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坡上居高临下的晋州屠儿,以一种傲人的姿态保持着环手抱胸的动作,道:“你以为宋尚书遮蔽天机就能瞒天过海吗?大宋断龙柱这样的动静,你觉得能不惊动那么三两个山上的仙家仙人。这世上的事儿没有什么是白花花的银钱解决不了的,一个消息而已我还是付得起钱。”
“既然如此,我愿意掏钱买我们过去如何?”顾长洲说着拽下了脖子上那枚神仙钱。
洛可期一把拦下顾长洲递出的手,“长洲哥哥,这枚神仙钱是你的家底更是你的念想,绝对不行的。”
“物尽其用,不足介意。”顾长洲轻轻按下洛可期的手,微微一笑。
“喂!你若是要银子,我家有的是,神仙钱也能拿出一些,你只管说钱。”方庭恺冲晋州屠儿喊道。
晋州屠儿瞟了一眼,“方家少爷不愧是腰缠万贯的主儿。可惜你们的钱我都不会收,不过我确实心动了,但是再多的钱都衡量不了逆龙鳞的珍贵。”
“烽火剑已经是一柄难得的宝剑……!”顾长洲正说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烽火剑是不错可与龙宫旧主的本命物所炼的剑还是有着难以逾越的差距,那是唯一一柄接近仙剑的剑。命运促使我不得不得到它,别无选择。”晋州屠儿身上的气息更加凛冽。
顾长洲郑重的神情忽然转为一种同病相怜的面色,“你有你的背负,我有我的羁绊。”
晋州屠儿冷哼一声,“顾长洲收起你的善良,不要试图说服我,我只相信我手中的剑。孤立无援之时能救命的从来只有自己。”
方庭恺挪动身子靠近顾长洲,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很小,就连靠得很近耳力极好的陈九儿也没探听到。
顾长洲的表情犹豫不决,似乎很难做出决定。毕竟他也只是个年华正好的青涩少年,心地善良。
方庭恺根本不等顾长洲考虑,已经破空一剑光掠影,风卷蔓草如长林,径直次向粗衣少年。同时大喝,“走!”
顾长洲方才骤然醒转,一把搂起两个小丫头。以极快的速度提醒温仑与洛可期带着陈九儿,乘方庭恺这奇袭一击的间隙,疾雷如风一般冲了过去。
一段距离之后,温仑顿了一下。“方庭恺还在后边儿。”
顾长洲一边赶一边道:“不要停,不然他就白出剑了。”
温仑又才紧紧跟上。
一群人一路飞驰,很远,很远,直到竹马道才停下脚步。顾长洲带着大伙跨过一座木桥,忧虑之色溢于言表。
“温仑、可期,你们俩带着他们继续往前,不要停我们会追上来的。”顾长洲卸下竹背篓,用心的交给温仑。
“我同你一道去。”温仑平日极少主动开口,眼下的局面的确让人不安。
“你带着他们继续往前,前面的路也不好走,有你我跟方庭恺都会放心。”顾长洲对着温仑笑了一笑。
温仑蹙眉不语,不过仍然接过竹背篓,背在身上。
顾长洲转过身子对着两个可爱的裙摆姑娘,温柔的道:“你们两个往前就跟着洛姐姐还有温仑哥哥,我一会就追上你们了。”
柒儿笑眯眯的点着小脑袋。
阿柠脸色不太好,“师父,那个家伙好凶的。只是阿娘说我未走江跨海之前,不能让逆龙鳞离开。”
顾长洲一脸轻松地道:“阿柠不用担心,有师父在,没事的。往后师父一定守着你走江跨海。”
阿柠又灿烂的笑了起来,“师父说话可要作数,阿柠的记性可好了,一定不会忘记的。”
顾长洲半蹲下来,摸了摸绿绡裙姑娘的额头,“阿柠,前路很长,别怕。也别回头,一路往前,曾经的黑暗也好,痛苦也罢,都过去了。往后所有的一切师父替你担着,安安心心的快乐就好。”
阿柠眼睛闪忽闪忽地,冲上去抱了一下顾长洲。
顾长洲笑了起来,“好了!出发吧。”
温仑背着竹背篓,洛可期牵着阿柠与柒儿,端木盆的活自然而然落在了陈九儿身上。
陈九儿走在前头,时不时回头看顾长洲。
顾长洲做了一个轻轻摆手往前的动作,示意不用担心。
众人绕过道路之后,顾长洲迅速往回冲。越过木桥时将木桥震断。
顾长洲武道一境的底子非常浑厚,疾行百里而面不改色,已是寻常。当下步履如风,一身青衫窜起一弯残影。
龙首渠。
蚕眉河眼,气宇轩昂的晋州屠儿握住烽火剑,端倪着眼前眉清目秀的方庭恺。“方家的小子,你真以为他们走得掉吗?”
