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光芒在墨岚的左瞳中退去,他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天谴,这是神降临在血族身上的诅咒,无数血族因为天谴的存在,终其一生卡在四成境界之下,无数血族精英因为无法承受天谴而魂飞魄散。
而他,刚刚在想些什么?
他竟然差点就要相信那个男人的鬼话?
神,护佑苍生?
那他们这些血族凭什么得不到神的护佑?
还是说,只有被神护佑的那部分,才算是苍生?
“岚哥哥,我哥在人界突破,事情不小,我得赶紧回去通报父亲,你是和我一起还是……”苏忆水有些着急,却仍是先和墨岚商量。
“不必了。”没等苏忆水说完,墨岚就打断道:“你自己回去吧,不必管我。”他已经不再是黑金墨岚了,他不应该和苏家牵扯太深,实际上,他这种废物,根本不配和任何人牵扯。
“岚哥哥……”感受到墨岚的疏远,苏忆水有些低落:“岚哥哥,你不必介意的,你只是……”
墨岚柔柔的笑起来,堵住苏忆水接下来的话:“我没事的,放心吧。人界之中,我收敛气息,没人能发现我。倒是你们,尽早回家。”
苏忆水有些委屈的撅起嘴,明明是看起来并无不同的笑,她却总觉得岚哥哥和以往不同了。
她很小的时候,岚哥哥就会暖暖的抚摸她的脑袋,就会亲昵的把她抱在怀里,那时候岚哥哥眼中也常常带着淡淡的失落和忧伤,却从不会有拒人于千里的感觉。
而今,岚哥哥那俊美的面孔上的微笑永远都是那么完美无瑕,却再也寻不见那最初的亲近。
“岚哥哥,那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事有轻重缓急,苏忆水没有再纠缠下去。但是,有些东西,她绝不会放手。
看着女孩儿远去的背影,墨岚的笑容收敛,轻叹了一声。曾经的苏子墨还是要跪在他面前的护卫,可是如今,仅仅是他打斗时候的余波,墨岚都已经承受不住。
镶金贵族五成境之威,挥手可抹杀千百人!而墨岚呢?刚刚却还在为自己百分之一的突破而感到惊喜。
自嘲的笑笑,墨岚仰起头,看向正南的太阳。明晃晃的正午日光下,墨岚并没有分毫的不适。只是,这却不是他的荣耀,而是他的耻辱。
如此强大的血脉却只有如此卑微的能力,可不就是他的耻辱么!
漫无目的的走着,墨岚不知怎么,竟然又回到了南大区的吸血鬼猎人学院附近,然后,远远地,就在学院旁边的胡同深处,看见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
墨岚的脚步顿了一下。
鬼使神差的,他还是走进了那个胡同,有些犹豫的唤道:“尹天灵?”
蓦地,蜷缩成一团的女孩儿从地上弹起来,然后尖叫着扑进墨岚的怀里。
“啊啊啊岚扬岚扬岚扬!!!”
墨岚怔在原地,没有躲闪,任凭尹天灵扑进自己怀里。
他并不是岚扬,可是看着尹天灵如此脆弱的模样,竟然说不出否认的话来。
“你为什么不来接我,为什么要抛下我啊!”
尹天灵似乎是和人打了一架,身上的校服脏的厉害,好几处都撕破流血。早上束起的双马尾也狼狈的被扯掉一半,巴掌大的小圆脸上带着泥污和血渍。
难不成,她要自己来接她,是早知道会发生这些么……
想到了早上门口那些学员对尹天灵的嘲讽,墨岚的心底竟然有一丝丝的愧疚。他毕竟昨夜还受了女孩儿的恩惠,今天却害她一个人狼狈成这样。
尹天灵的泪水浸湿墨岚的衣衫,她的个子不高,只是个萝莉罢了,脸只能埋在墨岚的胸膛。墨岚终于叹息一声,认命的将这个人类小丫头抱在怀里,轻声安抚着:“不哭了,我送你回家。”
还好早上出门时候就没有关窗,墨岚顶着无比的风险,光天化日从窗户爬进尹天灵的房间。此时怀里的女孩儿早已筋疲力尽的睡熟,眼角还带着没有干透的泪痕。
原本想给她换一身衣服,可是睡熟的尹天灵也一直死死搂住墨岚的脖子,唯恐被抛下一般。墨岚无奈,就着这姿势倒在尹天灵的床上,任凭她在自己身上睡个昏天黑地。
尹天灵一睡,就是一个下午又一个夜晚过去。墨岚也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十几个小时不曾动弹。
不过,闲来无事,没有一丝睡意的墨岚重新划破自己的手腕,任凭鲜血流淌出来,然后努力寻找前不久的感觉,将一摊血分成两半,四半,直至化成无数的小血珠。
这是有生以来,墨岚第一次掌控了自己的血脉。虽然只是如此无用的掌控,但是墨岚仍然觉得,自己的身体深处,有一些古老的印迹,正在缓缓开启。
第二天一早,幽幽转醒的尹天灵全然不记得自己昨日的狼狈。抬头看见昏睡的墨岚,一巴掌就拍了上去:“大兄弟,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睡!”
