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道士明显是对眼前放肆的“钟天师”有强烈的好奇,不断移动脚步,想能看得更清楚些。
我知道现在对峙的二人已经是桂娘和钟天师了,总觉得自己插不上手,但又十分着急。说到底,王准和桂娘,只能算是对苦命鸳鸯,这一路下来,他们俩并未作出十分出格的事。雪蛤和将死女子殒命,似乎并不能怪在他们头上。
宋渊问道:“三少爷,我们该帮谁?!是郑道长,还是王准?”看来他也有些纠结。
周玖良递话道:“总不能帮妖怪吧?”
我回他:“可是妖怪这会儿不过想逃命而已,王准也是心甘情愿的啊!”
观察了半天的金道士快速回到我们身边,小声问道:“你们确定这是钟馗么?”
我三人拼命点头,眼下要说对付妖啊神啊的,还真就只有金道士可能有办法。
金道士下决心般捏了捏拳、舔了舔唇,说道:“把鸾服给我,我看看能不能请乩仙帮忙!”
周玖良懊丧地一挥袖子,说:“有屁用!扶乩无非是请些不相干的人来传达言辞,要是请来个婆妈点儿的,难不成说几句话还能解了围?”
宋渊不管周玖良的丧气话,立马将鸾服取出,给金道士披上。我虽然觉得周玖良说的也有道理,但也愿意相信金道士一回。
只见金道士一边飞快地扣上扣子,一边大声喊道:“天师在上,晚辈恳请您莫要下杀手,但听乩仙一言!”
“钟天师”被他这么一嗓子分了神,而对面的王准,也趁此机会拔腿便跑。
宋渊一个飞身,跃到王准跟前,抽出剑来,将他又逼得后退。王准退到金道士身后,宋渊将剑往下比了比,示意他站定。
金道士正对“天师”跪坐,右手托住左肘,左掌捏手诀,口中默默念咒,不用一会儿,便垂下脑袋,悠悠哼唧起来,那声嗓娇滴滴的,好似女子。
再看郑道士,嘴巴微张,双眼瞪得正圆,半晌才开口:“梨……梨花?!”
一旁的周玖良小声嘀咕道:“姓金的还真会扶乩之术!之前还说他师父不曾教他,呸,就是骗!”
我心想骗人这事儿他最没资格说别人,但没说出口,毕竟眼下的情况不容我们吵嘴。
宋渊将剑换到右手,一脚踢在王准腿弯处,剑锋比在他的肩头,抬脸问道:“梨花是谁?!”
周玖良遮住半边脸,指了指左边的郑道士,比了个嘴型,不知说的什么。
“钟天师”无奈抖手,问道:“梨花,你这是做什么!莫非你也要替妖怪说情么?!”
金道士双眼低垂,双手杵地,缓缓摇头道:“雷峰夕照西湖水,断桥遗梦,油纸伞依旧。试情崖底还记否?来生仍愿长相守。白蛇塔中可寂寞?许公无能,只怨僧插手,堪堪压抑暗许诺,剃度扫塔将妻候!”
“钟天师”明显对他的说辞不能苟同,质问:“你怎知桂娘对王准,就如白蛇对许仙!我看他们明明就是反的!王准痴心妄想,为助桂娘修成人形,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可这桂娘,分明假意爱慕,实则利用!”
金道士唉声叹气道:“男欢女爱乃天命,何须旁人分高低。莫非只许妇人愁,怨汉陷情即生疑?”
我忽的明白了,这位降临的乩仙,是在反驳天师。是啊,为何只能让女子痴心伤神,而男的薄情寡意,在外人看来却好像稀松平常呢?
“钟天师”松了神情,摆手道:“罢了,你是铁了心要为这痴男怨女说情,我便不管了!可是,姓郑的欠我人命九千九百九十九,还剩八十迟迟不还。上回好不容易拿了七条,快俩月了又不见动静!若是再由他磨蹭,这金身我何时能带走!妹子,你也要替哥哥着想啊!”
哈!原来金道士请了天师的妹妹来,而且钟馗是借了金身给郑道士,才让他永生不死的!我渐渐露出笑容,而周玖良和宋渊,也一脸惊喜,郑道士的秘密,居然被钟天师给说漏嘴了。
金道士抬起一只手遮掩着脸呵呵笑了,娇嗔骂道:“直性子的兄长,何时才能有些长进?你既已许愿借他性命,自不该心焦插手。”
“钟天师”懊恼地说道:“当初就怨我,贪心那些屠杀道士的兵卒魂魄,竟忘了要定个期限给他!”