方庭恺借着两从半的剑身支撑着才没有倒下去,手臂传来的剧痛以及身上十六道血红的剑痕令他十分清醒。
方庭恺笑了起来,是那种十分开心的笑,“走得掉,走不掉,不都走了吗?”
“只要他们没有踏入大宋王朝,我随时可以追上。”晋州屠儿冷冰冰的一句话甩出便不再理会他,抽身去追。
“我……绝对不会让你追上他们。”方庭恺艰难的起身,两从半破风而去。
晋州屠儿一个闪身,侧过剑锋。一身剑意炸开,徒手扼住方庭恺执剑的右手,一把将其重重摔在山石之上。“咚”的一声闷响,骨骼断裂声,脆响。
晋州屠儿突然暴怒,“你疯了?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他们值得你将自己置身于这般孤立无援的境地?”
“当然!”方庭恺再度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阿柠那丫头这么可爱,我就不明白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要为难一个小姑娘,她有什么错,万物于天地苟且而活,谁比谁高贵,说到底还是书读得太少。”
晋州屠儿皱起眉头,“我没有要为难她,我只要逆龙鳞。别再拦我,真的会死。”
“看来是我高估你了。”方庭恺忽然嘲弄道。
“什么意思?”晋州屠儿的神情不解。
方庭恺大笑道:“我原以为你是一个可敬的对手,现在看来不过尔尔。三年之后再相遇你必败无疑。”
“哈哈哈!”
晋州屠儿忽然大笑起来道:“就凭你?未免太狂了。我倒十分好奇,你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
方庭恺看着粗衣少年,目光平静。“一名对自己的剑失去信心的人,能走多远?”
晋州屠儿只是冷笑一声,并未说话。剑意卷起风尘,这一刻他动了杀心。因为他太多话。
一袭青衫的顾长洲大跃而出,当空一拳直下。尘土飞扬中晋州屠儿退后两步。
顾长洲举拳望着晋州屠儿,问了一声方庭恺。“怎么样?”
“死不了。你回来做什么,真是蠢!”方庭恺靠在石壁之上疲惫道。
“你虽然是文圣二祖之一的关门弟子,但是太弱了。”晋州屠儿打量着顾长洲,他打听过这个少年。
顾长洲展开的拳架,戒备着对方。“我不会丢下任何一个人。”
方庭恺苦笑着没有说话,他早就猜到顾长洲断不会放他一个人拦着晋州屠儿,只是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他心底希望他不要来,也希望他来。“这么算起来,我可就又欠你一份天大的人情。你若是做个账房先生肯定是一把好手,有没有兴趣?”
顾长洲笑了起来,“你家的生意遍布四海,还缺数钱的?”
方庭恺吐了一口血沫,“缺,也不缺。”
晋州屠儿冷漠的表情摊在脸上,能凝出霜。“我知道你有一股很强的剑意,是长右,还是阿阁,或者尹小龙?”
