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野石滩却开始花星点点,不同层次草本盛开着不同色调的小花,像极了夏夜满天星空。
宁致远躺在花丛中的大石包上,嘴里含着一根青葱茅草,翘着二郎腿,双手抱头,一副悠哉乐哉样子。
罗婉君来到乱石滩村公所院坝,谌蓓笑着说,你是罗主任吧?宁书记在外边石包上等您呢。罗婉君笑笑,表示自己过去就行,不用带路。她慢慢走在石块小径,不时弯身扯几多小花拿在手上,爬上大石苞,坐在他身旁,安静地盯着他。
宁致远睁开眼,微笑着说,你都知道啦?她点点头,将一朵朵小花插在他耳夹、衣领和衣扣上。她知道,这时候是他最失意的时候,有人陪着就是最好,其他所有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晚上,宁致远喊来赵东陪婉君二人喝酒。今天,他特别想喝酒,越喝越主动,越喝越兴奋,端起一大杯足足二两白酒一口而尽,嘴里嚷着,又给我倒啊。罗婉君按住酒瓶,嚷着不许喝了。赵东说,婉君,让远哥喝吧,醉了就好了。婉君心里一阵刺痛,眼眶湿润起来。
终于喝得散架时,他自己主动提出,不喝了,回,回去了。然后嘟囔着,送我回,回,回镇上,不能让女女看,看到我喝醉了,她担心呢。罗婉君一听,眼眶里泪水直打转。
赵东喊来出租车,将罗婉君二人送到岳州宾馆,然后将他送回兴隆镇,扶上床安顿好,见镇上谌蓓在值班,就叮嘱她不时去看看。
谌蓓临近傍晚听组织部同事说起三天前县委推荐干部这事,心里顿时明白,宁书记为何这几天闭门不出的原因。
她倒杯热水,轻轻放在床头,关了灯,拉上门,来到外面办公室沙发上坐下。突然想起什么,又起身将卧室门推开一些,以便听到他醒来的声音。
半夜,院坝里突然传来有车进来的轰鸣声,她赶紧从沙发上起来,站在阳台上问,谁呀?车上下来一女子,见是罗婉君,她赶紧跑下去。
罗婉君急切说,致远哥怎么样?没事吧?谌蓓回道,睡着了,还没醒呢。于是将罗婉君带到书记办公室,回身看到她正在看着自己,心里当即明白,懂事地说,罗主任,我办公室在走廊另外一段,宁书记醒来有什么需要,你过来找我吧。罗婉君小声道,好的。
谌蓓边走边回头看,心里很是不舒服,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当然,她是不知道的,这位深夜来到这个小乡镇造访的,竟是省委常委、秘书长的独生女儿。如果她知道的话,估计半天合不拢嘴。
罗婉君缓缓坐在床沿,凝视着这醉猫瘦削脸庞,嘴里喃喃地说,没想到,你这么难……忍不住,一滴泪掉下来。她轻轻地替他拭去,摸着那脸,凑上嘴唇,吻住那带着浓浓酒气的唇。她忍不住抱着他,呜呜地哭起来。
天光微亮,谌蓓小心翼翼地走进书记办公室,见卧室门虚掩,凑近门边一看,罗婉君侧着身子伏在他身上,两人还在沉睡中。她鼻翼一酸,走进去,拿起一件他的上衣,轻轻覆盖在她身上。然后,拉上卧室门,将外面办公室门大开着。
良久,宁致远猛然醒来,推了推身上的人儿,当看清楚是罗婉君时,慌着看看自己身上穿着什么,然后长舒一口气。
罗婉君睡眼惺忪地问,醒了啊你?他笑着说,你陪了一晚啊?罗婉君宛然一笑说,睡在宾馆,总担心你没人照看,原来你是金屋藏娇啊。然后看看自己身上批的衣服,不解地问,你半夜给我盖的?他含笑摇摇头,心里明白是谌蓓。
两人来到外面办公室,见宁致远一身轻松的样子,很是奇怪地问,好了?他肯定地点点头说,好了。见罗婉君不信的样子,他便认真地说道:
婉君,我从小从农村长大,能走到今天党委书记这个位置,我已经是寸草报得三春晖了,既然组织有决定,那我就应该完全拥护!灰心、沮丧、沉沦都不是我的性格,风物放眼宜长量,我才三十二岁,一切都还皆有可能,即使这次没升起来,但我现在至少还是五六万人口大镇书记,身负多少期盼眼光,肩挑多少使命责任!现在兴隆镇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做,以前有位老书记给我说,在位一天,需当尽力。因此,我会重新调整心态,一如既往,直到离开这里。
这几乎演讲般的一席话,让罗婉君睁着大眼,痴痴地望着他。她太意外,也太惊喜,一醉醒来后,他简直就换了个人似的,又是曾经意气风华的那个宁致远!
她露出灿烂笑容说,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先回宾馆再睡会,要是兴隆镇有宾馆就好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宁致远心头一动,这真是个好想法呢。
他问道,你今天怎么安排?罗婉君站起来说,最近省委组织部安排几个重要专题放在地市,说白了还有些意图的,既然如此,我也不想把这篇稿子放在长宁了,准备回报社。他不好说什么,就说,替我谢谢心月姐,肯定她心里也很不舒服的,你给她说,我没事。她伸伸舌头,调皮地说,糟糕,昨天我还给她发脾气了呢,我得赶过去赔罪。然后就蹬蹬地下楼,开起车就风驰电掣而去。
他回身上楼,正好遇到谌蓓下楼,于是笑着说,昨晚辛苦你哈。谌蓓微微一笑说,伊人相伴,怎敢打扰。他脸色一沉,径直上楼而去。谌蓓摸摸自己跳动的心,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敢对这威严书记说出这样话来。
兰心月听着罗婉君欢声描述,心里一动,真小子真不是一般人啊,竟然如此成熟,换作是自己也怕难以这么快做到。
坐在车后排,罗婉君翻着手机上的照片,凝视着坐在石包上嘴衔青草的样子,心里默默地想,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即使答应父亲任何条件。
全县党代会、人D会、政X会“三会”如期召开。宁致远坐在台下,认真翻阅代区长薛家驹所作的《政F工作报告》,对一些重要的工作安排,用红色圆珠笔勾勒出来,结合兴隆镇工作,安静地思考着。
最后一天,大会选举结束。看着一字排开的新当选班子成员走向主席台,他随着参会人员热烈地鼓起掌来。
走出会议室,不时有局长或党委书记上前握手并说着安慰话语,他脸上露出绝对真诚笑容,但心里突然不舒服起来,赶紧昂首挺胸快步走向停车场。当所有人都认为你会上但没上时,你就成了弱者,都会以一种怜悯心态给予关心慰问,这恰好是宁致远感到最烦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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