升平司”三个大字,又见“复升平之土宇,拔妖孽之根源”一行小字分立左右。
起笔凝重,结笔轻疾,不少儒生心中暗叹:一直听闻太子殿下文采斐然,没想到还精通书法一道。
由于时间紧迫,石匠未曾仔细打磨青石碑,正因为如此,它看上去了多了些粗犷,更显威仪。
“拔妖孽之根源,这妖孽一词,何解?”一名老儒看向站在身旁的学生:“敬道,听闻你最近一直在温习课业,可能作答?”
白袍儒生略做思考,拱手说道:
“汉武帝定下郊祀之礼,设祭具以致太一神,并命司马相如等人作郊祀歌十九章,其中有一句:
奸伪不萌,妖孽伏息,隅辟越远,四貉咸服。
因此,这妖孽应该是指奸佞小人,以及触犯律法之徒。”
“敬道兄所言极是。”
“应该如此。”
几个儒生出言附和,老儒抚须而笑,显然对爱徒的回答极为满意。
坊民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话,但最后一句白话倒是能理解,心想:
既然夫子们认为“妖孽”指的是窃贼、悍匪,那就不会有假。
于是,百姓纷纷奔走相告,说朝廷新设了一个公衙,负责统摄整座长安城捕贼事宜。
而薛牧写的那两句诗,也跟着这个消息一同扩散,不仅如此,一首横空出世,长安游侠之间开始传颂起河东薛郎之名。
平日里鲜衣怒马的少年,如同失了魂魄一般,口中喃喃念道: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待反应过来以后,立刻调转马头,呼朋唤友要去平康坊包场。
不多时,各坊、各街道上尘土飞扬,惊得路人四处躲闪,显然,这群无法无天的游侠已经触犯了唐律,但负责维护治安的武侯根本不敢阻拦。
可以预见,今夜全长安的花楼都会爆满,乾和葡萄酒、黄醅酒等佳酿将全部售罄。
不过此时的薛牧,可没那么得意,他正斜靠在凭几上,一脸生无可恋地听胥吏汇报情况。
“薛主事,门外又来了一批游侠,根据守门的清道率卫士描述,人数不下三十人,说今日非要见到您不可。”葛衣胥吏神情激动。
大唐的文人,不,自古以来,所有的文人都爱惜名声,如今,薛主事名扬长安,心情一定十分愉悦,或许能讨些赏钱。
可惜,小吏的如意算盘落空了,薛牧根本不想出名,至少,不想在最近这段时间出名。
“前两批游侠呢?走了吗?”
胥吏一怔,他在长安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当然会察言观色,见主官满脸无奈,不免心生疑惑。
“禀主事,他们依旧站在门外等待,要不然,您出去见一见?”
闻言,薛牧唇角紧绷,他只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坑自己。
首先排除王勃、程齐之,这两个家伙分身乏术,正忙着处理公务,根本无暇顾及其它。
大理丞狄仁杰应该同样如此,公务如此繁忙,只有闲的没事做才会帮他扬名,至于当时在场的四名仵作,这么做的可能性也极小。
东宫少詹事郑公?
大概只有他才会这样吧,越想越有可能,一时间,薛牧心中百感交集:好心办坏事,想帮女婿扬名,换个时间也好啊,非挑这个时候。
珠帘碰撞声响起,王勃没有做任何寒暄,开门见山道:“二郎,你必须出去一趟,以免这群游侠热血上头,率众冲击官署。”
要是普通坊民聚集在门外,只需派出几队清道率卫士就足以将其镇压,但游侠是什么人?
一言不合就敢拔刀决生死的少年郎!如果让他们等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薛牧起身拱了拱手,歉然道:“唉,给升平司添麻烦了,某这就出去见见他们。”
“添什么麻烦?”
见疑虑被打消,王勃心情好转,快步走到薛牧身侧,与他并肩朝外走去,口中调侃道:“这是好事,有了名气,以后去平康坊找小娘子,可以省去不少钱财。”
白嫖?
薛牧脑中蹦出一个词,确实很有诱惑力,只是不太合适吧……
一念及此,自诩正人君子的薛二郎顿住脚步,义正言辞道:
“子安兄,莫要胡言乱语,姑娘们也不容易,该给的钱一分都不能少。”
“那么,花魁娘子呢?她们可不缺这点银钱。”
待王勃说完,两人相视一笑,不过,笑容有些僵硬。
苦中作乐罢了。
就在不久前,薛牧认可了李元康的计划,并且,他还答应以身涉险,于明晚登上画舫,看看水鬼会不会来害人。
“薛主事、王司丞,请留步。”
一身劲装的李元康出现在两人身后,脸上依旧无悲无喜,从他身上,根本看不到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凝重与忧虑。
想想也是,在长安做不良帅的十年里,李元康见过太多血腥与肮脏,哪怕再诡谲的凶案,也不能扰乱他的心。
“李都尉,难道是计划出现什么纰漏了吗?”王勃皱眉。
此时此刻,薛牧收敛笑容,神情异常凝重,赌上身家性命的事,实在经不起折腾——他害怕自己好不容易才提起的书生意气,会消磨殆尽。
“两位多虑了。”李元康摇头。
“某听说官署外聚集了不少游侠,而且是为薛主事而来,可有此事?”
“不错。”
薛牧点点头,心中的疑惑不减,像李元康这种人,一言一行必然藏有深意,不会无的放矢。
“画舫之上,不应该只有乔装打扮的禁军卫士,像这等风流之事,必须还要有儒生、游侠,以及花魁参与。”
说到这里,李元康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否则,藏于暗处的水鬼很有可能不会上钩。”
王勃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阴沉:“若真有人不幸被害,谁来负责?”
按照原来的计划,薛牧进入画舫时,会带着十几位扮作家仆的禁军士卒,以保障安全,而这一切都将秘密进行,绝不牵扯到其他人。
“若真有人死了,不正是我们所想要的结果吗?”李元康眼中闪过一丝桀骜残忍的光芒,“扮作家仆的护卫会暗中观察一切,有心算无心,定能有所收获。”
“因此,还请薛主事请一些游侠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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