顾长洲对晋州屠儿的话一点儿也不意外,因为阿阁与尹小龙陪他们一行走了一段路。
顾长洲没有回答,一旁的方庭恺却大笑起来。笑容牵扯伤口扭曲了表情,“都不是,他身上的那股剑意来自这四座天下人人都觊觎,人人都握不住的剑首,你我都没能登上那座山。”
这番话另晋州屠儿震动不已,眼神骤凛,烽火剑出鞘,一道火弧划破长空。“你现在这副破败不堪的身体,根本无法再次动用那股强大的剑意。虽然足够杀死我,但是你也必死无疑。”
顾长洲蹙眉显然他暂时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方庭恺看出他的想法,说道:“这件事不是你想瞒就瞒得住的。有多少人在暗中窥视剑首千年,数之不尽。马天龙那个大嘴巴心机又深,他没能上去,你觉得会让你好过。顾长洲你很适合练剑的。”
顾长洲当然知道,只是他想能尽可能让那些人晚一刻知道也好。毕竟自己还不是一名真正的剑修。
“你误会了,我不想与你分生死。当然不是因为我怕死。生能改变,死则永眠。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不想死。”顾长洲语气平淡的说道。
“你拦我必死。”晋州屠儿转身往前,那柄浑身火焰的利剑仿佛随时会一剑劈来。
“等一下。”顾长洲突然喊道。
晋州屠儿根本不听。
“顾长洲你脑子是不是坏了,你想同他讲道理?”方庭恺冲青衫少年喊道。
顾长洲追了上去,迎面而来的是一道凌厉之极的一剑。身形避开之后,后方传来霹雳惊雷的炸裂声。
“即便你强行得到逆龙鳞,你也无法发挥出十足的威力。而这对你来说是致命的,生死对于你来说或许不重要,但是坏了事只怕就没有机会了。这世上太多事,令人遗憾。”顾长洲与晋州屠儿保持着一丈距离。
晋州屠儿突然停了下来,转头望着顾长洲,“你想说什么?”
顾长洲思忖片刻,“我有个提议,逆龙鳞可以借你,不过得等阿柠成功走江之后才行。唯一的条件就是不论生死都得还回来,俗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如何?”
晋州屠儿暗中思量,这也正是他所有的顾虑。逆龙鳞乃上古龙族之物,异族所持难免有所排斥,强行压制威力必然锐减。“多久?”
顾长洲一边正色,一边暗自心喜有戏。“这个我不能够确定,不过最长不会超过十年,阿柠那丫头聪慧,说不定要不了那么久。”
“我凭什么相信你?”晋州屠儿直言相对。
“凭我是阿柠的师父,这一条还不够?阿柠心眼儿特别好,乐于助人和我挺像?”顾长洲笑了起来。
“既如此,你为何不将那把剑借我?”晋州屠儿的话别有深意。
顾长洲放下戒备,“不是我不想借,而是无能为力。我的毛病相信你也看出来了,虽然我一定会成为一名剑修,但是我不知道你等不等得起。”
晋州屠儿收起烽火剑,“可以,不过那个时候如果那条真龙还没有成功走江,我也必须取剑。”
晋州屠儿,忽然顿了一顿,“我很好奇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顾长洲看着比自己大几岁的粗衣年轻人,微笑了一下,“你身上的杀气与煞气的确很骇人,令人望而生畏。但你不是一个无由嗜杀的人,你与我一样是一个回头无依无靠的人。不然相遇的那一刻,我们一行已经死了。”
晋州屠儿收剑,显然对这番话不如何感冒,往前两步停下,侧过半张脸颊。“不一样,我是身处炼狱的人。”
顾长洲忽然无端的生出一股同情,不过也并未说什么。他明白对于晋州屠儿这样的人不需要。
顾长洲望着一身粗衣的年轻人,背影是那样孤单而又坚韧,那手臂上的伤疤斑驳无章又新旧叠加。
“提醒那丫头快些,我可是很快的。两座王朝的五境武夫已经快到了,他们杀人不及我但是很辣不留情面只听令行事。”晋州屠儿远去的身影传来一道声音。
顾长洲刚如释重负的神色又被提到了嗓子眼儿。
方庭恺拖着两从半艰难的站了起来,走到顾长洲身边时已经吃不住快倒下去。
顾长洲连忙一手将其扶住,一只手架在自己肩上。
方庭恺低声道:“三两句话就完事儿了?”
“他其实不是大奸大恶的人。”顾长洲将方庭恺背了起来,去追洛可期他们。
“废话,我当然知道。早知道你小子这么能讲道理,我还白挨这么多手,这不是白给吗?被陈九儿那小子知道了,又得笑话我好一阵了。失算啊!”方庭恺在顾长洲背上使劲摇晃。
青衫少年笑着也不打断他,任由他摇晃。“我也是在来回的路上才思考周全对策。没有你的话我们可能就真的死了。不过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你再不要如此了,真的很危险,如果有个什么我对不起方爷爷。”顾长洲念叨着。
“喂!顾长洲你怎么这么八婆,你要是早点想出对策我能白给?”方庭恺没好气的笑了起来。
两个少年你一句,我一言。
青山绿水,几多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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