惊醒的墨岚简直心中一万只羊驼奔腾而过:“没有搞错啊大姐,太阳出来才是血族应该睡觉的时候好不好?”
尹天灵才不理他,小嘴一撇,圆圆的脸蛋儿上婴儿肥嘟囔着:“不好,爸爸都要饿死了,快给爸爸整饭吃去。”
墨岚气不打一处来:“真把我当保姆了你!我给你整个世界你要不要?”他可是贵胄!黑金贵胄!什么时候被这般呼来喝去!简直岂有此理。
尹天灵则是已经从墨岚身上爬起来,满不在乎道:“那你整吧!你敢整我就敢吃。”
墨岚终于笑出声,也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苏醒过来。昨天他也被那个沧歌打了个遍体鳞伤,此时衣服同样破破烂烂,和尹天灵还真说不上谁更狼狈。
只不过,他却是没有衣服可换。收拾好自己,尹天灵便开心的招呼道:“好啦,我们去吃牛肉面!”
墨岚有些无奈的看着一身整洁的尹天灵:“你家就没有个大号的衣服给我穿穿?”
尹天灵满不在乎道:“没有。我一个孤儿,自己独居,哪有衣服给你穿。不要紧啦,你长得帅,穿什么都好看,走吧走吧!”
就这样被尹天灵拉去小饭馆,墨岚心头其实弥漫着异样的滋味。难怪每次睡前和晨起的尹天灵完全不是一个样子,原来,她也是一个孤儿么?
呵,这个“也”其实用的不恰当。墨岚可不是一个孤儿,他的血脉世间仅有一人拥有,只不过那人,却不承认自己这个儿子。
小饭馆,墨岚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面对一碗人类的食物,只觉得异常新奇。
作为一个血族,墨岚只能通过血液来获取养分。虽然身为上位贵族,也可以消耗自己身体里的能量来分解人类的食物,但却并没有和人类一样的味觉。
因此,除非是为了隐藏身份,否则很少有贵族愿意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刚刚到人界并没有多久的墨岚,自然也不曾尝试。
满满的一碗牛肉面蒸腾着热气,细如牛毛的面条之上,点缀着白的透明的萝卜和清脆的香菜。清中带浊的面汤之上漂浮着细小的油花,每一样都让墨岚觉得新鲜。
不多时,尹天灵已经消灭了自己的大半碗面,墨岚却是连筷子也不知该如何用。似乎是有些想笑,尹天灵却是不想再逗弄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贵族,只拿起勺子卷好一些,送到他面前。
“来,张嘴,啊~没有什么事情是一顿牛肉面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加两份牛肉!”
扑哧一下笑出声,墨岚终究是禁不住诱惑,吃下第一口血液之外的食物。奇妙的味道入口,虽然墨岚并不能体会尹天灵所说的香气,但奇怪的是,也没有什么难以下咽的不适。
墨岚明明是第一次在咀嚼着,却仿佛唤醒了铭刻在血脉之中的自然,仿佛亿万年前的自己就曾经有过这样的习惯。
虽然,他今年不过一百零三岁而已。
“怎么样,好吃么?”尹天灵眨着自己圆滚滚的大眼睛询问着。
玩心大起,墨岚眉眼含笑,趁着无人注意悄然放出隐匿的獠牙舔了一舔:“还是你更好吃一些。”
一口牛肉面跨过了两人种族的距离,接下来两人又欢声笑语的说了很多。更多的时候,是尹天灵眉飞色舞的介绍着一些人类的趣事,墨岚第一次开始认真的觉得,就这样留在人界,似乎也不错。
人类的一生太短,他们有太多想做的事情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去完成,而作为有着悠久寿命的血族,在过去短暂又漫长的一百年间,更多的时候,墨岚却是只在一个人品尝寂寞的滋味。
生为血族,永诀光明。那些无数在漫长的,死一般的孤寂中,浸没在冰寒里的吸血鬼们,如何不渴求人类火热的生机呢?
“学院初考下月就要开始,我还得抓紧最后时间临阵磨枪。一会儿我就要去学校里训练了,晚上的时候你来接我,这一次不许忘了。”
尹天灵满足的吃了自己的一碗面后,又吃了墨岚的大半碗,终于说出今天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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