金道士偏了偏头,抬手示意宋渊收起剑来,递话给占据了王准身体的桂娘:“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桂娘,这山上洞窟中寻一冬眠小蛇继续修炼即是,王公子情深义重,你万万不可狠心害他啊……”
“桂娘”脸上悲喜交加,对着金道士身后下跪磕头,道:“钟离姑娘,多谢了!”
说着,便捂住嘴干呕起来。不一会儿,他便端着一颗冒着黑气的雪白珠子,挣扎着起身,踉跄跑进茶林。我们就站在原地望着,王准的背影沿茶林间的小路曲折上行,变得越来越小。
“天师”泄了气,对着金道士鞠躬道:“是我鲁莽了,劳烦妹妹提醒,你快归去吧!”
金道士微微颔首,紧跟着便无力地趴在地上,长长舒了口气。宋渊见状,赶忙去扶。
这边的郑道士也缓缓直起身子,盯着软绵绵的金道士,默不作声。
周玖良忽然横跨到郑道士跟前,问道:“所以,金道士请了钟馗妹妹来,就能劝服天师?你这家伙,是怎么欠下那么多条命的?!是不是当年大梦观招徕的那些死道士,就是找天师借的?”
郑道士微微眯眼,说:“猜到了还问?”
“可不止!你自从落水之后再现身,就不正常!先前在棠浪鬼村,是要掐诀念咒才能请他上身的,怎么最近他总是不请自来?又为何着急要你还金身给他?莫非神仙也有弱点?”
金道士轻咳了几声,插话道:“天子有难,龙脉俱损,于天下苍生是大灾之相,也是会影响各路神仙的……”
“哦?!是因为老百姓日子过不好,故此断了仙人香火,才逼得他们要出手?”
郑道士有些不耐烦道:“你要这么想,今后就这么想,若是多嘴再问,休怪贫道不客气!”说完,便背起手朝着茶山中间的大路走去了。
眼看周玖良还有些不服气,我赶紧上前制止。待郑道士走远些,才低声教训道:“所谓世间动荡则道士下山,郑道长一路帮扶,你怎的要歹猜这香火之说,故意激怒他呢?”
周玖良愤愤不平道:“狗屁!你就是太天真了,才会被这鬼话蒙骗!盛世富饶,道观里香火供奉充足,他们自然可以躲起来享受,而乱世百姓日子不好过,间接也影响了这帮人的生计,所以才下山的!”
金道士一改平时的柔弱,凿凿说道:“周公子许是太在意那些世俗规矩,才会如此臆测我们罢!出家人虽无姓名,但也是血肉之躯,为苍生也好,为道义也罢,自踏出山门,皆是因果。你这般言论,叫人寒心……”
宋渊也帮腔呛他:“你给哪个庙哪个观供奉过香火啊?还是就因为自己命数不顺,便打僧骂道的?就算如此,你也分分清楚好嘛?筱亭的师父,或者你说的另一个扶乩之人,你若真是条汉子,去弄他们啊?尽捡着好人欺负,算什么能耐?”
我虽也觉得周玖良刚才的话有些失了分寸,却也反感他们吵作一团,便出言制止。周玖良冷哼一声,说道:“可以可以,你们都是对的,就我一个人错行了吧?!我走!”
说着,便头也不回得沿着茶山山脚的一条小沟快步离开了。
我简直要被他气死。之前那么久的相处,我是知道他的性格的,有些倔但还算正义,骨子里有读书人的自傲,却不失是当下乱世中难得的品质。因意见不同就闹脾气撂挑子,真是不该!
望着他渐渐走远,我只得将聚子牙板掏出来给了宋渊,叫他带金道士和郑道士去往茶山的仓库找遮云堂的伙计,自己去追周玖良,看能不能就这么陪他散散心,劝他回归队伍。
追出去的前半里地,周玖良都是听得见我喊他的,故而走得越来越快,我且随且停,不时回头看看宋渊他们,只用了半刻不到,他们三人就隐没在山背后了。
又走了一阵,我实在有些困乏,便找了截树桩坐下,喊道:“不追了不追了,我都岔气了!”
周玖良也站住不动,半晌问我:“你也觉得我错吗?”
我知道他是在给自己台阶下,便回:“这世上本就没有对错,尤其是信道的人,对错都是旁人的评判,只要不后悔,便都是能接受的吧?”
他缓缓转身,低着头说:“我是有些后悔……可那是为了试探郑道士啊!你难道不觉得,他很可疑么?几次三番离去,又几次三番回来。与你父亲的关系也不说说清楚!还有钟……钟天师,他现在已然不受控制,我听说被钟馗索命的,都是凶恶之人。况且,你也听见了,他还欠八十条人命呢!可说不好哪天一个心急,便要杀了我们充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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