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山藿香,再无最初那份清香。根茎已经枯黄,曾经宽大叶子卷缩成狭长样子,唯有尚存少许翠绿,仿佛还有话要说。
主人,我老了,也要走了,祝你安好……冥冥之中,传来苍老断续声音。
宁致远从文件堆里抬起头,一脸惊愕环顾四周。
不经意看见山藿香那焉啾啾的样子,心里猛地一颤,赶紧起身走过去,端起水壶准备浇水,但见花盆泥土湿漉漉的,鼻翼一酸,眼眶蓄满泪水。
在兴隆镇相识,一路相伴一路走来,就像当年史零零,多年长相厮守,一起高兴欢笑,一起沮丧沉默。宁致远轻抚那份最后翠绿,心里痛恨时间残酷无情,悲伤涌满心头。
整整一上午,宁致远默然坐在椅子上,期间几个会议都以各种理由推却了,只想陪陪山藿香走完最后一段时光。
他打通兴隆镇长杨晓平电话,轻声道,晓平,中午你去野石滩村帮我挑选两棵山藿香幼苗,送到我办公室来吧。杨晓平立即应承,说马上就办。
放下电话,他斜躺在椅子上,思绪飘远。这些年人来人往,有些人相伴身边,有些人短暂停留又匆匆而去,有些人一次照面便永不相见。慈父,严师,死党,挚友,爱人,政敌,过客……如今看来,若不是前世缘分,今生怎会相见!
突然看见QQ跳出对话框,竟然是曲悠然。他心里一动,莫不是心有灵犀?
曲:最近好吗
宁:悠然,陪了我五年的山藿香走了
曲:啊?就是你窗台上那两棵吗
宁:是!我心痛,我舍不得,就如你
曲:只要你爱,我便一直在
他沉默了。空间距离是感情最可怕的消失剂,再铭心刻骨的爱情,只要久久不见面,时间就会第三者插足,携手让一切美好模糊不清,逐渐淡成记忆。
把山藿香装进塑料袋,宁致远一个人出了门,缓步走向公墓。一路上,面对熟人热情招呼,他露出艰难笑容,轻轻颔首示意。对方很是诧异,平时这宁常委都是很随和的,今儿怎么如此淡漠!可谁又知道他复杂的内心呢?
来到史零零墓前,他躬身将枯萎的山藿香轻轻拿出来,放在墓碑后面,捡了一块石头压住,不让风吹雨打去。坐在石阶上,他喃喃地说,你们俩都是我此生最好知己,一起长眠相守吧,你们先去,将来我也会来……
这并不是宁致远如林黛玉葬花般矫情,不管当官多久,曾经诗人情怀永远都在,特别是在凡尘俗世沉浮,内心更加细腻而又敏感,一束山藿香就能勾起人生思考怀想,或许并不一定是山藿香,也可能是窗前的香樟树叶,也可能是昨夜雨声,也可能是岳江边那棵芦苇。行走人世间这么多年,每个人坚强总是有限的,总会被某棵稻草压垮。
凛凛山风,轻轻地吹。
县委书记李明溪打电话过来说,致远,你现在去岳州宾馆商务会谈室,洛州省远大集团欲来岳州投资新建一家五星级宾馆,副县长于兵正在谈判,双方僵起了,我和云堂同志认为,你引进过花舞人间公司,是有经验的!宁致远严肃地问,书记您的底线是?李明溪回道,一是确保成功落地,二是守住底线!说完,挂上了电话。宁致远摇摇头,心里说,你这两条底线等于什么都没有。
匆匆赶到岳州宾馆,在工作人员带领下走进会议室。于兵仿佛见到救兵,一张老脸笑得稀烂,赶紧上前陪着宁致远走到客商一方,一一作介绍。
宁致远握着洛州远大集团总经理方世雄的手,热情地说,欢迎方总一行啊,岳州太需要远大集团这样既有实力又有投资愿望的投资企业啊!方世雄笑容可掬,操着一口粤语普通话说,宁常务如此年轻,有为啊,有为啊!
寒暄完毕,宁致远坐在主位,脸上保持微笑,边听方世雄发言,边看桌上的资料。
待方世雄发言完毕,宁致远笑着转头对于兵说,于副县长啊,方总条件苛刻啊!哈哈,不过,条件越苛刻,商谈越注重细节,我们心里更有信心啊,为什么呢,因为只有真心投资才会这么计较的,对不对啊,方总,毕竟都是利益嘛,哈哈!
方世雄大喜,笑着说,宁常务真是爽快啊,话说到我们心底了,的确,没有诚意我也不会亲自来,更不会谈得这么细致的,哈哈。宁致远点点头,笑着说,方总,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吃个工作餐,边吃边谈如何啊?方世雄面现难色,犹豫地说,这次我来,意在实质性推进,总不能让我空手而归吧?!哈哈。
宁致远正色道,商量一下,我的意思是先签个框架协议,核心条款我们通过补充协议予以明确,如何?况且,凡是投资,哪有一蹴而就的,不经过几轮甚至十几轮的谈判,哪能落地呢?是不是,否则那样我们双方都草率了,你们董事会也不放心的!
方世雄露出满意笑容,爽快地回道,那就按宁常务说的办,先签框架协议,具体条款择日再谈,冲着您这表态,我也有信心了。宁致远笑着问,那就先吃饭?方世雄大事回道,哈哈,客随主便!大家便收拾起公文包,一起走向餐厅。
大家依次坐下后,宁致远热情地说道,方总,初次来岳州,尝尝我们土特产岳江特曲,如何?方总笑着说,我不大饮酒的,既然宁常务热情相邀,我也不好推却,就小尝一杯吧!宁致远哈哈大笑,挥手示意赶紧上酒。
方世雄试探问,据我了解,岳州定了规矩,上班时间是不许喝酒的。宁致远回道,耶,招商引资除外的,初次见面,我们也要尽地主之谊的,岳州欠发达,拿的出手的就是我们的热情啦!方世雄一行人哈哈大笑起来,都说宁常务真是会说啊,不喝仿佛就不接受岳州的热情了!
酒局开始,方世雄还是试探着喝,最后却主动与宁致远频频举杯,尽显豪放。宁致远也不怯,这南方人不善于白酒的,果不其然,酒到中局,这一行人便东倒西歪,说话都不利索了。方世雄搂着宁致远肩膀说,兄弟,我喜欢你这性格,以后我们拿出最大真诚,力争促成这次合作!
好!宁致远一口答应,倒满足足二两的一杯酒,递给方世雄说,一言为定,我们以酒作证,干!然后,仰起脖子一口而尽。方世雄也随之干杯,喝完刚放下杯子,脚下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宁致远赶紧搀扶,然后对招商局长说,赶紧送方总回酒店!
送完客人,宁致远和于兵一起往楼下停车场走。于兵高兴地说,老弟,还是你行啊,几下就搞定了。宁致远说,投资十二个亿的项目,还是先签意向性协议再说,以时间换空间,我们要看这个公司有没有这个实力,这才是关键,不过我的直觉是,远大公司还是有诚意的。于兵点点头,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回家的路上,宁致远简单地将今天处理情况分别向一二号作了汇报,得到了肯定后补充道,请首长放心,我一定全程跟踪这个项目,有任何新情况都会请示的,特别是核心条款,是需要集体作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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